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蕾拉短篇小说近代有魔力

重叠之恋

2019-04-11  本文已影响35人  LEILA蕾拉
重叠之恋

“他脑中无数个声音在徘徊,告诉他,即使一次也好,一秒也好,你一定不要放手,把你的灵魂一起从你的胸怀,你的臂膀,你的掌心带给他,化作这个世界都不曾见过的拥抱。然后你再小心翼翼地把它永久地封印起来,只有地狱之火才能舔尝得到其中苦涩又令人迷恋的味道。”

正文

许斐凉家是在祖母那一代迁徙到大岛上的。那个年代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迁徙而来,既没有政府的号召,也没有什么津贴,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在这样的流放地重新开始,呆够二十载,就能洗刷所有的罪,或许还有希望回到故里。

即便带着这样隐匿的期盼,在时隔半个世纪以后,到了许斐凉这一代,已经没有人在乎谁的老家在哪里,谁过去又犯过什么罪了。这就是开垦处女地的好处,它给一代人背上了沉重的生存枷锁,却在精神上给予了他们无限的自由。即使这样一视同仁的开始,也终有几户人家摆脱了务农和捕鱼,经营下了传代的商铺来。许斐凉家便是如此。许斐灯笼店和对门的桂氏茶叶铺,都是第三代了。大岛的面积广阔,西北部一脉山川纵贯岛屿,密林环绕,黑崖叠嶂,地势险峻。每隔数年,一场天降的地狱之火必然侵袭密林,数十日的山林之火带动起邪魔的舞姿,黑暗、浓烟、绛紫色的天际在山间高亢地彰显自身的存在,随后自生自灭。幼年时期的许斐凉第一次目睹这样场景的时候,他站在人声鼎沸而充满议论感慨的午夜街道。燎燎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之中,他感觉到的是一个孩童不应有的孤独,然后本能地浑身打颤,直到桂家的两兄妹,大孩子桂澄海和桂羽月一起上来,一左一右紧紧抱着许斐凉瘦小的肩膀,他才缓缓地安定下来。

桂家兄妹稚嫩的声音至今仍在许斐凉耳边响起:“小凉,没事的,这样就没事的。”

“我回来了。”许斐凉刚坐船从首都一年一度的中东工艺品展示会上归来,带了一船的波斯铜制镂空雕花灯笼。在店铺里,除了掌柜伙计主顾,更涌来了街坊和商会的各色人群,像观赏珍奇异兽一般品评着这些精美的工艺品来。大户人家派来的人更思索起了在离岛平坦海湾的别墅群里各家别馆即将更迭的装饰风格来。许斐凉的父亲现已将家业的一半都交给儿子妥帖地打理,他从内心深处为小凉而自豪。这样一个自幼瘦小而虚弱的独子,却从来不失聪慧的经商头脑,如今时代更迭,不久的将来如果能把铺子开到首都圈,那我死也瞑目了,父亲想着。

许斐凉置身事外地目睹着拥挤的店堂和不时穿来的惊叹的夸赞声,拢手靠在账台边的竹椅上,春日温暖的岛屿海风从街市尽头的海岸悄然袭来,带来柔美而多姿的嫩絮,在朦胧的艳阳下翩然起舞。大山已经很多年没有火光之灾了,那些遥远的孤独感也在童年一些残缺的记忆片段里慢慢凌乱,模糊而消逝了。他悠然地凝视着桂家的铺子。这家二层的白色铺子整齐而明朗,素雅的屋檐下是古朴的木质移门和敞亮的落地窗,比起青海波纹的图案,带着微黄的白色麻布门帘显得干净而温和。店铺除了正门立着“茶叶铺”的招牌,檐下还挂着一盏做工略显粗糙的白色水墨画灯笼,上面写着“咖啡”两个大字,并伴着小小的注释“同时售卖咖啡豆”。许斐凉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那盏灯笼正是他的出师之作。他并不好意思把这盏不完美的作品赠予桂家,然而他当时年轻气盛,又那般迫切地想让桂家嫡长子澄海收下他的作品,作为什么呢?

