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女戚戚调
此文参加咕咕谷雨川的第一期咕·主题征文打卡活动中的主题1:
以“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为意境写一篇文章。
每当我弹奏琵琶时,总能想到数年前,在发髻上别插一支木钗在河边浣衣的我,和拨开深深芦苇唇红齿白剑目星辰的你。
当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姑娘,面色姣好,小生已一见倾心。”
但是如今身处别国的我却怀疑你那句话中到底存了几分真心。
可就算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只愿你在不久后能带我回到南国故乡,见那故河是否如初?
当我仰头看到今天的星光格外璀璨后,我脸上不由泛出微笑,我猜你来带我回家了。
1
魏宫又开始传出阵阵琵琶音,戚戚调调,声声泣,弦弦扣人心。
此刻,上景宫外两个浣衣局的两个小宫女正抱着两件华贵的衣裳向上景宫赶去。
“夫人又开始弹奏这样的曲调了,在这样寂寥的夜中听起来有几分瘆人啊。”其中一个面容皎好,身形颇为瘦小的宫女说道。
另一个宫女急忙回复道:“据说,上景宫中的夫人是来自南国,南国音韵本就这般婉转。”
“哦哦,南国不是被我军攻破,只剩得一座孤城吗?国都要破了,这位夫人也真算是厉害,还唱着粉脂艳曲,博君王一笑。”
“可虽说如此,但一弱女子在这乱世怎么生存,只得竭尽全力博君王一笑,搞不好大王一高兴,还能让一些南国余孽苟存于世。”
瘦弱宫女露出一丝怜悯,“照这么说,夫人可算个可怜人。”
“嘘。”另一位宫女露出谨慎之态,“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我们还是安安份份守好本分。”
于是,瘦弱的宫女也不再言语,开始踏着轻快的步伐向上景宫赶去。
2
冬夜的月是淡淡的,像是抹上一层轻纱,呈现一阵朦胧,而清寒的月光刺破朦胧照在泛着白光的积雪上,衬得地上一阵湿漉漉的寂寥。
“丽夫人,浣衣局将浣洗的衣物送来了,您是否要试穿一下。”
此刻,抱着琵琶,满眼寂寥的语嫣摆了摆头,“让我将此曲弹尽吧。”
“江南可采莲,莲叶河田田,鱼戏莲叶间……”
纤弱手指不断在弦间跳跃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霏霏之调。
忽然,她脑海中闪烁出一片火海,无数人哀嚎着,挣扎着……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琴音越来越快,宛若雨夜狂下的暴雨滴落在在沥沥大理石青苔石板上。
琴弦忽转缓,一行清泪流下,曲毕。
“夫人,你不必担忧太多,大王不是答应你了吗,尽量不让南国血流成河,毁一方安宁。”旁边站着一个梳着流云发髻的宫人劝慰道。
语嫣点了点头,然后整理了额角碎发。
当憔悴的面容随着额角碎发的拨开而缓缓展露出后,脸上划过一个笑容,今夜她未施粉黛,所以这笑看起来有一丝惨白。
3
子夜时分,城中万家灯火已灭,百姓们都已入眠,唯有王宫中的军机处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声色慌忙的进出。
头戴王冠的大王,揉了揉太阳穴,松了口气,“终于要结束了,子时过,南国都城破。”
可此时,上景宫中,已上塌的语嫣,忽然起身披了件木兰纹披风,穿上木屐,走到窗口看着城外的那点点星火,也松了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忽然,她想到了故国家乡里终年流淌的那条河,以前她总是簪了个木钗,抱了个木盆,追随着邻家大姐,去河边浣衣,不过这都已成往昔。
她透过纱窗看着泛出淡淡柠檬青的月,这月似乎不若南国月般皎洁与硕大。
语嫣是被急忙冲进来的宫人强拉到御书房的,当时大王正坐在龙椅上一愁莫展,而朝中重臣皆是鞠着身子满是愁容的激烈讨论。
“谁想到南国余孽来这一出,趁我们大军南下讨伐之际,攻打王都。此时,王城军备不足,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宰相担忧道。
“离王都最近的李斯将军,领军赶来需三日,可王城恐怕是三刻都撑不住了。”户部尚书补充道。
兵部尚书继续说道:“就算将军赶来,也无济于事,南国全国兵力都集中在这儿,恐怕只有我大军才能抵挡。”
宰相哀叹几声,“难怪,难怪啊,伐南之势如此顺利,几乎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原来是盯着我王都,当初真不该将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多说无益。”兵部尚书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重重跪下,“臣恳请王上逃出王都,待我军攻破南都后,整合兵力,卷土重来。”
刹那间,房中无人再言语。
王上开口了,镇定中夹杂着一丝慌乱,“既然众卿家无异议,那么孤就这么决定了,逃出王都南下。”
话毕,王上像耗尽所有力气一般,长长哀叹一声。
