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搁浅的鱼(2)
第5章 被搁浅的鱼(2)
余香云醒来的时候,眼前站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朵好心的云,一朵微微笑着,一朵的小脸微微红着,得知是他们救了自己的命,而且垫付了医药费,她再三地向他们表示感谢,并且掏出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要还给他们,他们婉言拒绝了,妹妹说她们出门在外打工不容易,挣钱更是不容易,城市因为她们变得更美丽,作为城里人,她应该感谢他们才对,弟弟也附和说就是就是,可是救命之恩尚且没齿难忘,无以为报,她怎么还可以让人家给自己出医药费呢,何况还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她再三地把钱往女子手里塞,女子当然不要,弟弟说话圆场了,他说她看起来很虚弱,需要买些营养品补补身体,那些钱就算是他们城里人的一点心意,这回轮到妹妹连连附和了,就是,就是,同时,非常真诚地看着那可怜的女孩子,盛情难却,余香云这才不再坚持,但是她表示,出院以后,说什么也要请他们吃顿饭,那是她作为外乡人一点点小小的心意,妹妹迟疑着,弟弟却满口答应了。
回家的路上,妹妹对弟弟大加赞赏,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问弟弟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弟弟急了,说什么呀,什么呀,瞎说八道,他只是觉得她太不容易了,身体那么单薄,简直骨瘦如柴,还要冒着那么大的雨赶路,真是难为她了,妹妹又一次坏笑了。
很快,余香云就出院了,出院那天云淡风轻,她真想对着全世界高喊:“深圳人真好——”尽管如此,还是事有例外,她按着兄妹俩给的手机号打过去,接线员却说她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她只是想请他们吃顿饭,当面表示感谢而已,毕竟救命之恩比山高,比海深,可以想见,要是那天晚上没有人救她,电闪雷鸣,*****,人生地不熟,那条鱼肯定就翻白眼了,那她肯定就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惜,这小小的心愿也落空了,她耿耿于怀好一阵子。
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后来,余香云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感谢信寄到了深圳人民广播电台,她希望通过电波,把自己的拳拳谢意吹送到好心人的耳边,希望他们好运连连,笑口常开,好人一生平安。
话说那场大雨,实在够大,一号台风在汕头登陆,暴雨自广东全境直扑深圳的天空,几分钟时间,到处都是地上河了,那天淋雨的人当然不只余香云一个,至少还有几个,一个就是郑爱了,那天他又喝高了,嘴里喊着碗儿,碗儿,碗儿,念叨着他心爱姑娘的名字,然后一个人跑进大雨里面淋雨,雷声隆隆,不绝于耳,他在雨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他像一截树桩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狂风抽打他单薄的身体,任凭暴雨兜头而下,任凭泪水夺眶而出,任凭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喊淹没在滚滚雷声和飒飒雨声中,他甚至戴上了墨镜,免得别人认出他。
尽管如此,我还是找到了他,可谓跑遍了大街小巷,我才找到了那个混蛋,我一边撑着雨伞在雨中疾走,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风很大,雨很狂,好几次,大风都把我的雨伞刮跑了,我赶紧奔跑,扑上去,拽住了我的雨伞,后来,找了半天,也不见那个混蛋的影子,我索性不打伞了,因为我的心里咯噔一声,不好,该不会出事了吧,这个混蛋,老早就表现出悲观厌世的情绪,加上现如今的感情变故,他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这么一想,我把雨伞拿在手里,在郑爱可能出现的地方展开地毯式搜索,我要找到他,我要把他带回去,我还要开导他,他要是出事了,我也就没脸活了,也愧对郑家的列祖列宗。
我喊啊,找啊,叫啊,寻啊,一眨眼,自己个儿就变成了落汤鸡,好在后来功夫不负苦心人,我到底还是找到了那个混蛋,我几乎是扑了上去,一把拽下他戴着的墨镜扔到了地上,然后双脚并用,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了个稀巴烂,我让他跟我回去,他不回,我拽他胳膊,他拼命挣扎,没辙,我重新撑开雨伞,罩在了两个人的头顶上,哪里想到他一把就把雨伞打掉了,不仅不听我的劝,不领我的情,还用力推了我一把,差点儿让我摔了个屁股蹲儿,我心里的火腾腾腾地燃起来冒起来了。
我站稳身体,只见郑爱血红着眼睛,头发乱得像鸟窝,嘴里一个劲儿地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懂,但是,有几个字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它们登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尽管雷声隆隆,雨声刷刷,流水哗哗,“碗儿姑娘”那几个字我还是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错,就是那几个字,它们就像井底的泉水一样,不停地从泉眼里喷薄而出,翻涌而出?
碗儿姑娘?
碗儿姑娘?
碗儿姑娘?