他记得自己把灯笼仔细地收在木匣中,带给澄海,可一开始却支支吾吾说不出送礼的目的,直到澄海那一对透亮的眼眸,关注而热切地盯着他看时,他才涨红了脸,说:“听...听说你家开始卖咖...咖啡豆了,所以我才做了这个。”

澄海抽出灯笼,提在眼前,一手还转了一下灯笼身子,笑道:“我这就把它挂起来!”

“可,你爸不会同意吧?这毕竟不是跟我家师傅订做的商品。”许斐凉慌慌张张地意欲阻止。

“这有什么关系!”桂澄海大方地说,“你既然和羽月都订亲了,那将来就是自家人了,挂自家人做的灯笼在店铺,有什么奇怪有什么不妥呢!”

“什么?!”许斐凉叫了起来,双眼因为惊讶而瞪得大大的,“我和羽月订亲了?”

“啊,”桂澄海一脸追悔莫及,“难道你不知道?难道是我透露了天机?”他看着许斐凉满脸不好意思的表情,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取笑道:“你害羞什么呀,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嘛!”

许斐凉心中的失落像一张无形的网,用缓慢的速度把他身周的空间一点一点地挤压着。他面无表情地结束了和桂澄海那一场唐突的送礼对话,如今的自己,看着和当年一点都没有变化的茶叶铺,仿佛澄海还在那几匹白色的门帘下进进出出,一会安排店员洒水,一会扫地,一会自己又出来给熟客鞠躬送别,收看板,或者侧身把挂门帘的竹竿取下来,这样忙忙碌碌的身姿,仿佛在朦胧的春日里重叠起来,变幻成了数十个桂澄海,跳跃在自己的现实里。许斐凉慵懒地靠在原地,鼻子有一些酸,但是他又转头望着挑好灯笼的主顾,看着伙计捧着账本记录型号和数量的样子,刚才那歇口气的时光,片刻蹦出的怀旧之情就渐渐缓和了,压下去了,也不复存在了。

“喂,阿原!”他招呼着跟班,“那盏水滴形,带波浪和海豚雕花的灯笼还在吧,给我拿一下吧。”

这盏他在展会上第一个看中的灯笼片刻便由阿原端到他眼前,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细腻的灯笼身,瞟了一眼桂家二楼黑色的略微撑开的窗板,迟缓地站起身来,提着它往桂家走去。

他一进店铺,便踢倒了东西。是个摆件,他摸了摸发疼的脚尖,一瞧,那是一件新入的福神摆件。这是一个身穿绿色枫叶图案大褂的光头福神,还端着把大红色印着“福”字的折扇,两道一字长眉下是一双乌黑的眸子,似笑非笑的表情掩藏在扇子里,让人摸不着头脑。总算,他叹了口气,在桂家略显萧索的店铺里总算看到了一件喜庆之物。春茶已经有部分上架,仔仔细细地分类包装在各种绿色的贴标纸袋里供散卖。而在柜台后面,桂羽月小小的身姿正忙碌着,她灵巧地把白色和纸套在新出的烘焙式煎茶的茶叶罐子上,并依次准备贴标。她显然无暇顾及许斐凉,也根本没有听到许斐凉踢到福神发出的声响。

许斐凉默默地告诉自己几声要克制自己的情绪,要轻松自在,便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桂羽月面前的柜台。

“哟,是你呀,”桂羽月一双微红的疲惫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你出了远门回来,也不歇一歇?”

“这个,送给你。”许斐凉提起灯笼,一盏比桂羽月的脸还大两倍的阿拉伯式镂空灯笼轻轻摇晃在他俩之间,许斐凉觉得一阵轻松,终于不用看她的眼睛了,他想。

“真美。”桂羽月迟疑片刻,一双纤纤玉手轻轻地伸出来捧起了灯笼,但她却没有把灯笼从他俩之间移开,依然隔着这么一个美丽的障碍继续着两人略显尴尬的对话,“真的很漂亮,我之前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要是你们家都做上贸易了,那把店铺开到首都,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吗,我得先恭喜你啊。”

太客套了。许斐凉想,可一时还是心头一阵疼痛,他故作淡定地把话题转了,说:“虽不是纪念的日子,但今年赏花时,你要去看看澄海吗?”

