哀嚎城市故事想法

老薛之死

2019-04-19  本文已影响61人  404b1acae113

一,

第一次认识老薛,是我还未回到蜀镇,仍在外奔波糊口的时候。彼时的拉萨,咖啡馆还是稀罕物事。不像现在,大街上随便走两步便是西餐厅,酒吧,以及一些不可说的去处。

拉萨是坐小城,这是自治区首府的头衔也掩盖不了的事实。但我喜欢这座城市,静谧,节奏慢,抬头就能望见的湛蓝的天,都是我爱她的理由。

晚饭后出门散散步,朝着布宫的方向走上个十来分钟便能碰见老薛管理着的咖啡馆,要一杯热巧克力,一份抹茶蛋糕,一边看着窗外不远处的布宫,耳朵却听着店里的种种趣事儿。

来的多了,与老薛便就认识了。

老薛当时不过三十出头,放在内地是一抓一大把的存在。但若是在靠近祖国边陲之地,发展相对缓慢的拉萨来看,能在那个年代,那个年岁爬到一家咖啡馆的店长的位置上,属实不易,更何况,老薛还是个不肯服输的女人。

最初老薛只是按照惯例的跟我打招呼,就像对其它客人那样。但一来一往的,老薛也开始跟我这个常客聊的挺来了。

老薛是陕西人,和她老公一起到这边来挣钱的,拉萨虽然苦是苦了点儿,但架不住工资高的吸引,俩人咬咬牙,就来了。

说是要攒些钱,回陕西老家开个铺子,然后俩人打算要个娃,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这样的日子,谁不羡慕啊?

认识老薛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没有回家,毕竟没赚到钱,无脸回去,便一个人在拉萨过了年。

餐饮行业全年无休,这是拉萨当年的普遍情形,所以,至少我还是有地方用来打发时间的。恰巧,在大年初四那天,我在咖啡馆里碰见了老薛的爱人,在此暂且叫他小李吧。

我原本以为老薛的爱人会是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小李很年轻,穿着打扮也显得十分随潮流,一问之下,方知道小李才二十三岁而已。

近十岁的年龄差,让我好奇两人是如何相识的。但就这么过问别人的生活是不礼貌的,我也就只能按捺住自己那颗八卦的心。

就这么又平平淡淡的过了又大半年吧,原本常去的咖啡馆也去的越来越少了,见到老薛的机会便也变得愈发少了。

二,

直到十一月的那通电话,让这个故事得以继续下去。

是老薛打来的。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搞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也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给我打了这通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便是疲惫不堪的声音:“藏哥吗,我是小薛,蓝天咖啡馆的那个。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

她当时说的话就是这样,语气极为诚恳,还带着敬语。

我有些不明所以,便问她:“有什么事儿吗?”

“我。。。”电话那头的老薛沉默了一会儿,一开口,又咽了回去,似是有什么难处,欲言又止,不过我最后还是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您能借我点钱吗?”她道。

“借钱?”我有些惊奇,是的,惊奇。“怎么想到了来找我?”我哭笑不得的问道。

“其他人,亲朋好友我都借了,还不够。”

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谁会拉下脸找身边的人借个遍啊?

“出什么事儿了?”我问。

老薛一时有点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话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她道:“家里催着买房,首付十五万,现在还差两千。”

“买房?”我狐疑的问道:“差两千?!”

“对。”老薛的语气极其肯定:“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先还给你。”

“不是什么时候还的问题。”我无奈笑道:“这钱我可以借给你,毕竟两千块也不是什么巨款,但你得有恰当的理由,而不是胡乱编一个。十五万买房差两千,薛姐,你自己觉得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吗?”

