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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号

2020-05-05  本文已影响0人  谢子风

我们小村里,最数小号的辈分高,就连百岁高龄的老德爷,都要喊他小叔子哩!

可是,村里却没有一人把他当作长辈看待。好在,小号的脾气满好,对什么都不计较。比如你骂他一句什么的,他只报你一笑,再骂,再笑,满嘴里满是臭臭的黄牙,一脸的大家风度。

小号光棍一个,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个婆娘。但是,谁家若是有了红喜事,小号是定然要去的,并且喝喜酒是头一个。拿出二三块钱来,往人家里一放,大模大样豪放地说:“哎,喝喜酒!”也不问人家高兴不高兴。然后,就兀自寻了个座儿,大碗喝酒,笑声山响。

小号脸上长块痣,巴掌那么大,村人们叫记,红红的闪亮,喝了酒更是红艳艳照人。每每这时,便会有人作笑他:“小号小号,你那半边脸咋恁红,是不是偷了人家娘们被打啦?”小号满不在乎:“嘿,偷了咋地,你想偷还不能哩!”那个自豪样,象在炫耀一块金属奖章。

“小号小号,南地沟里有个喂饱牵,耳朵大嘴尖,做你老婆最合适,快去领来拜花堂吧!”

“哈哈,还是给你二大爷做媳妇吧。”

“啪”的一声,那人照小号光头上捋一把,很响。小号头一缩,便笑,野野地,好象,那被调笑的并不是他小号。

谁家老人去世了,他也照样去,花上二三毛钱买刀纸,不笑,哭丧着脸,说两句宽心话,叨几句死者生前积的德,陪着落几滴眼泪,就走了。人家诚心诚意留他吃饭,不吃,很倔很坚决的样子。再留,他便撒谎,说家里有急事,匆忙忙的走。只有细心的人,才能在抬棺的队伍里发现他,看见他一直抬到坟地。感动得孝子直给他下跪。

似乎,谁家有事,没了小号谁家人缘就不好。

小号爹娘死得早,他小,全靠东家一块馍,西家一口汤,虽说皮包骨头,但总算活人了。后来分了地,有了田,但因为没钱买肥料,庄稼长不好,瘦瘦象汗毛。一个人住着爷爷在世时麦秸毡顶的破草房,三十多了没沾过女人的身。只有一回恋爱,还错过了。

那女的叫白儿。

白儿是老德爷的独生女,长得细皮嫩肉白白胖胖,只是,那眼儿特小,两个眼皮中间只有一道细细的缝。白儿爱笑,一歪头,一笑,脸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喝酒窝,狗日的那个甜哟!

两个人也有过那么一回事。

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有风,轻轻地吹,树叶儿悠悠的摇。两个人都站在村西头歪脖子老柳树下。白儿就是那样,对,就是那样歪着头,小眼睛眯成一道缝,冲他柔柔的笑,两个喝酒窝那个甜哟,甜到小号的每个骨头缝里了!

“白儿,你头上有根草。”

“你给俺拿掉。”

小号就伸手去摘白儿头上的草。手颤颤的,心也颤颤的。白儿一下攥住小号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白儿脸滑滑的,软软的,烫烫的,烫得小号心儿直蹦跳,手就来来回回在那脸上摸。

“小号哥,你娶我不?”

“娶哩!”

小号就慌迭迭把嘴往白儿唇上送。月儿透过树叶儿的缝隙探下头,看得害羞,扯过一块云布儿遮住脸,天地间顿时一片幽暗。白儿扭头躲过,一溜烟儿跑了,抛下一串银铃:

“小号哥吔,俺明儿个给你哩!”