“今年不去了。”桂羽月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样,愈发冷淡。随后她匆匆接过许斐凉手里的灯笼,背对着他往里走去,略显不礼貌地回复他:“我要去忙了,谢谢你了,就不送了。”

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但是我无法安慰她,许斐凉失落地自言自语着。

许斐凉出师后的第一次展会是东方纸灯笼和其他手绘的工艺展,地点倒是颇近,就设在离大岛不远的吴港市。展会特地选了一处欧式洋宅的前厅和郁金香园,据说曾经建造的时候,住着一对来自代尔夫特的外交官夫妇,至今这幢可爱的洋房里还陈列着少量代尔夫特青瓷做的餐盘和花瓶模型,以及一些曾经是荷兰工匠骄傲的微缩屋。

许斐凉邀请桂家的澄海同行,澄海也正好可以去吴港市查看咖啡豆的贸易行情。那是一个风和日丽,再美好不过的春日。墨绿色的电车把他们载向坡道的高处,放眼望去,那栋体面的大宅何止只是一个郁金香园。在那样的季节里,宅子远远看去,隐藏于丰饶而唯美的杜鹃花海之中,用圆弧形错综交叉的玫粉色花团簇拥着,盛放着。而当人渐渐走进花海,一探大宅面貌时,它又摇身一变,呈现出平坦而有秩序的,用红火色和赤金色交融的郁金香花海来。

甚少出游的桂澄海无不羡慕地说:“要是小凉能带我家羽月来这样的地方约会,喝下午茶,那真是太浪漫了。”

许斐凉并不愿意听这样的感叹,他端着一杯招待的果酒,皱着眉头端详着完全展示在西式家具和装饰风格下那些东方水墨式样的灯笼。并没有铺满灯身而只是点缀在一角的蝴蝶兰及凤尾蝶挂灯笼下,静静地摆在铺了蕾丝布艺的圆形西式茶桌上的是一盏筒状的纸灯笼。

“咦?那岂不是我家?”桂澄海惊讶地赞叹到,他不由地弯下腰来,凑近纸灯笼,微弱的烛火之光,把细长略扭曲的电线下一排两层的茶叶铺店面映衬出温馨的光芒来。店铺的屋檐下照射着“桂”字的匾和写着“咖啡”字样的灯笼中的灯笼。桂澄海满脸感激地回头看着站在一边,微笑不语的许斐凉,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啧啧称赞道:“小凉啊,你可真是天才!把我家的铺子做成这样的工艺品,呈现在这样的展出上,太了不起了!”

“过奖过奖。”许斐凉面带淡淡的微笑,看起来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而他的内心,此时此刻却绝不是波澜不惊的。还有什么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呢?他自问着,也许没有了,也许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机会。桂澄海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这便是我许斐凉至今为止最大的幸福了吧。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在宅子尽头,铺天盖地烂漫的杜鹃花衬托的一切,甚至是熙熙攘攘的观展人群,都是一种陪衬。

“小凉,你说,我们的大岛,为什么就曾经屡遭天谴,春日里的后山,只有荒芜的黑枝和地狱的残骸呢。”桂澄海问。

许斐凉的眼前再次展现了童年自己站在街道里,颤抖着身子看到的地狱之景。他是一个没有母亲的独子,如果不是桂家的兄妹俩,也许自己就完全无法熬过童年的寂寥和恐惧了吧。那种被冷落在世间,那种孤身一人,那种不知自己是否能承担起父亲期望和家业的不安。

中东工艺展不久之后就传来桂家招赘定下来的事情。这位即将迎娶桂羽月的名叫陶朝阳的男人是吴港市做咖啡豆生意的陶家的次男,因为长兄已经继承了家业,而这位陶朝阳自幼耳濡目染也对咖啡豆贸易业很是熟悉,就自然而然入赘了桂家。也许桂家以后将要放弃传统的烘焙煎茶技术,而转向做咖啡生意了呢。坊间确实有这样的议论,再说,除了年迈桂老爷,会烘焙的当时也只传了澄海吧?

