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做一棵快乐的树
25年前，闹腾了3天3夜的你，于下午十三点十五分终于来与我们相会了，那一刻，我如释重负，也疲惫至极。
可是，当把毛绒绒红扑扑的你抱在怀中，每次阵痛间隙都困得睁不开眼的我，突然没有了一丝的困意，整个下午，直到夜晚降临，初为人母的兴奋都未能消退。夜深了，医院狭小的病床那头，歪倒着你的爸爸和姑姑，他们都实在是困乏了，那个时候四个床位的病房里，并没有陪护的床位。我尽量卷曲着身体，不去惊动他们，侧身看着襁褓中的你，真的是百感交织，初为人母的喜悦中，掺了几许岁月更替责任渐临的凝重心思，没有你时，我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后来我才知道，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变得乐观而坚韧。
1994年11月25日（农历10月23日）那晚的夜色，见证了我的欢喜和憧憬，几乎是一夜未眠，也是那晚，我在心中草拟了一份“育子计划”，并且一回到家中，就用笔把它写了下来。当时我暗暗发誓：一定给你一个美好宽松的成长环境，一定给你一个和谐美满的幸福家庭。
写到这里，难免惭愧，对不起，儿子，妈妈失信了。再多的理由，都弥补不了对你的愧疚，但是今天，妈妈要毫无保留地像你袒呈心迹，带你回顾25年的成长过程，因为我深信，你已经长大，可以直面生活，包容厚待所谓的过失与伤害，理解人生无常，往往是差强人意，事与愿违的。
我的育子计划里有：每天讲故事，每次重复讲故事时尽量一字不差，方便你记忆与复述；跟你对话时要用普通话，因为我深信普通话对口才和写作能力都有很大的影响；从小要帮你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每天读书，学前听讲故事，上学后按时写作业，帮你写成长日记，长大了让你养成记日记的好习惯；根据你的爱好学一种特长，美术或者音乐，陶冶你的性情，也能让你成为一个有趣味懂生活的人……我为你精心规划着一个美好未来，下决心让你成为一个有教养受人尊敬，比我们更体面更有尊严的人。这是我为你描绘的美好蓝图，可能有太多的一厢情愿，但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吧，都希望孩子过得比自己好，成就比自己大，比自己优秀比自己完美，古人用词总是很精准，一句“望子成龙”就喻尽了天下父母之心。
你乖巧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月，满月那天的早上，爷爷却意外病倒了，记得姥姥来接我们的早上，爸爸正手忙脚乱地整理东西送爷爷去医院，我们因此临时起意给你起了一个乳名叫“天天”，意在“天天盼着爷爷康复”，也取意“天天向上”，希望一切都越来越好，合家平安。
可是，爷爷中风后偏瘫，奶奶本来就多年处于“半自理”状态，再加上年幼的你，你肯定能想象到我们的忙乱，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跟你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了十年，这十年中的五年，你爸爸都没出去工作，我一个人奔忙于家和单位，像极了陀螺，我不能放下工作，那是我们三口之家的唯一经济来源，爷爷一个人的退休工资维持着我们一大家人的日常伙食，我们尽管不用交伙食费，但我那份微薄的工资，还是常常很难应付日常开支。后来，我们在姑姑们的帮助下在家开了个浴室，日子就更加的忙乱了，这样的状态下，你难免会被忽视，我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精力透支，你的成长日记，刚开始还断断续续写了几篇，后来就彻底被遗忘在抽屉里，我多年的记日记的习惯也中断了，所谓的育子计划彻底被搁浅，偶尔在月圆之夜的日记里，总是写满了“祈福”，祈祷上苍庇护，保佑你康健快乐，平平安安。
后来你上了小学，中学，学习上我从来没给过你压力，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就送你去学电子琴，后来又学了钢琴，因为发现你喜观音乐，也在这方面有些天赋，中学以后，我还为你请了声乐老师。可是，你虽然喜欢，却学得并不认真努力，也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们对你放松了要求，使得你没有养成学习的韧性和耐力，我们的监督又是缺失的，或者不是长期有效的，所以，我现在检讨，在这些事情上，我是有责任的。
你入园那年我调到报社工作，这也是我工作最忙的阶段，再加上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老房拆迁，我们居无定所，生活全部被打乱，你可能确实被忽视了。可是在这之前，生活虽然是忙乱的，但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很和美很幸福，你一直生活在蜜罐里，性情率真，正直又善良。