4
语嫣进来时,众人皆在言语,所以她的脚步是轻轻地,尽量不弄出响动,安静的站立在一旁,听着众人商议大事。
待事情商议结束后,王上抬头,看到一旁的语嫣后,“来得好,随孤王一起南下吧,孤王也想去看看你的故国烟雨是否如你所说的那般美丽,如一副淡雅的山水画卷。”
然后,他便牵起了她的手,似乎敌国大军攻城的噩耗被冲洗得烟消云散,全然只有这般的切切爱意。
语嫣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颦了颦眉,“妾身的琵琶还呆在上景宫中,王上能否稍等时刻,让妾身取了琵琶再南下呢?”
“南国妖妇狐媚惑君,还敢这般。”兵部尚书脱口而出,然后又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还望王上斩杀此妖妇,恐怕南国大军入侵与她脱不了干系。”
紧接着众臣齐刷刷跪下,异口同声说道:“望王上为了江山社稷,诛杀此妖妇。”
可王上并没有在意,只是露出一如往昔般温柔的声音道:“好,孤陪你去上景宫取琵琶。”
上景宫,是大王为语嫣在王城中修建的最高最金碧辉煌的殿宇。
据说,踏上上景宫,便可以俯瞰整座王城。
曾经大王牵着语嫣的手,站在上景宫的最高处,俯瞰整座王都豪情万丈道:“看这是孤的江山,亦是你的江山。”
语嫣嘴角上扬笑了起来,但这笑中夹杂着几分苦涩。
5
直到现在,语嫣才发现上景宫的大理石阶竟如此高,高得她抬一抬腿竟都觉得痛。
待她与王上搀扶着走到殿中后,皆已气喘吁吁。
“王上,你与他们在门外等着便罢,我很快就出来。”语嫣温婉道。
但他摆了摆头,示意随从们守在门外,自己却牵着语嫣的手走向大殿。
大王端坐在梨木贵妃塌上,听着语嫣在房中四处不断倒腾。
门外的声响越来越大,透过轻纱窗似乎都可以看到泛着红光的王城,愈发明亮。
“你是不是要等叛军来后,才找得到琵琶。”大王不露悲欢的说了一句。
话毕,语嫣停了下来,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看着大王。
“你是南国派来的间谍?”
语嫣点了点头,但大王似乎并没有产生过多惊讶,反而是发出一阵爽朗笑声。
“难怪你当时极力不主张伐南,我以为你是因故国的缘故,没想到却是想撇清关系不让起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语嫣继续问道。
“我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了,只不过是刚刚你说拿琵琶的时候,我才确信。”
语嫣脸上开始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不跟随出宫南下?”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语嫣一阵恍惚,随手碰到了旁边的青花瓷瓶,“哗啦”一声,青花瓷瓶碎落在了地上。
“没伤着吧。”大王急忙过来宽慰道。
此刻,她的眼眶已被泪填满,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是的,南下也是死路一条,现在你的大军恐怕已葬身在火海中,因为你们攻的那座城仅是孤城,并且城中是堆积如山的火药,只要一点火就整座城就会炸开,然后熊熊燃烧。”
大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嘀咕道:“原来,他们一开始图谋的便是我朝王都。”
忽然,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无憾了,但嫣儿我想说对你说一句,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话毕,语嫣的泪开始收不住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大王抬起了头,用满是希冀的目光盯着她。
“你脱下衣服,然后拿着南王赏给我的令牌跑出城去,养精蓄锐,东山再起,因为南国多数将士未曾见过你,所以他们看到今牌后,应该不会为难你。”
大王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专心致志地解自己的衣扣。
血开始慢慢从王上的胸膛流出,而王上眼珠则是瞪得大大的看着语嫣。
语嫣大笑起来,与平时的妩媚风情无异。
她在大王耳边说道:“哪有什么令牌,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紧握着的拳头,分明就是对我起了杀意,还有’爱我’不觉得很可笑吗?我明明是像极了前王后,你才对我青睐有加的,不过你知道吗?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学先王后的,就连拿琵琶的姿态都是。”
“轰隆”一声,王上的身体重重倒在了地上,而语嫣眼角笑出了泪花。
6
子瑜穿着盔甲进入大殿时,看到浑身是血狂笑不止的语嫣和倒在地上的魏王。
“你来了。”语嫣抹了抹眼角的泪,欣喜若狂地说道。
“嗯。”他点了点头,“我已备好了马车,准备送你离开。”
“那你了?”
