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有些人同事了几十年，慢慢就忘了，有些人接触几次却终生难忘。

        95年，我随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日本，正值日本经济巅峰造极时候，1美元只能兑90日元。我们是五人组成的小型代表团，其中还有个外事办的翻译，二十五六岁，和我年龄相仿，我俩负责后勤工作。

        我们目的地是日本岛根县。那时我国经济和日本差距极大，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第一，是垃圾焚烧处理厂，宽广整洁，象我们现代体育场，没有一点儿异味，分离出来的水，我们在现场试喝。代表团团长是分管城建的领导，对我说，日本的基础设施，表面上看很一般，但你要找到它的不足之处，很难。

        另一件是日本人的过度严谨。日方联系人叫本田，他每天早晨准时提前十五分钟来找翻译，把隔夜拟定的参观线路和时间再细细复核一遍，几天下来，我嫌他多此一举。团里有位姓胡的转业军人，快六十岁了，是人大一个部门主任，我和他原来不是很熟悉，他批评我说：小田，这就是我们部队作风，年轻人不能不耐烦。

        第三件是洗澡。日方安排我们住在山上，那地方原来是皇家行宫，园林建筑古色古香。澡池是二只很大的木桶，高高的架在敞厅上，边上竖着小梯，木桶临着花园。吃过晚饭，木桶上飘起缕缕水雾。我正在房间研究榻榻米及和服，只听胡主任在敞厅上嚷嚷：怎么这样？出去，出去。出房一看，胡主任从木桶里探着半个头，木桶旁站着位穿和服的少妇，掮着桶水朝他微笑。翻译过去解释，那少妇是帮他加温水的，体验日本古代民俗风情。胡主任大概吓坏了，颤抖着声连连说：男人洗澡怎来个女人？叫她出去，出去！

        正式活动结束后，日方安排我们去东京、京都，看皇宫，乘高铁，逛迪士尼。印象最深的是寺庙，日本的寺庙里不塑像，空荡荡的。回来的隔夜，本田请我们在新宿吃铁板烧，因临别，都喝了不少酒，很尽兴。出来时，电杆上贴着很多女人广告照片，上面印着电话号码，本田撕了一叠，开玩笑给团长，团长摇摇手，他又给其他二位，二人没接。本田给我，出于礼貌我接了，不想，胡主任大发雷霆，骂道：出来访问，你们搞这些活动？小年轻，不学好！我没好气把那叠照片扔进了垃圾箱。后来我去过几次新宿，其实没什么东东，日本禁赌禁止色情行业，里面打些擦边球。

        回来后，我碰到胡主任的一位同事，她做过我领导，便私下讲起这件事。她说，这老头思想正统，在西藏部队当了九年团长，还是他首长对人事部干部发了火，才调离了西藏。据说，部队有规定，在高原地区工作不能超过五年，否则，会留后遗症。老头一心报效国家，从不走后门，他最看不惯吹吹拍拍的歪风邪气，对吃吃喝喝深恶痛绝。家里人都说他是死脑筋，跟不上现在形势。但这人很有人情味，我们都尊敬他。

        过几天，我邀请访问团成员吃晚饭，他在电话那头说：小田，要是准备洋酒、鱼翅、鲍鱼，我不来，吃便饭我来。那时正时兴那些货识。

        后来，胡主任真的出现了高原后遗症，脑痿缩，七十岁之后不认识熟人，不认得家。认识他的人常会提起他，叹息中尊敬，尊敬中又叹息。现在这样的人真的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