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宾馆》
《假面宾馆》
文/梓不言
“中国人沉寂几千年的性欲，将在我们这一代爆发，这事儿我有预感。”大头猛灌一大口二锅头。继续道：“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中国已经超英赶美，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大国。但我们大学生每人、每月做爱频率，远远不及英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大头喝得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你丫喝高了吧？”我放下酒瓶，剥了颗五香煮花生，刚准备扔进嘴里。
“我他妈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大头一把夺过花生，扔进自己嘴里。用花生和酒气混合的口气说道：“因为好宾馆太少了，现有的宾馆已经无法满足大学生的需求。你想啊，‘食欲’和‘性欲’是人生来就拥有的两大欲望。现在饭馆倒是遍地，而且五花八门。你想吃什么，它就有什么。可宾馆呢？比饭馆的数量少多了吧？品种也是千篇一律。真他妈没劲儿、真他妈没想象力、真他妈傻x……”
大头说的上述这些话时，我一点儿也没听进去。我心里只想着“一会儿怎么把这孙子弄回宿舍去？”于是便顺嘴答应着他所有请求。
“真他妈沉！”我抱怨道。经过一小时的努力，我终于没让大头‘露宿街头’。这简直比去健身房都累。我躺在床上，听着大头在上铺嘟囔着：“那就这么说定了。兄弟，咱们合伙儿开他娘个宾馆。咱哥们儿就发了…发了…呼呼。”
“丫终于睡着了！”我心想“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我不禁回顾了一遍这场大酒的缘由。这事儿还要从一周前说起。
有一晚，几个影视专业的学生，在天台拍摄短片作业。突然发现对面楼有一对男女，在教室中忘情地释放天性。可惜，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关灯！灯光下，两人不断用身体组成k、w和4的形状。影视学子本着专业精神，在寒风中拍摄完毕。并慷慨的发在校园贴吧上。一霎时，学校沸腾了！这足以证明大众传播的效率之高、影响之大！
当然本次事件的受害者有，学校的名誉、男主角、女主角和大头。因为大头当时是那女主角的男友。不知不觉中被戴了个众所周知的大绿帽，这心情，可想而知。可大头事后并不怨恨那女生。因为二人交往时，那女生就说过。等大头当上学生会主席，就和他睡觉。但是，大头对学生会一点兴趣也没有。后来证明那个女生真是个实在人，因为和她演出的那个男生，就是新晋的学生会主席。
第二天，大头火急火燎的找我讨论开宾馆的商业计划书。
“你丫玩真的！！！”我惊讶道
“当然了，我认真思考了很久，这生意一本万利啊！你想，现在大学生性欲之强，需求之大。你看，我女友，不前女友，不就是个例子吗？”大头平淡道
“你还真善于总结失败经验啊！”我打趣道
“别扯淡，说正事呢。你看，咱俩合伙开个宾馆咋样？我出大头钱，剩下的你来。”大头仗义道
我看着大头期待的眼神，慢慢地说了声“那…那好吧。”
我们开始在校外选址，这周围大学林立。有理工类院校，艺术类院校，综合类院校。于是我们把目标放在三校交界的几家破旧宾馆上。经过了解发现，这附近的宾馆大多以接待旅行团、卡车司机、个人驴友为主要经济来源。宾馆里大多都藏着兼职女和职业女性，在此长期租房做为自己‘工作室’。很快，我们谈下来一个两层高，外加一层地下室的宾馆。并在原有的基础上做简单改造。改造如下：墙壁全部粉刷雪白，在墙壁上贴歌星、影星照片，留出空白让前来的艺术生随意发挥创造。走廊挂标语“珍爱生命，远离毒品；文明开房，低调叫床”但后两句总被人自动无视。屋里摆设很简单，有一张可以让大象折腾都不坏的大铁床，雪白的床单，桌上两瓶水，一打安全套。床头也贴着标语“坚持一秒是一秒”“到底她就爱上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等等。争取做到让顾客进来后，就算没性欲，也想来一发！前台、保洁和保安都戴上假面，让顾客不会感到一点儿尴尬。
前台雇的是个网瘾少年，曾在网吧创下七天七夜没合眼的奇迹，被后来人尊称为“斗战胜佛”。他不要求薪水，让我们看着给。只要有电脑能玩儿游戏就行。有顾客来办理入住的时候，他能做到全程操作不到一分钟，连眼皮都不抬，只有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当然，有时我没课也会去前台帮忙。