电话那头的老薛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不停的啜泣。

我道:“这样吧,你别哭了,我现在到你们店里来,你把情况好生跟我讲清楚,我再看这钱要不要借给你。”

其实这时,我已经决定把钱借给薛姐了,去店里无非就是为了当面把钱给她。因为我觉得薛姐这个人,工作那么努力,背井离乡,又好强得很,出门在外,能帮便帮吧。

“可我现在没在店里。”老薛没再哭了,有些为难的说道。

“咦?没上班吗?”我道。

“今天跟老板请了假,休息一天,前段时间店里忙,太累了。”老薛解释道。

“喔。”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那去光明茶馆吧,我请你喝茶。”

“好。”薛姐应道。

三,

光明茶馆离我家大概有两公里的距离,放在老家,我是会直接走过去的,然而毕竟高原,我可不想折磨自己,便打个车赶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老薛还没来。

要了一壶甜茶,慢慢喝着,无聊了就看会儿新闻。等了大概半个来小时,老薛才姗姗来迟。

她特意化了妆,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时髦的大衣,踩着一双恨不得比天高的高跟鞋,哒哒的上了楼朝我走过来,气质出奇的好,我甚至觉得,旁边不少人朝她投去的目光里都藏着爱慕。

当她在我对面坐下时,我又感觉到了不少看向我的目光里暗藏着的敌意。

虽说事情根本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但你又不能站起来解释,这让我在这如坐针毡的气氛里很是尴尬。

不过旁边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个刚上来的藏族美女给吸引了过去,仿佛我和老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这让我不由松了口气。

老薛似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打趣道:“我还没发现藏哥原来是这么腼腆的男人。”

我嘴角微翘,对老薛的话不置可否,而是直奔主题:“说说吧,到底为什么要借钱?”

“诶。”老薛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烟,给了我一根,又给自己点燃一根,开始吞云吐雾起来,她的眉头皱了又皱,良久才话音颤抖着说道:“因为我老公。”

“小李?”我一边问,一边点燃手里的烟,顺便给她倒上一杯甜茶:“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听到薛姐提到小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是不是小李开出租时出什么事儿了,然而并不是。

“我倒希望他出车时死在车祸里。”老薛脱口而出,带着哭腔,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当时的眼神,愤怒?不满?悲伤?甚至还有恶毒?

“到底怎么了?”我问。

“他沾上赌了。”老薛说到这儿,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侵湿了她脸上厚厚的粉底。

一时无语。

“欠了多少?”我问。

“三十万,我跟他商量好了一人一半,我们夫妻俩一起解决。”

“他人呢?”

“回陕西老家,找他爸妈借钱还债去了。”

我是真没想到小李会去赌博,那么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眼神里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怎么会这样糟蹋自己呢?

可能是我经历的不够多,还不懂得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的道理吧?

之后又跟老薛聊了许久,隐隐约约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想要离婚的意思,我劝住了她,让她再忍一忍,观察一段时间,监督小李让他改正自己的错误,毕竟夫妻一场,给个机会没什么。

之后为了让两人能尽快度过这段困难时期,我借了一万块给老薛,虽然微薄,但总算是能填上一点窟窿。

之后我便回了蜀镇,中间有两年的间隔,不过在这之后,老薛把钱还给我了。

一万二。

她说那两千算是利息。

我问她和小李的近况,了解到两人还在拉萨,没有离婚,钱已经全部还上了,好像还攒了些钱。

结局似乎是皆大欢喜。

四,

老薛把钱还给我那年的七月份,我带着小梓云去西藏玩儿。在拉萨时又去了那家咖啡馆,却发现店长已经换了人,心里顿时凭空生出一股子物是人非的无力感。

不过店里还是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不过他们似乎都已经不认识我了。

“你们以前的那个店长呢?”其中一个服务员经过的时候,我问道。

“谁?姓薛的吗?”她回过头,语气有些不善。

我一愣:“对啊,老薛,咋没在这儿做了呢?”

“她也得有脸做下去啊?欠了那么多钱还不上,人家催债的都闹到咱们店里来了。”

“啊?”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已经还上了吗?”

“还上个屁!两百多万呢,还催得紧,前些年找我们店里人借的钱,到现在都没还上,还去借网贷,刷信用卡,滚雪球滚了这么多,没钱装什么逼。”

“不是说她老公赌博欠了三十万吗?咋又两百多万了啊?”我咂舌,骇然的问道。

“哎呀,我想起你来了,你以前经常来咱们店呢。”那服务员这会儿总算是记起了我,随即一副心疼不已的神情,似是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不会也借钱给她了吧。”

“呃。”我脑子有些发怵,压低了声音,颇为尴尬的问道:“对啊,怎么了?”