其实就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哪天起，一切都变了，也许我是个糊涂的，没有留意到身边悄然而起的变化，其实在这之前，我的心智跟你一样的幼稚单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平静的生活里也会起风云，也许是我的人生太过简单顺畅了，缺乏应对不测的经验和能力，在变故面前，当时的我，做不到从容应对，对感情的偏执追求，也让我接受不了背叛，在我的理念里，只要是背叛就不能或者是不应该被原谅（也许直到现在这种观念都不曾改变），而且我心底里更看重、最在乎的是情感的背叛。很遗憾，在你青春期的时候，让你看到了我们情感的迷失和失控，直到现在，一想到当年让你看到那么多的狰狞场面我就羞愧难当，作为父母，我们没有做好榜样，我总是想，父母之于孩子，不仅要在生活习惯，待人接物方面做好导师，还应该在处理情感时给孩子做一个表率，让他知道，永远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与别人强行捆绑，真正的幸福，是两情相悦，真正的强大，是经济和情感的独立。
你是一个心智晚熟的孩子，也许是因为以前我们对你过于宠溺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你并不能接受父母的分开，虽然我在做最终决定时，是跟你有过交流，征求过你的意见的。我记得我当时对你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为了你维持这个家。但我不想对你隐瞒，如果这样的话，我会过得很憋屈；另一个选择就是我带着你，开启一个全新的生活，如果做了这个选择，我们就要互相提醒，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否则就违背了初衷，那样的话不如不开心的将就在一起。你稍作沉默，就坚定地指了指我，我说，你选择跟我一起？你说：嗯！我如释重负，就象多年前你呱呱坠地，但这一次，是你给了我新生的勇气。我搂紧你，在心里说：谢谢你，儿子。
可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变得沉默，阴郁，外出求学的那两年，我分明感觉到了你深深的沮丧，那段时期你对生活没有要求，没有期待，没有激情，我尝试过各种方法，谈心，鼓励，刺激，敲打，找你喜欢和亲近的人跟交流，后来，我终于明白，你需要的是时间，我终于什么都不做了，就静静地看着你。直到有一天，在KTV，你点了歌，拿起话筒，突然说，这首歌，是献给我妈的。音乐声起，是陈小春版的《还有我》：
“就算全世界离开你，还有一个我来陪，怎么舍得让你受尽冷风吹……”
你唱得云淡风轻，我听得泪流满面。
从来没想到，硬汉陈小春也有深情款款，从来没想到，看似冷淡的你，竟内心炙热，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挂怀着我。不禁心慰，也异常欣喜。
后来你工作了，我分明感到了你的不适应，你很长时间都不能融入到那个群体里面，你显得那么孤独那么的格格不入，我又着急了，跟好友倾诉，问计寻方，智慧的闺蜜团都说。等他谈场恋爱吧，恋爱能让男孩子迅速成长。不久，你好像真的恋爱了，果真变化很大，没有人知道，我当时内心对女孩子充满了感激，感谢她给你带来的温暖和快乐。后来因为很多原因你们没能在一起，但我依然对她心怀感激，相信她的认可与接纳胜过千言万语，抚慰过你寂寞的心也激励了你的自信。
从此，我静心等待着你的成长，坚信有一天，你会长成一棵树，一棵能遮风挡雨，能让亲人倚靠，能挺立天地之间，自由伸展的快乐树，就像三毛在诗里的想往：
“……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是的，这也是我想要你活成的样子，自由而快乐，独立而坚定。
当往事如烟，如今我也到了双鬓染霜的年纪，看淡了生离死别，多了一份平和少了一些戾气。对于人性也多了一分理解和包容，从而更加坚定了当年的选择。
今天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没有保持家的完整，虽然是遗憾，但也是一种“成全”。
我们要学会记住美好，放过不快，这样才能让自己少受伤害。其实，能够伤害到你的永远是你自己，一个人，如果没有让自己快乐的能力，就更无法给予别人幸福和快乐。
我从来不希望你的心里藏有对别人的怨恨，我想要告诉你，人与人之间，没有谁对谁的辜负，当初在一起时，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付出，谁的青春都是可贵的，只要我们都曾拥有过真挚的关爱与呵护。
都说时位移人，其实改变的不一定只是别人。永远的志同道合当然让人向往，但如果走成陌路殊途就要学会放手。不敢放手就足以证明了你的不堪和弱势，要明白的是，不平等的关系里，注定了弱者的悲哀。
所以，孩子，不要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做一棵大树，繁枝茂叶，强大自己，荫护他人。这才是人生最好的境界。
写于2019年11月19日
（农历10月23日）儿子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