保洁阿姨原本是收破烂的出身，不怕脏不拍累，眼疾手快。不管现场多么狼藉，经她手一过，立马就能变的井井有条、恢复原样。只是如果有顾客落下的东西，到了她手就要不出来了。我们笑称为“职业病”。
保安老大爷是个奇人，年轻时道上有一号。传说曾经一个人、一把刀，生生砍翻了一条街的混混。老了后，弃武从文。熟读《金瓶梅》《肉蒲团》《灯草和尚》等文学作品。话不多，戴个大墨镜，威风八面。每次有女顾客进门，他都偷偷透过墨镜，上下打量，然后分析是否还是‘处女’。眼睛明亮而有神，仿佛能透视。
大头拒绝了一切兼职女和职业女性的‘工作请求’，并礼貌的请她们另辟蹊径。事实证明大头是正确的。在一次突袭的‘扫黄打非’行动中，其它宾馆全栽了。只有我们因为‘干净’受到表扬，名声大噪，慢慢成为方圆几里地唯一的宾馆。
不得不说，大头真有经商天赋。他把宾馆分成三部分，二楼房间空间大、阳光通透，用于学生开派对使用。一楼房间大小适中，多为过夜使用，适于情侣居住。地下室多做为小时房，空间小，只有一张大床。让人进了门只能上床。不同楼层收费标准也不同，二楼的房间200元以上，一楼的房间150左右，地下室的房间20一小时，可以续住。他还针对学生进行优惠。普通学生打八折，计算机专业学生打六折，艺术系学生由于太频繁，只能打九折。他还为了增加客源，培养潜在消费者。在学校多次举办大型舞会，系与系之间联谊活动，贩卖漂亮女生手机号，等。忙的不亦乐乎，一副皮条客嘴脸。在大头不懈的努力下，生意越来越红火。学生慢慢喜欢上我们这家便宜又特别的宾馆。因为工作人员都戴着假面，学生都称我们的宾馆为‘假面宾馆’。
我越来越爱去店里帮忙。一来是大学的课程少。而且多数课都无趣，用45分钟看着老师一个人在讲台上‘自我陶醉’，还真不如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再说，以我的聪明才智，只要考试前看一眼，基本不挂科。二来是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可以了解学校里，谁和谁好了，谁和谁分了，谁是个花心大萝卜，谁又是个荡妇。反正我戴着假面，敌明我暗，不亦乐乎。
天气越来越冷，学校又迟迟不给暖气。店里便成了这些挨冻的‘小鸳鸯’取暖的唯一地方。老面孔越来越频繁，新面孔也逐渐增多。直到有一天，她来了……
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学校的文艺晚会上。她一个人，一把大提琴。面对台下一千多个脑袋，两千多道火热的目光，一万多颗红彤彤的青春痘。她目光如水，波澜不惊。她头发顺长，遮挡住半边脸，发丝垂到胸口。胸口和礼服一样雪白，让我想起儿时最爱的奶油冰棍。我不禁咽了下口水，同时我看见左右两排猪哥也咽了下口水。我狠狠白了他们一眼，心道“没出息”！
一场文艺晚会后，她名扬四方。成了这一届男生公认的女神。在宅男们的心里、梦里、被窝里，多少次暗喊她的名字。葛玲玲！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看见了她，身边竟然还跟了个男的。我赶忙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保安大爷，大爷用眼神穿过墨镜的镜片，上下扫描一遍葛玲玲。看向我，微微的摇摇头，嘴角似笑非笑地上翘。于是我恶狠狠的打量那个男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那个男的长相一般，穿着也不华丽，放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关注第二眼。“葛玲玲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哪怕他是个高富帅，哪怕他这三样儿里面占一样儿，我都不会失落。人都是这样，自己得不到不可气；但是被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得到了。心里就老大的不平衡，抱怨老天不开眼。
看着她俩进了房间，我突然感觉失去了些什么。但事实是，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啊。我对网瘾少年说：“我出去抽颗烟，你盯一下。”回应我的是一阵键盘声。保安大爷好像看出我有心事，便跟了出来。待我发完牢骚后，他吸了口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不要看问题只看表面。她能跟他好，那就证明他一定有他的‘长’处。你这样想想，心里不就平衡了。”我苦笑一声，把烟狠狠地丢远，转身回了店里。雪花落在我的脸上，竟有一丝丝暖意。可能因为此时我的心，比雪更冷。