谁知,明儿个就不给了。“明儿个”就成了小号的空头向往。

原来,明儿个小号告了白儿的弟弟哩。

白儿那个弟弟,是老德爷年过半百得来的,因此分外娇惯,十八岁了仍要人侍候。这不,一大早起来就叫白儿拎洗脸水哩,白儿不肯,白儿说人家在洗脸哩,你干嘛不自己拎。白儿的弟弟就冲过去,一把掀翻洗脸盆,抓住白儿头发就打,打得好凶哟,白儿鼻子嘴里都流血了。白儿娘抢过去拉儿子,反被白儿的弟弟一推,仰面倒下,恁巧哩,后脑勺正撞在一块三尖子石头上,白的红的东西一下流了出来。白儿的弟弟一看不妙,害怕了,哭着叫着去扶娘,晚了!白儿娘腿一蹬,死了。

小号那个气!翻天哩,作地哩,这不犯了王法啦!就学了电影上的样子到乡政府去喊冤。白儿的弟弟就被捉去做大牢啦。

到了夜里,小号满心欢喜去柳树下等白儿,一直等,等到天明亮等了个空。

白儿家正赶着办丧事。白儿头带白帽身穿孝袍,跪在娘的棺前呼天抢地涕泪泗流。小号见了,泪也滚了出来,正要进屋子去劝,却见老德爷直拿白眼翻他,两只巴掌伸张开,望着他直哆嗦。要打人哩,打谁?小号朝身后扭扭头,没人。就见白儿从丧屋里冲出来,一身白,拖鼻涕带泪的:

“你滚!你离开俺家!俺家的事要你问哪!你还嫌俺家没死完人啊——”

那样子,象她家死了人,都是小号给搅的。

白儿再没有理过小号,那两道细缝睬也不睬他。

后来,白儿嫁到了小李洼。大好的姻缘,就此与小号擦肩而过了。

此后,小号再也没有碰到爱他的女人。

年过三十,小号认了,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挺自在,就再不提婚姻那档子事,依旧嘻嘻哈哈过日子。

这一年,老德爷的儿子结婚。这一天,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绿树吐媚。微风悠悠的吹,鸟儿脆脆的鸣。来贺喜喝喜酒的非常多。

独小号没来。

老德爷一直阴沉着脸,在院门里、院门外来来回回蹒蹒跚跚的踱,踱,拐杖戳地啪啪响。浑浊的老眼潮湿湿的,时不时地张望着什么,一脸焦急的期待。

正在这时,有人把小号捎来的十块钱交给了老德爷。

这可是破天荒的呀!

老德爷的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并且有两滴老泪从眼眶里溢出,挂在那白花花的胡须上闪发着亮莹莹的光。老德爷拿钱的手抖动得很厉害,他仰望蓝天半天不说话。

人们都觉得奇怪,老德爷今儿个怎么啦,小号这个仇家不来是好事呀,况且拿了十块钱的礼不吃你的东西真是便宜了呢,再说,你老德爷不是厌恶小号吗,怎么会不高兴而突然的落泪了呢?这个时候,人们才觉得自己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沉甸甸的,也不是滋味儿。

原来,老德爷儿子的媳妇是小号给说合的,城南十里铺的闺女。

半年前,小号提了礼物去探监。当时正是夏天,路两旁,无边的玉米林青青翠翠,微风一吹,玉米叶轻轻摇曳。玉米苞羞羞怯怯探出半边脸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儿。刚走到小河边,忽听有人喊救命,他急忙奔过去,见两男人正把一个姑娘往玉米林里拉,他一急,便冲了上去,手中的礼物砸向矮个男人,紧跟着一脚踢向另一人。结果,姑娘得救了,他却被一刀扎在了心窝窝。他在医院住了半年,那姑娘就在医院伺候他半年。

他对姑娘有恩,姑娘也对他有了意。然而,小号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他终日惦记的是老德爷的儿子,他告得人家蹲了监,又退了婚,虽说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但名声不好再没人上门提亲。为此,小号终日里心里沉沉的,觉得欠了人家的债。他看到姑娘与老德爷儿子年龄相当,就介绍给了老德爷的儿子。

结婚头天,姑娘将一双千层底布鞋送给了小号。在这里,鞋不是随便给做的,那是姑娘表示爱情的信物。姑娘走了,小号捧着鞋呆了……

翌日,老德爷携儿子儿媳到医院里看小号,小号却躺在病床上再也不动了。他手里紧紧攥着双千层底布鞋。

小号出殡那天,老德爷的闺女白儿也来了,和老德爷的儿媳妇一样披麻戴孝,哭得死去活来。白儿临走时,还又到小号坟上烧了一回纸,大哭了一通,直哭得鼻涕眼泪泗流,,架也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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