“我有很多事要做。”他回道。
“不是说好,魏国国都破后,你与我一同归隐吗?然后一起泛舟南下?”语嫣接着问道。
“你快出城吧,不然你就走不了,毕竟你是……”
“是魏王的妃子吗?”语嫣此刻已然疯癫开始不管不顾大叫,“原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说是一见误终身,全都是假话。”
“你只不过是因为我长了一张酷似魏王后的脸,所以哄骗我去做间谍而惑乱整个魏国,原来,都是假话,都是假话。”
“什么归隐,泛舟南下都是假话。”语嫣嘴里嘀嘀咕咕不停说着这几句话。
“来人,把她给我送出城。”子瑜命令道。
然后出来两个士兵架着面如死灰的语嫣准备离开。
当正要踏出大殿门口时,语嫣忽然问道:“子瑜,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没有言语只是侧了个身子,然后凄惨的笑声划破整个黑夜,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7
再次见到语嫣,她已成身份尊贵的南国王妃依偎在南王身边。
据说,那夜她是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浑身是伤走进南王寝宫的,而次日因诛杀魏王,献出传国玉玺获封丽夫人依旧住在上景宫,只不过上景宫已一片狼藉,全然没有昔日那般富丽堂皇。
语嫣依旧弹琴,不过没有往昔那般妩媚风姿,仅是一袭长衣素服,头上随便簪了支木兰头钗,孤坐院中。
琴声戚戚,弦弦断肠,情意绵绵,婉转起伏。
院中的凌霄花藤蔓,已沾上斑斑血渍,不知来年春季,它是否会盛放出如血一般美艳的花朵。
城破后,宫中城殿皆有损坏,所以常有禁军进出宫中修补。
而每次子瑜经过上景宫,听到语嫣在弹琴时,总会待在宫殿一角,驻足良久才离开。
很快,南国击溃了魏国的残余势力,实现一统。
而作为这个滔天大计的最大功臣子瑜,官至宰相,权倾朝野,但子瑜身披相服,进行加冕那日,同时也是语嫣被封为王后之时。
尽管百官阻拦,但南王还是决定一意孤行。
但其实只有子瑜是知道的,这是南王对他的示威与震慑。
他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牺牲一个女子的青春年华与年少情谊换来的,所以语嫣是他的污点,是他无法洗刷掉的污点。
8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君王的猜疑便是每个朝代无可避免的,所以尽管每日子瑜都过得战战兢兢,但他的亲信无一不被贬嫡。
他已许久未曾见语嫣,但他脑海中依稀可以想起当年她当年在河边浣衣时,笑逐颜开的样子,宛若三月烂漫的春花。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雾霭还未显露出金色的天空,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北国的初春,竟这般荒凉。”
然后,他提了提肩上的如雪一般洁净的木兰纹披风。
庆功宴是定在残破的王都修缮完成后,先前断瓦残垣的城池又重新变得焕然一新,并且在豪迈的北国建筑中,加入了淡淡南国温婉柔情。
魏国已然成为过去,而南国翻开了新的篇章。
在庆功宴上,歌舞升平,无数大臣醉生梦死,就连一向谨慎的南王,都被此情此景所感染不禁小酌了几杯。
但他不知道的是城外已有乌压压一片的寒衣士兵,准备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
王后因偶染风寒并没有出席此盛宴,但她却派人传来消息邀宰相子瑜到上景宫一叙。
当他穿着象征莫大权势的宰相制服,踏入上景宫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戚戚曲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
子瑜一阵恍惚,忽然,他想起语嫣初学的琵琶曲调便是此曲。
当时,她穿着青色素衣头上别了支木兰纹木钗,笑魇如花对他说:“子瑜,我弹得好听吗?”
