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船有关的人生

我出生在鄱阳湖畔的一个小农村。我家离湖边最近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公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一直以来我觉得鄱阳湖对我成长的影响并不大，我脑海中更习惯的故乡影像是田地和山林。因为我家住在小山脚下，种着一些土地，我更多的时间是在这些山林和土地上。

印象中最早的关于鄱阳湖的记忆是小时候父亲带我在鄱阳湖畔放牛。那时候都是用耕牛耕种，整个村子里把牛轮流交给一户人家放养。我和父亲躺在湖畔草地，看牛吃草。有时父亲会带我沿着湖岸走，岸边有时会有从其他地方飘过来的完整的坛坛罐罐，父亲会捡一些回家装米和做泡菜罐。湖边也会漂来一些还算新鲜的白菜和大洋芋、洋葱之类的蔬菜，我们会捡回家洗净吃掉，那个时候我觉得湖畔对岸应该是个菜市场，每天都会有商贩不小心把菜掉到水里，漂到这边岸上。除了坛坛罐罐和蔬菜，漂过来最多的还是一些塑料垃圾、烂木头、红色的蜡烛。我经常捡那些蜡烛，回家之后就把蜡烛熔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湖面上波浪很大，远远望去，看不到边际，湖上经常会有轮船驶过，那个时候总觉得轮船很繁华的事物，是很遥远的东西。

湖边岸壁是一些红色的山崖，坐在绿色的草地，望着宽阔的大湖，湖上轮船驶过。这样壮阔的场景，从远方漂来的各种东西，远方驶来的轮船，是我最早关于远方、关于外地的认识。很多年没离开过家乡的我，觉得湖的那边就是世界的另一边。

高中的时候，在县城中学读书。县城中学旁边不远是个渡口。那个时候我们县里已经通了高速公路，去其他地方可以通过高速公路大桥。渡口已经慢慢的被废弃了。我曾经很多次去那个渡口散心。还有一些老旧的房子、防波堤之类的建筑，但好像都久无人烟了。岸边涨起来茂密的芦苇，水面上也有青青的水草。这样的景色总让我想起“芳草碧连天”，草木枯荣、天地荒老的感觉。

高中快毕业的有一年暑假，父亲身体不适，在县城医院住院，我在医院照顾他。搬进病房的那一刻，我就看到病房里的窗户外面就是鄱阳湖。湖上波光粼粼，来往的船舶很多。陪父亲住院的那些天，无聊的我经常一直盯着窗外看。窗外的景象好像电视剧一样印在病房方方正正的玻璃窗上。我看着轮船冒着黑烟驶过，想象他们会是从哪里过来的，想象船上的人该是怎样的生活。有时船发出长长的汽笛声，伴着船声船影生活，那段时间我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过着一种湖畔人家的生活。

我没想到自己多年后大学时会学船舶操作的专业，也没想到大学毕业后会在船上工作。当我看过了很多个码头昏黄的灯光，看过很多夜里海上星星点点的船上灯光，躺在甲板上看满天繁星，在落日黄昏时看漫天晚霞。当我开始习惯在船上吃饭睡觉，工作生活，船上的摇晃、孤寂，船舶的漫长旅途。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年少的我在一个病房的窗户外，看到的一个冒着黑烟、鸣着汽笛的船，想象有关远方的船的一切。

如今，我早已习惯船上的生活，也早已知晓一条船在远离陆地，海天之间是如何孤立的存在。一个看似自由坚强却无比孤独一条船，不被世人知晓。曾经有一个夏天，开启一个从未远行、不经世事的小男孩关于远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