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117 - 荆紫关下

李存勖等四人急匆匆地赶回到他们落脚的那家客栈，却发现运粮的车子和十几个车夫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叫刘中的在客栈门口急得团团转，看到李存勖他们，刘中连忙迎上来大声道：“东家，你们可回来了。”李存勖道：“粮食呢？”刘中道：“被官军拉到城西的校武场去了，还好我机灵，找了个机会躲起来了，就是想等你回来了跟你说一声。”

李存勖拍了拍刘中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塞到他手里，道：“刘兄弟，多谢你啦。”刘中得了钱，脸上顿时容光焕发，道：“那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万洪武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不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说话。李存勖又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递给万洪武，道：“今天辛苦万大哥了。”万洪武用手一推，道：“东家把车队交给我管，我没看住东西，东家不怪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李存勖笑道：“这种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万大哥无须内疚。这钱你拿着，后面还要多多仰仗你呢。”万洪武听他这么说，这才接过银子揣在怀里，神情比方才踊跃了许多，道：“咱们快去校武场，别让那些黑心的官差把粮食私吞去了。”

戚红雨在一边看着，心中暗赞李存勖会笼络人心，都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还不忘先抚慰下面办事的人。她在李轻尘的耳朵边低声道：“看到没，以后多学着点。”李轻尘微微点了点头，却道：“就怕我没这个本事，一辈子都学不会。”戚红雨道：“等你以后当了大官，自然就会了。”李轻尘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茫然若失。

他从小流落江湖，心里只有学武报仇，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大官。他这次一下山就身不由己地卷入到独孤云和辜镇东的纠纷之中，后来又在三王聚会时力敌孟烟寒和莫同，成了晋军、吴军、岭南军和逍遥窝的大恩人，不但是李存勖，就连杨行密和刘隐都对他频频示好。

由于他和邹鹤鸣、独孤云的关系，自然和李存勖走到了一起，从现在的情形看，李存勖是除了朱温之外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的人。只要他能帮助李存勖打败朱温，等李存勖成了天下之主，高官厚禄对于李轻尘可说水到渠成。

但是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是李轻尘想要的，而到太乙宫搭救甄默龙是当下他最想做的事，却在阴差阳错之下直到现在也没能成行，想起甄默龙往日的恩德，李轻尘一直有些闷闷不乐，但保护李存勖他又责无旁贷。

今天听到戚红雨这么说，李轻尘看到万洪武和刘中因为受了李存勖的好处而对他刻意巴结，心中竟然对他们生出了一丝厌恶。

五个人匆匆赶到城西的校武场，发现这里没有多少兵马，全都是各种运粮的马车牛车，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收拢来的。

李存勖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一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那十几辆粮车，十几个车夫垂头丧气地蹲在粮车旁边，却只有两名士兵在一旁看守。

李存勖走到一名看守面前，对他一拱手道：“这位军爷，这些粮食都是小人从徐州采购的，要运去长安贩卖，还请军爷行个方便，放我们出去。”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看样子足有二十两，塞到那看守的手上。

那看守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对李存勖道：“你就是这些人的东家？”李存勖道：“正是。”看守又问：“叫什么名字？”李存勖道：“在下姓黎，名子力。”又指着李轻尘和戚红雨道：“这是我的两个堂弟，黎红尘，黎红雨。”

李轻尘和戚红雨在一边听了好笑，这次他们为了掩饰身份都各自取了假名。黎和李同音，“子力”却是从李存勖的名字中各取了一半，而“红尘”这个名字则是戚望山当初为了应付甄默龙随口起的，和戚红雨的名字正好搭配，李轻尘怀念爷爷，这次又用了这个名字。

那看守因为拿了好处，对李存勖还算客气，道：“这不又要打仗了嘛，俗话说得好，军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李大人奉梁王谕旨为王将军的大军押送粮草，你们这几车粮食全都被征用了。”

戚红雨心中气愤难耐，大声道：“这些粮食都是我们自己花钱买的，你们要征用，总得拿钱出来买吧。”那看守眼睛一瞪，道：“你们这粮食来路不正，全都要扣压充公，不拿你们问罪已经便宜你们了，竟然还敢要钱？”

李轻尘也道：“你们这样随便抢人粮食，以私充公，还有没有王法了？”

另一名看守没得到好处，心中正自有气，他见戚红雨和李轻尘语气不善，大声喝道：“什么王法？还你他娘的头发呢！梁王的谕旨就是王法，我们李大人的意思就是王法。我告诉你们，不光是这些粮食要充公，就连你们这些人也一个都不许走，全都要帮着我们将这些粮食运到前线去。倘若胆敢违抗不遵私自逃走，一律格杀勿论。”

李轻尘听了这话气往上冲，忍不住要上前理论，李存勖将他拦住，道：“但不知要将这些粮食运到哪里去？”那看守道：“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你是晋军派来的探子？”李存勖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人，道：“出门在外，哪怕求财不成，身家性命总还是要保住的，还请两位大哥多多关照。”

那看守得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将嘴凑在李存勖的耳边低声道：“王彦章将军已经给我们李大人定下期限，半个月之内必须把这些粮食运到荆紫关。你们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小心招来更大的祸事。你放心，这一路上我和张兄弟会照拂你们的。”