他点了点头,“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她的脸变得通红,“你扯谎,我才是第一次弹,并且里面有好几处都弹错了。”
“只因是你弹的。”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子瑜,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去魏国啊。”语嫣的泪簌簌流下。
他抚过她的青丝,然后用尽此生温柔说道:“会好的,会好的。”
只不过那时他也都不知,这几声言语中存了几分真心。
“子瑜来了。”看到他缓缓走来的身形,语嫣将手中的琵琶搁置一旁,深情款款道。
“臣参加王后。”他向她行了个大礼,而她则是笑吟吟地接受。
“起身吧,我已经备好了饭菜,准备与你一叙旧情。”
“臣不敢。”他又毕恭毕敬地说道。
语嫣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走进殿中。
殿中檀木香桌上,放着几道热气腾腾的南国小菜。
“这都是你爱吃的,不过几年未见,不知你是否换了口味。”
“臣多谢王后娘娘厚爱。”
听了好几声的王后娘娘后,她一笑了之,因为她知道他这是在提醒她,他与她身份有别,不该存了其他心思,免得害人害己。
她往七巧玲珑酒杯中倒满了桂花酒,然后笑着说道:“南国的桂花酒我是多年未曾酿过了不知技艺是否有几分生疏。”
酒未饮,她似乎已微醺,摇晃着身子说道:“子瑜,我们干一杯吧,庆祝你我身居高位,获得无上权势。”
他愣住了没有接过酒杯,而她则是朝他笑了笑,在酒杯上缅了一口后,又将其放到了他面前。
“谢谢。”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然后一口饮尽。
“你还是那般谨慎,只不过酒是无毒的,但我嘴上的胭脂却是剧毒。”
他震惊了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笑容邪魅的如曼陀沙华美艳般的女子。
“子瑜,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当王后吗?是那个晚上我信誓旦旦地站在南王面前说会杀了你,他问我凭什么,我说凭你对仅存我的情谊,现在你果真来赴约了,而我真的赌赢了。”
此刻,子瑜已满目狰狞的跌倒在地。
语嫣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要毁掉你,在你要得到你即将要拥有一切的时候毁掉你,呵呵,南王那个蠢货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是我将你在城外布兵的消息压了下来,我恨你也恨他,是你们毁了我,是你们。”
她已然疯癫开始不管不顾的大叫起来。
“我要让你和他还有你们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江山为我陪葬。”
话毕,他就昏睡了过去。
9
待子瑜醒来后,已躺在床上,而旁边他的心腹大将也都松了口气。
“相爷,你终于醒了,南王已被我们诛杀,现在朝中群龙无首,都指望着你主持大局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的问道:“她呢?”
“谁啊?”众人皆满脸疑惑。
“上景宫那位。”
“哦哦,她啊,从上景宫跳了下去,尸骨不知道掉到那个地方去了。”
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道:“我饿了,给我准备点饭菜吧。”
“好嘞,马上去给你备着。”
“还有。”子瑜叫住了即将踏出大门的将士。
那将士转身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良久后,他哀叹一声,“给我准备点桂花酒吧,许久都未曾喝了。”
数月后,子瑜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楚,”定年号为“琴予”。
所以世人皆知新帝钟爱古琴,尤其酷爱,欢快的曲调,于是众人皆苦练琴技以博君王喜爱。
而他每次笑着听完这些曲调后,总是感到一阵心绞痛,那是他中毒后所留下的后遗症。那种毒非剧毒,不会谋人性命,只会时不时的让人产生阵阵心绞痛,并且无药可解。
忽然,他眼角闪过一丝泪花,脑海中开始不断回放着往昔关于她的点滴,有在河边初遇浣衣的她,有大喊着“有没有爱过她”的她,有她癫狂说道“让他为她陪葬”的她。
这一刻,他才明白在河边对说:“姑娘我对你一见倾心”后,这假戏便真做了下去。
不过可惜的是他再也不能听到那般戚戚曲调的琵琶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