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 没有归期

有一种远行，是从一个起点去到距离远远的那个点的一趟旅行，一段时间后就会回来。

不论是独自一人、或与爱的家人、或与三五知己，不论是精打细算或说走就走，终究在见山见水见风景的旅程中，成就一场快乐的远行。

而她这次的远行，可能是没有归期的一次出行决定。

从医院拿到肝癌晚期确诊报告的那一刻，她很平静，甚至有些许轻松。

想去的地方很多，记事本里满满地写了三页，有大漠戈壁，有山林草原，有海边还有繁华都市。似乎即将出行的路上，会有许多老友，期待与她相见那般。可过往的她，四十年华却从来没有离开过生活的小镇，甚至没有离开过这个家。

体弱的她在幼时因一场高烧未及时就医，导致右脚微跛行走不便，成了众多兄弟姊妹里特别的存在，初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说是更好与父母互相照顾，婚姻也是为哥哥换亲才得来的施舍。在家人描绘外面的世界时，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全部只是这个小镇；在老公提出要去外面打拼后再也不出现时，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也只剩了自己。朋友？每日在街头巷尾假意问好的婆娘，帮衬买菜能聊上几句家常的农贸市场档主，算吗？

她没有工作。在老公跑路、父母去逝后，定居在城里工作生活的兄弟姐妹们，把老房子留给她，靠街的窗户打开就是个简单的小铺，日常只卖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和提供公用电话服务。

她很节省。为了省下电费，家里的电视这些年已变为摆设。老房子的后面水渠边有块空地，也被她细心收拾后，在不同时节种些小菜，还养了两只鸡。像应节的豆角、丝瓜、小油菜这样的蔬菜和鸡蛋，一日三餐不成问题。

她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在小镇上度过。直到那天发现腹部隐隐传来的钻心绞痛，习以为常的日子被打破了。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句话不记得是在哪儿见到过的，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写在了小店铺记账本最后那页泛黄的纸上。她记得自己也曾经有过梦想的、也有过对远方的憧憬，也幻想过亲临画册里的山山水水。日子过着过着，这些梦想和憧憬却好像慢慢消失不见了。

行李很快就整理好了。除了医生开的几盒药，只有简单的几件暑秋换洗衣物，甚至过冬的外套也没有装上。箱子是在南方大城市念大学的侄子留下的，说有个轮子坏掉了滑行不方便，她说好好的箱子留着吧，现在看着歪斜的轮子就像看着自己微跛的右脚。上年暑假侄子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的社会实践作业，带着几个同学回到镇里，临走那天他们买了好多礼物感谢她，说这趟远行大开眼界，还丰富了人生阅历。看着年轻人迈着轻快步伐离开的背影，她突然也对远方重新有了念想。

在旅行箱合上之前，她放进了一张全家福照片，虽然照片里没有她。不记得是父亲八十大寿还是某年春节，兄弟姐妹们都回来了，拍照的时候她正在厨房这个独享的世界，倚着灶台边揉着泛酸的跛腿，边忙着炒最后一道菜。

她订了早上第一班离开小镇的车次，她也要奔向远方，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出发。

锁上老房子的大门，她毫不犹豫地把钥匙又从门缝里扔了进去，吃力地拖着行李箱，跛脚的旅行箱轮子碾过麻石路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她觉得这才是清晨最好听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