是好事吧。深夜难以入眠的许斐凉披着外套,赤着双脚坐在月光下窗台边的皮质扶手椅上,两眼睁睁地望向桂家近在咫尺的屋顶。他就像一个塑像般一动也不动。一种愧疚,懊丧,理亏,伤感又近乎占有欲的情感在他的心头反复地搏斗。

当初,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和父亲确认同桂羽月订亲的事情时,自己明明心如明镜地知道人生便是无从选择,却还是想要抗争的执拗之心根本无法言语其表。父亲说,如果小凉你不愿意,或者又有别的相好的女人,也大可介绍给我,桂家的羽月也不是只有我家有意于她,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是的爸爸。”许斐凉垂头丧气地说。

“那是什么?小凉?”父亲追问。

在沉默片刻后,许斐凉的双眼像是被点燃了的烛火一样,熠熠生辉起来,他几乎有些冲动地抬起头,说:“爸爸,我想我是愿意的,我愿意!”

父亲一脸的不安与紧张化成了舒展而安慰的笑容:“啊呀呀,可不是吗,你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像丢了魂似的。你和桂家的孩子从小亲密无间,相亲相爱,你看我都被你吓到了,我就想着你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许斐凉痴痴地笑着,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是啊,是啊,我没有拒绝的道理啊。和桂羽月永远在一起就是和桂澄海永远在一起是一样的道理。”

可是对这桩婚事,桂羽月却似乎并不愿意。当许斐凉欣然约她坐船,赏花,喝茶,晚餐时,她人是去了,可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日,两人依旧坐船去吴港市,在玫瑰园的西餐厅共进晚餐后去剧院欣赏一场芭蕾舞《萨勒姆女巫》。在黑暗磅礴而袭,张牙舞爪的丛林之舞场景的渲染下,桂羽月望向最后的绞刑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这只是一个关于不正当关系,诅咒,自保和真实的故事而已。但是这个演绎的场景也太过黑暗了,简直像是地狱一般。”他们俩静静地走在剧院散场的夜灯下。许斐凉试图去解释剧情。

而此刻,夜色中桂羽月的侧脸在刘海下若隐若现,她喃喃地说:“可地狱的模样,你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许斐凉好像回到了那一刻一般,那一刻,在地狱的火光中,如果细细回想起来,身边的桂羽月,虽然长自己一岁,可是她的小身躯,又未尝不在惊恐地瑟瑟发抖呢?只是更加害怕的许斐凉被自己的直感所主导,所覆盖,忘记了桂家兄妹,和自己一样也曾是孩子呀。

许斐凉看着夜灯下两人的身影,看着桂羽月的影子,对她说:“我会好好承担义务的。”

桂羽月的影子停了下来,而许斐凉却走到了灯光的正下方,影子躲在双脚之下。他回头看着停滞不前的未婚妻,看见她踟躇的模样,说:“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桂羽月抿起嘴巴,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说:“没有。没什么。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一直在一起,那么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并且,都不会有任何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

“嗯。是啊,大家都在一起。”许斐凉若有所思地说,等待着小碎步走近身边的桂羽月,第一次牵起了她略显冰冷的手。

次年开山祭过后,许斐凉和桂羽月的婚期也将临近。桂羽月因为婚前回避的风俗,也常常不在茶叶铺,店铺里经常只留下桂澄海一人。许斐凉有些害怕见到他,心中有太多的话总想说给谁听,但谁都不是适合的人选。他看着桂澄海,有时会让他手磨一把新鲜的豆子,听那吱嘎的磨转声,品味那些来自于高原的果香。有那么一个微妙的霎那,当午后到傍晚的斜阳透过门帘照射在桂澄海半边侧脸上的时候,许斐凉想,他和妹妹羽月长得竟然如此酷似。这种酷似是一种跨越性别的相像,仿佛一个带着蝴蝶结,穿着洋装的桂羽月重叠在了桂澄海身上,一种温柔而细腻的弧线,从额头流泻,像握着一支画笔的无形的手,然后是鼻梁,小巧的略微有一点点扁平的鼻头,平坦的薄唇和圆润的下巴。许斐凉不由地把双手手心朝下放在了台上,不知不觉地朝澄海的方向摩挲而去。

“澄海,我们就见一面吧,求你了。”他的声音微小而无力,却充满着无法遏制的憧憬。

“我们不是每天见面吗?以后就更加如此了。”桂澄海头也不抬,认真地望着炉子上烧地咝咝作响的热水壶。

“澄海,明天正午,我在山中的凉亭等你。”许斐凉冲动地说,不及澄海反应,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几乎是夺门而逃了。他心跳得厉害,一种绝望的感情油然而生。街道尽头的群山已被苍翠的绿意笼罩,可是许斐凉眼里,那山便是火焰山,不灭的火焰山。

