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
文：mayu
檀香公馆的风致是有点别具一格的，青衫红唇，犬马声色，令无数过客迷恋不已。而其中，椛又与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每次与她相会，总能听到来自世界各地很多有趣的事情，推杯换盏中，倒也结交成了关系甚好的老友。
有次我跟她打趣，问她如此满腹经纶，怎么不去当个教书先生，那样生活也能轻松一些。
她莞尔一笑，把头轻轻地依偎在我肩上。
“我这都是奇闻异录，教书派不上用场。我只要能像这样一直在相马君的身边，就足够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关于赘[1]的传说，也是我从椛的口中听来的。据她所说，这是她一个故友的真实经历，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断定。
事情是这样的，彼时正值炎夏，伊川町片濑家的长父得了重病，没法下床行动，长濑迫于此，独自一人前往山中采药。但此行并不是为了找到父亲所需的药草，因为片濑连他父亲究竟生的什么病也无从得知，平日游手好闲的他没有办法筹集到看病所需的资金，只好来到山上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够找到名贵药草，然后拿到镇上去卖钱，再想办法请医师来。多此一举，长濑心里嘀咕着。不过他其实也明白，家里贫乏，他父亲的病怕是治不好了，年纪到了一定岁数，病痛也不稀奇，但是总归不能放弃。八月的骄阳晒得他有点睁不开眼，已经行进到半山腰，此时说要折返实在有点不堪，片濑只好一咬牙，抹去头上的汗滴继续前行。
采集草药不仅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这次片濑算是彻底明白了。许多奇珍异草往往会生长在悬崖的侧边，想要掳获它们实在是需要费点心思。一路走来，残枝败木捡了不少，像模像样的草药却一个也没找到，这让片濑不由得灰心丧气。一直往前走，临近山的顶端，背上的竹筐越来越重，片濑的心却铺上了一道阴霾。
算了，就这样回去吧，把这些卖了也不枉此行。
片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整理行囊准备下山。竹绿木青间，他忽然看到西边的悬崖边有几株颜色清丽的禁生[2]。
如果能摘到这些，父亲的病大概是有救了。
想到这，片濑立即动身，快步走到悬崖边。往下望去，湍急的河流一遍遍地拍打着一旁的石柱，片濑甚至能感觉到水珠溅落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刺入他的脑髓。但即使如此，片濑也不想就此撒手，他对自己说，绝不能成为一个懦夫。于是他捋起袖子，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想要够到那株禁生---但是也仅限于“够到”而已，片濑没有办法把它采下。热腻的微风吹来，草叶的身姿左右摇曳，大肆地嘲笑着片濑。无论试了多少次，他都无法将它顺利摘下，片濑心里愈发焦躁，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密集，正当他终于抓住那禁生，想要连根拔起的时候，过于急切的用力导致他失去了重心，脚下一滑，竟从悬崖边摔了下去。
当片濑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他试图挣扎着坐起来，看清周围的情况，但是发现只是徒劳，阵阵疼痛袭来，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女子示意他继续躺下。
“我在山脚下发现了你，全身摔断骨头，伤的很重，实在不忍心弃你而去。”
片濑很是感激，向她表示了谢意，于是询问女子的姓名。然而她只是摇摇头，温柔的用手覆盖住他的额头。
感觉到女子似乎对透露自己姓名有所顾忌，片濑也不追问下去。放松筋骨躺倒在床，突然想起了家长卧床的长父，不由心生焦虑。
“你还需要多休息几个时日。”
女子似乎看透了片濑心中所想，他只得作罢，闭上双眼，索性不去多想，享受着眼前美女的照顾。
有人陪伴左右，日子倒也过得飞快。几天之后，片濑的身体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收拾衣物，整顿出门，女子与他告别。
“记住，此次你所见所闻的任何事，不得与任何人讲述，否则将招致灭顶之灾。”
片濑惊慌失措，不明白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女子为何说出如此恶毒之言。但是想到大概是女子生性隐逸，不想为世人所惊扰，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再次鞠身道谢后，片濑便离开山下。
回到家中，发现父亲竟拿着锄镐，在田里干着农活，身形矫健，完全不像重病之人。父亲坦言，不知什么原因，自从片濑失踪那天开始，他的病情就开始逐渐好转起来。片濑大喜，想着之前遇到的女子一定是菩萨再世，于是双手合十，祈祷一番后，与父亲一同投入到务农中，开始了新的生活。
所幸的是，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家境也有所改善，不久之后，片濑一家搬去了镇上。某天片濑在湖边散步时，与正在梳妆的少女一见钟情，并在之后与她结为夫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故事到这里，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广为颂扬的美好传说，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片濑在娶妻后，生活一帆风顺，某个机会，他得到了一笔较为可观的财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但是那天在山下所遇的女子却一直在他心里挥散不去。他想着要去拜访她，毕竟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那天她出手相救，片濑今日也不会至此地步。
计划一番后，片濑便独自一人回到家乡的村町试图寻找旧人。但是很可惜，找遍了整个伊川的山上山下，都没有寻到这位隐匿的女子。片濑只好失望而归，回到家中，妻子向他盘问近日去向。
女子的事整日在他脑海中徘徊旋转，片濑实在不想再隐瞒下去，于是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之后，妻子竟不觉惊讶，沉默一番后，反而留下泪来。
片濑大为所惊，赶忙上去询问原因。
只听得妻子一改往日的语调，用那日所遇女子的口吻说道：
“你终究还是违背了誓言。”
说完之后，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钻进片濑的身体里。
从此之后，片濑便卧床不起，整日喊着身体疼痛难熬，几日后，居然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家中，筋骨俱断，死状十分惨烈。
“那山下所遇女子，便是赘了。”当时椛这样跟我解释。
“我不太明白，到底是片濑的妻子被赘附身，还是她从一开始就是由赘所伪装的呢？”我心中还有一丝疑惑。
“从一开始，赘就化成她妻子，与他一同生活了十几年。”
我拿起烟斗，说道：“你们女人，我说，为了试探男人的忠诚，真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椛嗔笑着拍打我的肩膀，“做出的承诺要履行，这是人之常情啊，相马君。”
“那你呢，做出的承诺都履行了吗？”我反问道。
“呐...算是吧，不过我倒很少做出承诺，”椛思索了一下说，“毕竟，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情。譬如，相马君你能否断言，明日的此时，我还活着坐在你的面前吗？”
“......”
心里不知不觉涌起了悲伤的感觉，隔壁歌妓的声音依旧飘缥无形，檀香公馆沉浸在一片氤氲之中。那天的我看着怀中的椛，很久没有说出话来。
完
[1]赘：时常以容貌清秀的女子面目示人，生性善良，讨厌人多聚集的地方。喜欢让男人许下不可逆的誓言，一旦对方食言，则立刻化身恶灵，将其折磨致死。
[2]禁生：植物名，石斛的别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