李存勖其实早已从祝家兄弟那里听到了王彦章要攻打荆紫关的事情，他现在这么问也只是想再次确定一下，听了这话心中有数，连忙对两名看守赔笑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大哥一路上多多关照。”

说完拉起李轻尘和戚红雨，会同万洪武和刘中议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李轻尘在李存勖耳边轻轻问道：“李大哥，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李存勖道：“荆紫关乃是我军的西南门户，不容有失，我本来就想过去看看，这次征粮正合我意，咱们过去见机行事，绝不能让王彦章得逞。”

他随即又道：“这荆紫关在正好在豫陕交界之处，从那里去长安十分便利，并不耽误你去救甄将军。”李轻尘原本正在忧虑若是去了荆紫关，解救甄默龙的时间又要押后，听李存勖这么说，心中感激，道：“多谢晋王。”

万洪武和刘中见李存勖表态此去荆紫关他们这些人的车费路费全都照付，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第二天，来自四面八方的粮车已经聚集了足有上百辆，把个校武场挤得满满登登。戚红雨本来还想和李轻尘趁机去找孟烟寒，但看守告诉他们车队即刻就要起行，李存勖叮嘱戚红雨莫要轻举妄动，李轻尘也劝告戚红雨稍安勿躁，戚红雨虽然心中不愿，也只能暂时压下报仇的冲动，跟着车队一起上路了。

一路上运粮的官兵对那些苦力非打即骂，人人叫苦不迭，那两个官差收了钱，果然对李存勖他们颇为照顾，沿途李存勖又打点了他们两次，因此虽然路途遥远，他们一行人走得倒还不算辛苦。

路上不时有大队的官兵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应该是王彦章正在调兵遣将，李存勖心中担忧，但表面上丝毫不露声色，李轻尘看在眼里，对李存勖的城府之深暗暗佩服。

石绍雍衣甲鲜明，仗剑立在荆紫关的城楼上面，望着关下不断增多的梁军，眉头拧成了两个疙瘩。一个月前，荆紫关的镇关大将李嗣源应四太保李存信之约前往太原商讨国事，临行之时将荆紫关交给了石绍雍和李嗣源的大儿子李从璟，并且对他们谆谆告诫，倘若有梁军来攻，绝不能贸然出兵对敌，只需要牢牢守住关口，一切等他回来之后再说。

此次王彦章亲自带领五万大军前来攻打荆紫关，实在大出石绍雍和李从璟意料之外。王彦章之勇天下闻名，就连李嗣源也不敢轻易与其正面交锋。好在荆紫关山势凶险，易守难攻，石绍雍早已将晋军精锐部署在紫荆关口以及两旁山崖上筑就的工事中，只要梁军来攻，势必三面受敌，王彦章就算勇猛无敌，想要攻上关来却也没那么容易。

这一日只听得关下战鼓咚咚，果然一队三千多人的梁军杀至关下，接着又分为三队，一队正面攻城，一队抢占左面山峰，另一队强攻右面山岭。好在石绍雍早有准备，弓箭、礌石、滚木雨点般落在仰攻的梁军头上，转眼间梁军死伤了上百人，但剩下的将士仍然悍不畏死，强攻不辍。

李从璟原本正在大帅府里欣赏歌舞，听得军士禀报梁军开始攻城，只吓得连手中的酒杯都摔落在地，他有心推脱不去，心说还是这大帅府更加安全些。只是父亲临走时严厉告诫自己，一定要帮助石绍雍守稳荆紫关，今天若是不去，只怕父亲回来难以交代，当下只好脱下轻袍换上重甲，匆匆忙忙地来到关墙上面视察战况如何。

李从璟看到关下的梁军密密麻麻，只吓得心惊胆战，对石绍雍道：“石将军，王彦章天下无敌，咱们这小小的荆紫关怎能挡得住他？不如趁早撤军，还可以保存实力。”

石敬瑭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他旁边的一名小将朗声道：“李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帅临走之时将荆紫关交给咱们，咱们怎能一仗未打就轻言撤退？”

李从璟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人方面大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是石绍雍的小儿子石敬瑭。他虽然年纪只有十七岁，但随着父亲从军已有五年，不但勇力过人，而且为人机智，为晋军立下过不少功劳。

李从璟被人抢白，心中不悦，道：“王彦章号称天下第一名将，勇冠三军，就连我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凭咱们这些人又济得甚事？”

石敬瑭道：“这荆紫关乃是咱们晋军的西南门户，一旦丢弃，梁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抵太原，此关绝不可弃。”他接着又道：“再说这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可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是王彦章来了，咱们也要从他身上扒下几层皮来。”

石绍雍也道：“敬塘所言甚是，大帅临走之时早已留下对策，只要咱们坚守不出，那王彦章未必能轻易得手。只要能拖得十天半月，他无计可施之下自然会退兵。”

李从璟见石绍雍父子态度坚决，心知撤退无望，当下恶狠狠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父子俩就好好地在这里守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又回大帅府喝酒观舞去了。

石绍雍和石敬瑭面面相觑，都同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