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巴比伦》:我爱这青春,粗砺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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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幕上有关青春的想象,大概经历了琼瑶、韩剧、台剧和大陆青春片几个阶段。一开始的缠缠绵绵、车水马龙起码还有点变化,可慢慢就堕落成了兄妹、车祸、死不了,公主、王子、灰姑娘和校园、分手、玛丽苏的几大固定套路。一个人二十岁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少年巴比伦》应该给了迥异的回答。在充满了血性的工厂江湖里,有纠葛但并不刻意,有爱情但并不矫情,有悲伤,但是没有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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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工人路小路在技校里睡觉时,常做的梦是当一个宣传干事,每天喝茶浇花看报纸,偶尔出出黑板报。还没睡足的时候就被父亲用一只王八卖进了戴城糖精厂。实际工作先是钳工,每天拎着扳手拧螺丝,看着师傅调戏老阿姨;后来是电工,穿着西服换灯泡,一个灯泡要换四小时,大部分时间用来调戏小姑娘;最后大闹职工大会,被发配到糖精车间成了倒三班的工人,远离了美好的小姑娘以及不那么美好的老阿姨。师傅的现在也就是他的未来,能望得见后来二十年生活的二十岁必定是无趣的二十岁,可是这生活,偏偏又有不少有趣的片段。
比如电工班鸡头冯班长,胸毛一露水烟一抽,坐在澡堂池子里和保安科长王明比耐烫,谁输了谁就多个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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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师傅牛魔王,修得了日本机器打得了车间主任还上得了天,伟岸形象深植广大老阿姨心中,因此可以调戏老阿姨来汲取生活的乐趣,还对躺姿还深有研究,区分了潘金莲趟和贵妃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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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哥们李光南,电工班大专毕业生,跨越了干部、工人间的壁垒,和劳资科干事小噘嘴谈恋爱,也和路小路一起研究女工人硕大如降落伞的胸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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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管道工长脚,一心想参加成人高考,偷偷摸摸学习,被路小路和李光南发现后,傻乎乎的割破手指要求结拜,被骂一句“傻逼”。
晃荡、贫嘴、骂人、打架应有尽有,唯独没有辛苦、劳累,这就是路小路的工厂青春记忆。快乐吗?当然快乐,伴随着荷尔蒙分泌而增长的力量和躁动,在工厂略带灰色的天幕下肆意绽放,甚至有了一点浪漫的意味。
九十年代的工厂已不复当年的荣光,工人们无所事事,工厂子弟们自然也想象不出生活的别的可能。进工厂,上化工职大,运气好的当个干部,运气差点去当钳工、电工,然后沿着父辈的足迹,从调戏小姑娘衰老到调戏老阿姨,然后退休,继续吸着已经吸了一子废气,得癌症,死去。高耸的烟囱冒出的烟霾包裹着工厂,包裹着戴城,像座绝情的围城,路小路困于其中,迷茫却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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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倒的牛魔王被钉子划开了动脉,劳资科有车可以送干部的女儿看看小病,却不会理会命悬一线的老工人。伤愈回厂,只能光荣退休,光荣的事迹都成了一声叹息。
小噘嘴掉进了下水井,胸口以下被滚水烫伤,躺在病床上,被裹成了木乃伊。赔偿呢?无非是拆劳资科一台空调,换一个年轻女孩的后半生。
那么工人之间的温情呢?上进的长脚被师傅们阻挠,复习资料被一页一页撕开烧掉。因为师傅们需要这么一个人去修管子,所以他不能有别的前程。崩溃了的长脚挥舞着扳手吼着“去你妈的”,师傅们讪笑着摘下安全帽,让他来一下,好换得半年的工伤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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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路说,二十岁的时候注定是要一事无成的。困在这座工厂里,有趣,却也无奈,即使离开,也不过是去贩香烟。但青春还算甜蜜,这甜蜜只来自于一个人,白蓝。
阿三制造了氯气爆炸的谣言。所有人逆风逃命时,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反向驶去。袅袅的连衣裙在路小路眼前挥之不去,他记住了她,并努力寻找她。
后来就有了在路上撒钉子,借机给她修车。
借来助力车接她回家,初吻因此被牛师傅如同牛一样的女儿夺走。
在厂医室长久地流连,脱鞋熏走她不喜欢的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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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考夜大,为了让她高兴,为了她的一个吻。
酒醉后急切地想要见到她,回家路上想象着她睡觉的样子。
地震时拥抱着她,一张不大的床,体会着爱情和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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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十岁的路小路远没有二十三岁的白蓝成熟。
总有幸运的男孩成长的过程可以遇见教导自己的女人,包括爱情,包括生命,为他们照亮以后的路。白蓝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是路小路的一个梦,不属于戴城,只是教会路小路如何长大,怎样离开。路小路调往糖精车间的那天早上,白蓝去了上海读研。没有了她,围城空旷而虚无。路小路从工厂辞职来到上海,戴着白蓝留给他的那顶帽子和记忆。白蓝却已经退学,音讯全无,虚幻得如同从未出现过。他们永远地错过了,可青春的甜蜜是白蓝给的,跳出围城,也只与白蓝有关。
影片结尾,主演董子健高唱着《姐姐》。在一事无成的二十岁,足够幸运的路小路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启蒙者,一个“姐姐”,从而明了了甜蜜与未来。正如雅典娜的小宇宙救赎了白银圣斗士巴比伦,远走的白蓝,也成了少年巴比伦路小路的雅典娜。
二十岁的青春粗砺如糖,甜蜜与疼痛交织。在充满了血性的工厂江湖里,二十岁的少年挥洒着,迷茫着,爱着也生长着,注视着别人,也建造着自己。他的青春没有面对高考的奋力奔跑,没有得不到心仪女孩的失落,没有真正的情敌,没有堕胎、撕逼、背叛,他体会了青春应有的美好。
可是,他看不到未来。不是所有人在黯然离去以后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华丽转身,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久别之后再次重逢。二十岁,路小路不是校园里的花朵,他真切地面对着人生最真切的失落与无助,面对着甜蜜而腐烂的烟霾对未来的残忍切割。白蓝是一座远远的灯塔,他得到过,失去了,正因为灯塔驱散了迷雾,他才终于走出了围城,向着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找寻着更大的可能性。
我爱这青春,粗砺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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