桂澄海愕然地望着自己未来的妹夫,自己最亲密的挚友。水壶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汹涌热腾的蒸汽模糊了澄海的视野,也掩盖了澄海暗流涌动的情绪带来的无法描摹的表情变化。

“小凉,咖啡,还没和你一起......”他说。

桂羽月有气无力地靠在店铺通向后院的门框上,双手撑在身后,一行泪流向了嘴角,停留在嘴角。

山间凉亭是开山祭之后一直到盛夏都不会有人光顾的人烟稀少之绝境。这里充满着秘境的气息,延龄花,银线草,高山钟这一系列纯白又虚弱的花朵仿佛在古树的庇护下苟且偷生。这些树木在多少年前罪人之地的焦土上,吸收着枯木的残骸,在黑暗之中慢慢长成了互相紧紧相连、错综和缠绕的枝桠,更有如同伞骨一般刺向地面的树枝,在正午,即使雾气逐渐消散,这依然是一个藏着无数秘密的去处。

沙沙沙。这样的声音由此及彼,这样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许斐凉倾听丛林的声音,仿佛他能从丛林中识别出桂澄海来。哗啦哗啦。“是你吗,澄海?”他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脑中无数个声音在徘徊,告诉他,即使一次也好,一秒也好,你一定不要放手,把你的灵魂一起从你的胸怀,你的臂膀,你的掌心带给他,化作这个世界都不曾见过的拥抱。然后你再小心翼翼地把它永久地封印起来,只有地狱之火才能舔尝得到其中苦涩又令人迷恋的味道。一双灰色的兔耳在绿叶丛中扑闪了一秒,便瞬间消失不见。许斐凉浑身一阵发热,千万种期待伴随着同样的失落让他不由得低下头来,掌心全是汗水。

夕阳染红了整个凉亭的轮廓,再不下山,就会找不到路了,就是这样了吧,就这样结束了吧。许斐凉浑身松懈了下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山路,悲伤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孤注一掷后的宿命感了,他感到无力,感到屈服,感到山下已经排列好一个个如同《萨勒姆女巫》中那样的绞刑架在伸手欢迎着他。

桂澄海,没有出现。

送桂羽月中东铜灯笼的一阵子后,许斐凉再次准备出门办事,起了个大早。只瞟了一眼桂家茶叶铺的正门,却突然发现之前自己送给桂澄海的那盏白色写着“咖啡”的纸灯笼已经换成了闪着金属光泽,镂空雕花,在朝阳投射下的白色墙壁上闪着斑驳亮彩的波斯灯笼来。啊,那个要入赘桂家,要和羽月结为夫妇的人,也叫什么朝阳来着。他想。

在通往码头的小路上,几处人家的篱笆上若隐若现地晃悠着几株紫藤花。原先许斐凉一直觉得只有爬满廊道的紫藤花才是烂漫的,如今这疏疏落落的几枝,反倒是让他放慢了脚步。正巧花下站着个女人,一看不是谁,就是桂羽月。

这两人虽然前几日还见面,虽然许斐凉还送了那盏灯笼给她,但这样突兀的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想到。两人的脸都霎时间都红了,无遮无档,互相看得透彻的羞红。在紫藤下的桂羽月,依然重叠了桂澄海在她身上啊。

在这一瞬间,一个清晨,一切都没有暧昧和模糊,只有露珠布满花草芬芳而清香的时光,桂羽月终于开口了:“小凉,你究竟是爱着谁呢?”

“羽月,澄海,无论是谁啊。因为澄海不可以爱,而羽月可以爱,所以我选择了不可以的澄海。可是你们若有区别,你们的区别难道就仅仅只是男女之别?兄妹之别吗?”许斐凉的声音就如同这样的清晨一样透彻而明晰。

“我也不知道,”桂羽月抽噎起来,“我想,我就是澄海,澄海就是我。我们的区别,或许也就是性别而已吧。”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许斐凉走近哭泣的女子,别人的未婚妻,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要是哥哥不爱你,他便不会赴约,便不会失足坠落。要是哥哥他不爱你,就好了。”桂羽月的声音已经模糊。

“再见,我的爱人。”许斐凉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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