她是谁?莫非就是刚刚回宜昌的那个女孩子吗?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再次劝他,说他犯不着这样作践自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要因为一朵花而放弃了整个百花园,说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然而,他仍然一声不吭,也不答话,也不接茬儿,好像我是空气,我的话就是耳边风,我有些生气,再次拽他的胳膊,他还是死强活强,我再也忍不住了,看来,他现在欠扁。
想到这里,我用尽力气,跳将起来,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响,一个惊天打雷在我们的头顶炸响,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出现在郑爱的脸上。
狂风来袭,雨伞刮走了,一脱手,它就像降落伞一样升上了天空,既而翩翩落地,我也懒得捡了,任凭它在风雨中打滚,一连几个跟头,越滚滚远,最终在雨雾中消失不见了。
我的目光追随着雨伞而去,最终又给收回来了。
我看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盯着那双熟悉而陌生的眼。
“郑爱,你这个混蛋——你给我醒醒,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值得你爱吗?”我对着眼冒金星的郑爱说,“值得你这样为她要死要活的吗?你在这里受罪,她看得到吗?”
郑爱一声不吭。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这里找,何况质量也不好,就当是一个梦吧,浮生如梦,梦醒了,什么都结束了,不是吗?”
郑爱还是一声不吭,满脸都是水。
“不要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要只看到一朵花,而看不到整个百花园,这世界那么大,好女孩有的是,你想要几火车皮就有几火车皮,难道不是吗?”
郑爱依旧一声不吭。
我也沉默了。
风,越来越大。
雨,越下越大。
既然那混蛋油盐不进,打不死烧不燃,我又能怎么样呢,该说的我都说了,嘴巴说破了流血了,说是蔊菜水,那我还说什么呢,不该动手扇耳光的我也动手了,他还是无动于衷,我还能怎么样呢?
也罢,那我郑乾坤就陪你淋雨吧,谁叫我们是本家呢,谁叫我们情同手足呢,任凭狂风鞭打我们的身体,任凭雨水抽打我们的身体,任凭电闪雷鸣撕裂我们的思绪。
说真的,淋雨也还蛮爽的,把一切的不愉快一切的伤痛烦恼统统抛进雨水里,把一肚子的委屈化作眼泪哭出来,任泪水混合雨水汗水肆意流淌,回了家,再洗个热水澡,大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在浴室里洗洗涮涮,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静静地坐在窗前,静静地看雨听雨,任凭那些与雨有关的过往,像黑白老电影在脑海里一一放映,别提有多惬意。
那时候,看雨听雨想雨的人,当然还有碗儿姑娘,她看着漫天的大雨发呆,刚刚收音机里说有台风从汕头登陆,势必波及广东深圳,也不知道郑爱那边的天气情况怎么样了。
她刚刚从广东东莞回到湖北宜昌了,短短几天功夫,感觉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离开他,实在是迫不得已,她有苦衷,一来,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二来,工作繁重而且乏味,她无法胜任,希望郑爱理解万岁,至于她和他,不说也罢。
外面下着雨,心里想着你,碗儿长长的卷发披在肩上,起着好看的波浪纹,金黄的颜色和着玻璃的反光,显得恬淡而柔和,光洁裸露的肩膀也有牛奶和蜂蜜的色泽了。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背影瘦削,回首过往,眼中氤氲着谁也看不见的些微泪光,她以为,她是另一条鱼,郑爱是另一朵云,鱼看云时很静,云看鱼时也很静,云和鱼的距离相隔千万里,却又分明在彼此的心底,当然了,碗儿也心知肚明,云有云的世界,鱼有鱼的世界,云的世界在天上,鱼的世界在水里,云哭了就是水,也就给了鱼的世界,水快乐了就会发欢撒娇,变作气就是云,就是天空的世界。
碗儿姑娘在想:他会变心吗?他还会要她吗?鱼会张开双臂,拥抱另外一朵云吗?
郑爱也在想:她会变心吗?她还会等他吗?云会羞答答地投进另外一条鱼的怀抱吗?
一切充满了变数。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早先就知道余香云的故事,那我还会不会去做私家侦探,哪怕报酬是赢得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朋友,我还会不会想也不想就穿越马其诺防线。
我又想,要是郑爱早先就知道余香云的故事,那他还会不会选择那个什么碗儿姑娘,毕竟,毕竟那条鱼和那朵云有过往,有故事,有感情基础,不是吗?
退一步想,要是郑爱没有和碗儿碰出火花,那我这个私家侦探还有施展拳脚的舞台吗?
也罢,世事难料,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话虽如此,我万万没想到,一场夺爱大决战又开始了。
我准备做一回私家侦探,此念一出,把我自个儿也吓了一大跳,再说了,这事儿和郑爱以及他的碗儿姑娘有关,虽说损了点儿,但好奇心就是魔鬼,我没办法打败他,再说了,我又没什么恶意,有什么打紧呢。
要说我是想报郑爱的一箭之仇,那就言过其实了,想当年,我郑乾坤和郑爱的夺爱大战,终归只伤了皮肉,未伤及筋骨,算是冷战吧,流血冲突也算不上,最后以郑爱那混小子神秘失踪终结了,又何来一箭之仇之说呢?
怎么说呢,我郑乾坤守身如玉,至今还没谈过恋爱,为何?
只因为心中始终还有那么一条鱼,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那儿游来游去,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谁知道那条鱼游到哪里去了呢。
如此这般,轻装简从,上得阵来,说不定就此取些真经回来,日后真刀真枪地干,兴许还派得上用场。
想我郑乾坤也老大不小了,至今没有打一片天下,甚至如今还无立锥之地,有损响当当的名号,既为男人,自然少不了女人,还等什么呢,该上路了。
就这样,我踏上了私家侦探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