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178)
元狩五年春,丞相李蔡被金吾卫查出同公子府颇有渊源,未等刘彻传讯问询,丞相自杀的消息便传回了宣室。
拿着金吾卫传回来的消息,刘彻的脸沉得能滴下墨来,小喜子在入殿的时候,都忍不住缩了缩头。
“陛下,国师大人求见。”
刘彻冷笑,他还没去找他麻烦,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五年前阿娇同他见过一面又离开后,刘彻虽说没有追究国师府的是非,却也让善悟变相困在了国师府中。后来传出同那公孙玦的那些似是而非地消息,刘彻也懒得跟他计较。
毕竟相较于李少翁,善悟才是真正有能力逆天改命之人。
但若是,这人不能再为自己所用,那留着便也无用了。
“传!”
善悟踏进宣室的时候,刘彻轻转着手上的刻刀,目光犀利地看向他。
已有五年未见,沧海桑田世事万变,唯有这善悟的面容,还是当初年少时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善悟丝毫未避刘彻的打量,缓步走到刘彻案前,轻掀袍,行了个跪礼。
整个宣室,因为国师的这个动作,变得鸦雀无声。
而后,所有的宫侍,包括小喜子,都悄然退下。
历来,国师唯有祭天时方才跪,这一跪礼,大有蹊跷,已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探究的了。
善悟抬头,看向刘彻的眼,满是怜悯。“陛下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么多年了,善悟,你也该换个问题来问孤了。”
善悟微微一愣,是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当年在见到刘彻时,他便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龙气,是以择他为主,在替他断了刘荣同陈氏的姻缘之际,他便问他,“强求来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胶东王可想好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后来,刘彻假意落崖,长安城危之际,他也曾问他,“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再后来留不住陈氏,他强用南疆蛊术,他亦曾问他,“陛下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最后刘彻以巫蛊之由废后的时候,他原本想问他,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如今,夜观星象,破军入主,帝女星染血,李蔡自乱阵脚暴露身份,重重迹象,皆都指明,刘荣同陈氏那方,恐有血光。
公孙玦前面以他的名义给李蔡传了信,后面这位丞相便饮鸠自杀,善悟终是不能再躲在国师府了。
“陛下说的是,臣只是想不明白,终究是陛下的骨血,是陛下同娘娘现如今唯一的羁绊,陛下怎地就容不下呢?”
善悟没有点明,刘彻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公子锦意那张脸。
“羁绊?”刘彻看着善悟,眼含嘲意,“善悟,我不知你同公子羽到底有何渊源,让你那般回护公子府,三番两次助阿娇离开孤,孤没问责,并不代表孤不计较。”
“他认定自己是公子锦意,自然也得承担起这个名字带给他的一切。承着公子羽的嗣,却还妄想孤对他网开一面,他还年少不知事便算了,善悟你是第一天认识孤?”刘彻起身,走到善悟面前,满眼荒凉,“况且,即便留下他,她也一样回不来,不爱了,至少得留点狠给她。”
“不然依着她那凉薄的性子,我怕最后在她那里,我什么都不是了。”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宣室中,斑斓的光线里善悟神色复杂难言。
不得不说,刘彻亦是了解那陈氏。
五年前他见到陈氏的时候,便知道这女子早将那深宫冷苑的爱恨情仇都抛之脑后。
却没想到,虎毒尚且不食子,他选的这位主子,却是更甚一筹。
刘彻望着善悟,突然问道:“公孙玦到底是何人?”
善悟抬头,刘彻的一双凤眸冰冷,静静笼着他,声音轻而冷,“公孙玦当年随公孙弘前去南疆之后,白涯便禅位失踪,拜月教亦是在不可寻。对于孤出兵南疆之事,他同样最为费心。你府中美人,无论男女皆为上乘,你却独独对他格外纵容,倒是让孤好奇了。”
刘彻每说一句,善悟脸上便笑意便苦上一丝,待到刘彻说完,只见善悟唇边泛起的笑意既冷又讽刺:“那是个没有心的人,在这十丈红尘里活着,不过是为了讨回别人欠他的债罢了。”
刘彻只觉得善悟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他身后的空间好似被黑暗吞灭,那种寂寥,让他想起无数个梦不到阿娇的夜晚。
善悟的身份,他从来没有真正去追究过,隐约之中,他觉得善悟应是同南疆有着莫名的联系。
当年遇见白涯的时候,是善悟一力替白涯担保,他才决定同南疆携手。
而后他想吞并南疆之际,却总被善悟各种理由推塞。
直到……公孙玦入了国师府,建昆仑池练水兵,在西南夷置军队,善悟都再未有过异议。
而这一次,金吾卫的消息上虽说是国师府给李蔡传了消息,刘彻却是清楚,善悟自是不会有那个闲心,来关心他的丞相的。
然而善悟此时却还是来了他的宣室,其中缘由……
刘彻行至殿门前,亲自打开了那厚重的木门,让阳光将他的国师笼罩。
“公孙玦之过,孤这次不追究了。”
善悟的心还未来的及放下,只见面前的陛下笑得云淡风轻,“去病负气待在龙城不愿归,便让公孙玦去将人带回来,将功折罪吧。”
殿门已开,刘彻的话便是圣旨,再无回寰的余地。
善悟逆光而立,领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