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治疗、安乐死与自杀
1
“临终关怀”是个悲悯的词,而需要关怀的人在承受更深的痛苦。
年前,看过一段视频,一些身患绝症,或自知不久的老人,会主动选择离开家,到寺院中终老。他们只在来的时候会缴纳一些费用,而后在此居住。每天和僧人一样,每天四五点起床,做功课、念经、吃斋,帮助寺庙做些活儿,晚上七八点钟关灯休息。
一些家人刚开始,十分抗拒老人的安排。心想已经重病,在条件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寺院中,不是加重病情的恶化吗?其实并不如此。老人已知无药可医,就剩下如何安静去世的问题,以及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度过。
寺院里足够安静,也有一些老人慕名而来。他们习惯性的结为生死之交,谈论家长里短,交流病情认识。觉得疼了痛了,就去医务室拿点药片。他们想在临终的时候,保存好完整的遗体,而不是躺在手术台,或者身体上有几处刀疤、某个器官被部分切除。“死得其所”,在寺院里,也算某种圆满心理的补偿。
他们两三个月,或者数天,就会传来朋友某某离开了的消息。有位老奶奶对着记者平静地说,这就是落叶归根,每个人都会出生入死,在寺院读经久了,就有一点觉悟,没必要哭哭啼啼,那样太吵,去世的人也不安神。
他们共同关心家人对临终者意愿的尊重,是保守治疗或者其他,由自己选择,对他们来说更舒心。
小时候,总希望不惜代价挽回亲人的生命。现在看,生活并不是只有活,还得想好怎样离开。
2
我有个伯父,是在几年前的中秋节病逝。
不到五十岁,肝癌。
就在之前的几个月,我与父亲和他还在一起吃饭。数月不见,他只能躺在床上。
盖一层毯,疼得佝偻着腰,脸色蜡黄,眼中的白仁也变得黄了。我们去看望的那天,他状态还不错,说好了以后,去打打麻将,好久没有搓牌了。最后,叮嘱床边的来客,少喝酒,少抽烟,多锻炼。
他去世的那天,下着雨。一家人着白布,哥哥单膝跪拜来客,他的妻子跪在遗体旁,五六岁的儿子可能不清楚这种场景的意味,只把冥纸一张张投入火盆。
里屋里,我大娘呆坐床边,二奶奶哭成泪人,甚至晕厥过去。
我突然想到,在一个准予安乐死的国家里,病人也会走得坦然得多。
当然要先申请,然后核实。方法实施前,要签许多协议。在一个视频里,我看到老人眼神里的透彻、祥和。实施过程里,握着老妻的手,刚开始表情有点沉重,可能是疼痛,稍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地躺下,像极了沉睡的样子。他的妻子有不舍,但是接受着事实。
安乐死的实施,从沟通家人开始。相比实施过程,沟通更加艰难。家人的精神压力、舆论观点,都是横在眼前的大山。政府不会宣传安乐死,因为它可能引发伦理的问题。如何让家人接受,家人之间达成共识,确实是智慧之问。
对病人的意愿来说,我支持这种做法。它让病人在最后也保有尊严,保有无痛和平常的心态、意识。
3
“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这是《圣经》里的句子。不少影视一改,变了一种样子:
“尘归尘,土归土。该走的,不需留。”
前年夏秋之交,杨改兰事件造成互联网高温。他服毒后,老奶奶来救她。她说:“这一次救回来,还有下一次,永远过不去。”
最后,没有抢救成功,家破人亡。
百度偶尔也会人道主义,输入“自杀”并搜索时,会有特别设置的页面,标语是“这个世界虽然不完美,我们仍可以治愈自己”,下方还有各地心理咨询电话的引导。比较奇怪的是,既然世界不完美,为什么不去治愈它,而是治疗自己呢?
真实的说法就是,这个世界没法治,每个人需要配合世界的意志,来改变自己的节奏。换言之,这个世界凌辱了你,你还得自舔伤疤,把自己当做病人。
我还是选择自杀的自由。我不支持某个人自绝,但也不会贸然反对。相比之下,反对一个人自杀,比支持更加愚蠢。抗挫折能力最强的,往往不是精神上的硬汉,而是斗奸耍滑的小人,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真诚,可以动用机巧。而且,他们瓜分占有了本该属于自杀者的快乐和幸福,以至这群人一无所有,走向自灭。自杀,也是一种保全。
4
没人在乎那些自杀者的经历。
有很多事我们没有见过,所以不存在。我们只在意有头有尾的、不费脑筋知道结果的,比如某个人被强奸后自杀,原因简单明了,可以轻松判定。
杨改兰的家里有近二十亩地,四个孩子,五六头牛羊。村里人评价她贤惠善良,最后来一句——怎么会做这种事?
因为她不是你。
每个人都有盲区,而社会往往一刀切。切中了,是你的好运;切不中,是大多人的现实。“大家都一样”的思维久治难愈,而那些自杀之人,可能蕴藏着某种程度上的对生命的深刻认知。他们不甘心就这样妥协和驯服,而在现实里又无法突出重围,一直做分裂性的笼中猛兽。
我们看见的,只是岩浆喷薄的一瞬,它也许酝酿了几百年,或者储蓄了上万年。
只是,我们看不见。
与其活得痛苦,没有生命质量,而他又逼视着黑暗中的光,不如去理解他。
那些说自杀者不负责任、逃避现实等等话的人,才真是傻逼。
5
天堂的河流雨露,是良人无助的泪。
陈缃眠,版权签约作者。微博:陈缃眠;公众号:眠先生。转载请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