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呼吸了新鲜的空气

作者：黎荔

我们在拥挤、势利、阴暗、雾霾中活得厌了，只想寻这样一个所在，可以明亮的、放松的、舒适的呼吸空气，享受阳光。我们用各自的方式，来找一口新鲜空气，野餐、运动、电游、手工、追剧、旅行、跳槽、出国，用以短暂地出离现实，换来积极心态后，又回去投入到原来的轨道里奋斗。就像雨季池塘里缺氧的鱼，想拼命游到水面透透气。等到变得羸弱的心灵开始复苏，再来对付这千疮百孔、污迹斑斑的混乱世界。

有时，在呼吸了新鲜空气之后能不能再回去，我们不得而知。

如果去过有阳光、有风的所在，举目四野明净，万物相亲，与天地精神相往还，再回到一个狭窄昏暗憋闷的房间，里面人声喧杂、烟雾腾腾、光线晦暗、气味难闻，你的脚在门槛上迟疑了好久好久，也许我们一旦呼吸了新鲜的空气，就再也无法返程。你曾经习以为常那么多年的生活，可能会因为一个细节而分崩离析。你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生活秩序，其实不过像一块块朽木堆积，雨水一落就冲散了。

在恍恍惚惚的梦中，你会回到儿时疯跑的田野。一切都是清亮透明的，没有一丝浮尘杂滓。旷远的天地间传来的是各种鸟的鸣叫，山鸡、野鸡、野兔随处可见。水中的蝌蚪成行排队，自由自在。牛羊闲散地在河道里吃着草，谁在远远的山坡上蛮不经心的哼着小调。所有的存在，都是互不干涉、互不遮挡，构成的就是一种自由自在的和谐。忒楞楞有两只野鸡从野地里飞起，一只野兔嗖一下，划了一道弧线，矫健的从田陇上飞跃而过，兔起鹘落，几下子就消失了踪迹。生命本该如此啊，可你带不回那个自己，那个漫山遍野歌声嘹亮的自己。想冲出藩篱，伸出双手来抱住那个曾经的自己。

我们都是上班高峰期地铁上的乘客，拥挤在憋闷的空气中，每个人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每个人都封闭在自己的气泡里，排成一排，把自己用括号括起来。在咣当咣当的地下穿行中，时间是线路图上一站一站描绘出来、规定下来的路程，一切显得那么决绝，毫无变通的余地。车厢里疲倦的人群上上下下，上车下车的站点谁先谁后，早有定数。生活规定了既定的线路，我们只有遵守。可有时车门一开，有人脑子一热，突然就下车了。他不想再履行惯例了！他转身离去，成为他原有生活世界的陌生人，如同一尾浮出水面的鱼，只想砸开冰层，去阳光通透之处，吹吹风，透透气。即使压抑的生命力被唤起了，但同时唤起的，还有那种深不可测的质疑和痛苦。

也许一旦呼吸了新鲜的空气，就再也无法返程。也许还未抵达阳光，就窒息在穿不过的冰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