“哎。”那服务员说道:“那你别想要回来钱了。”

“但她已经还我了啊。”

“还带利息那种?”

“你怎么知道?”

“哥,相信我,不出几天,她又要来找你借,反反复复个几次,她就不会理你了,我们都是这么着了她的道。”

“是吗?”

好巧不巧,刚好,电话便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是老薛的声音。

“喂,藏哥吗?我换号码了,以后联系就打这个电话哦。”

“好的,我这会儿有点忙,改天再跟你联系。”

“等一下哥,那个,之前不是把那一万块还给你了吗,您看能不能再借点钱给我几天,急用,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

听到这里,我开了免提,示意那个服务员不要说话。

“呃。。。可以啊,不过你要借多少?”

“两万五吧。”

“哦,那什么,你这两万五是要干啥,你下个月发了工资能还上吗?我下个月还急着用呢。”

“哎,您放心,家里买了房子装修差点钱,下个月一定还上,你是不知道啊,我现在不仅是店长,老板还给分了股份了呢,一个月能拿三万多,放宽心吧。”

“好吧,你把银行账号发过来给我,我一会儿给你转。”

“好的,谢谢藏哥。”

挂断了电话,一抬头发现身边已经挤满了人,都是几个熟悉的面孔。

“她欠了你们多少?”我问

“三万八。”

“二万九。”

“八千。”

“一万二。”

“还差咱们老板八万七,报了警,但一直没找到人。”

“小李呢?”

“谁?”

“她老公啊。”

“死了,好像是。”

“什么?”

“说是跳拉萨河死的,那时他俩的孩子刚满月。”

我还真不知道他俩生了孩子,老薛从来没说过,我们之间的联系,说的似乎全都是钱的事情。

“那他为啥要跳河啊。”

“被逼的呗,天天起早贪黑的工作,还要给姓薛的买东买西,孩子出生了还要给孩子买奶粉买尿布,姓薛的发了工资也不还债,所有的债务全压在她老公一个人身上,真不知道小李看上那贱人哪一点了,这么糟践自己。”

我哑然。

心里想着小李跳河那天,内心是有多么的绝望。

后来,我才知道,我请老薛去光明茶馆喝茶的那天,她穿的袍子是普拉达的,包包是香奈儿的,高跟鞋镶了金,怎么奢侈怎么来。

而老薛,当时不过是一个每月领着五千块薪水的店长。

她跟我说的话,都是谎言。

而她的钱,除了压榨小李,除了刷爆信用卡之外,很大一部分,只消用手机软件拍拍身份证,刷个脸,填几个联系人,便能借到好几万。

这里还不上了,便去找其它的软件。

不到三年,两百万,外加一条人命,和一个破碎的家庭。

据说,小李死后,老薛没去葬礼,孩子现在是小李的父母在养育。

没人知道老薛去了哪里,就连她那双住在乡下老房里的父母也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不过,她每天却过得很开心,因为,她总是会在抖音上发些自己的动态,唱唱歌,跳跳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继续生活。

似乎,她所引起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五,

从咖啡馆里了解到了一切之后,老薛带着账号的短信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看着那串数字,觉得可笑,但一点儿不觉得可悲。

我跟那几个店员一起拍了张合影,给她发了过去。

等到我和小梓云去林芝看大峡谷的时候,她方才给我回信——SO?

我笑了。

也回了一句——SO?

然后成功得到了她的歇斯底里

——“操你妈你个狗东西,滚你妈蛋,还跑去调查老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有点钱了不起啊?你以为老子没钱吗?!”

——对不起,有点钱的确了不起,但前提是我的钱,不是你那样来的。

百年之后,愿你在下面能够有脸面对小李,以及小李的父母,还有你自己的父母,再百年后,有脸去面对自己的儿子。

——管你屁事,烂眼儿。

再之后,就是听说她被追债的人逼到跳楼,死掉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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