之后的岁月里，我总能在学校偶遇葛玲玲。我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她，虽然我清楚的知道，她看过的只是我的假面。上大课时，她就坐在我左前方。窗外的阳光照耀下，她仿佛镀了层金边。阳光钻过她的秀发，照在她皮肤上，亮的放光。但我再也没有那种女神的敬畏感，虽然当时她真的很美。但是，在我心里，她早已落下神坛，只是个女人。
自打第一次她们来过假面宾馆后，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多数还是地下室的那种小时房。我自始至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每次办理入住到她们离开，我都安安静静地躲在假面后。
一年的时间中，她除了‘大姨妈’光临、上课的时间和放假回家。其余时间基本都泡在假面宾馆里。我也默默的看着她和男友，从刚恋爱，到吵架，到分手，到新一届上任。周而复始……
随着葛玲玲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学校里慢慢开始有了传言。说葛玲玲私生活放荡，男友无数，天天去假面宾馆开房。最后，居然有人偷偷跟踪，拍摄到葛玲玲出入宾馆的照片，发在了学校贴吧上。事情持续发酵，愈演愈烈。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者，干脆在下面评论道“我，睡过葛玲玲”并写明时间和一些细节。一夜之间，全校有一半男生都号称睡过葛玲玲，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还有一票儿人丑心灵更丑的女生，以“声讨荡妇，拒绝婚前性行为”为口号。强烈要求葛玲玲滚出宿舍，离开学校。
事发后，葛玲玲天天躲在假面宾馆里。订了二楼的大包房，和一堆摇滚青年混在一起。五、六个人，30平米的房间，四大箱啤酒，扛着大音响和电吉他，不分昼夜的开派对。整得不知情的群众，还以为宾馆里面又开了家酒吧。
第三天早上，摇滚青年散去。葛玲玲也是三天中第一次下楼，头发凌乱，满眼血丝，睡衣上六个纽扣少了两个，漏出雪白的肌肤。她气息虚弱地走到前台，再也找不回当年一个人在舞台上独奏的风采。这三天，好像过了三年！
“再续住一天”葛玲玲掏出钱包，拿出100块钱
“对不起，200一天”这是我一年多第一次和她说话
“我只有这些了”葛玲玲神情黯淡
我看着她，忍不住说道：“我劝你，回学校吧”
“回不去了”她笑道：“我猜，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多好啊，你在这里戴着假面，回学校摘掉后又是另外一个你。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戴着假面呢？只有房门关上后，才能恢复本来面目。说实话，我还是喜欢他们戴着假面的时候。至少那时还是人，非兽”
我笔直的站着那里，沉默。钟表的秒针默默走了一圈后。我开口道：“你回房间吧，钱我帮你垫上”
她突然伸出手，认真地摸了摸我的假面。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上楼。
这一刻，我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爱。只不过不是对我，是对我的假面。
第二天，葛玲玲在房中自杀了。手腕上割了个大口子，满床的血。卫生间的镜子上，是她用鲜血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痕迹。血红的几个大字“我x你妈，这个时代”，干了后触目惊心，怎么也擦不掉。
后来假面宾馆被我们转让出去了。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和大头看宾馆的事情揭发了。学校立马把我们开除，当然通报上写的是“该同学成绩落后，旷课次数严重超标。并屡教不改，顶撞师长。经校领导集体商议，最终决定开除学籍。”
葛玲玲的事情也被校方联合警察强力压下来，贴吧上的有关信息全部删除，就好像她压根儿没有存在过一样。同学们又恢复了平淡，过着上课、吃饭、睡觉的校园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把一份名单发在了学校的贴吧上。上面标明了：姓名、院系、专业、班级、开房次数以及具体时间。落款我写到“我x你妈，这个时代”和粗细线条勾勒而成的一张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