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一村
乡野里带着地方特色的食物,在别处是少见的。又因其独特的口味,往往能勾住初次食用者的味蕾。我因好奇而吃了过多的糖火烧与宽面,觉得腹中肿胀,口中却也粘稠而不黏腻,便决心在这片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随意走走,就当做是散步了。毕竟我一到这处村庄,就只是萎缩在房中草草度日,放空自己而已,并未离开几次这处庇护所。有了出门的念头,我便立刻收拾好背包,装入瓶装水和耳机,同时把手机塞到裤袋里,即刻换上运动鞋并离开房间,生怕这刚升起的意愿又倏然消散了。
刚出铜制的院门,一股夹杂着自然气息的热风便扑面而来,我迎着它向后走出村,来到了玉米地中。绿意如同一片海洋,翻滚着玉米叶独有的翠色,其中吊坠般点缀的金黄,即是绿叶顶端的一抹穗须。我带上耳机,播放起心仪的音乐,竟恰好有些应景。沉浸在这片从未感受过的清新中,饱食的撑胀感顿时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间,原本铺得并不仔细的水泥路蔓延到了田梗深处,还是变成了土路。这样的路并非难走,反而更趋近自然。道旁的野花从路的两侧肆意零星到了路上,而野草更是风吹即生,在这条荒芜上添着几点绿色。我望着远处有一排稍高于地平线的松树,便想以此作为终点,然后就返回。可是很显然,乡土间这样远离喧嚣的清闲牢牢抓住了我的内心,当我真正抵达此处的时候,便也循着风,在不觉间就走过了这条林荫道,耳边则余下一片清脆的树声与虫鸣。
在这条土路的尽头,我惊讶地发现眼前是一条康庄的公路,道旁的护栏上杂乱着许多各个时期标语,但大多被岁月磨损得难堪。周围空旷了许多,也不时驰过几辆车,于是我便顺着这种突如其来的松懈感,慢慢往远处走去。不久后,就能远远看见一座牌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走到镇上了。周围的房屋店铺渐渐多了起来,却仍不见几个人影,许是正值午后,多数人家正在屋里避暑吧。太阳确实照得人有些发晕,但这种略微的眩晕感配上耀眼的阳光,反而让人渐渐平静下来,顺便忘却了炎热带来的窒息感,使我更享受这处城市之外的僻静。
虽说是镇子,但此处也并没有多高的楼房,整体建筑风格与村庄里一致,都是白色的墙顶着红褐色的瓦片,给人以大方与温暖。我走的是主干道,道旁也不缺新式的楼房,却也不甚显眼,完美地融于周围的平房。这样平和的小镇有一种我未曾体会的淳朴,一种北方独有的恬静与舒适,令人得以在纷繁世间得以休息片刻的安宁。我希望走尽这条路,尽可能多得享受这种独立于世的快乐。
正当我陶醉之时,一道嘶哑的声音将我拉扯回现实,内容是一句问候。我抬眼一看,是一个皮肤黝黑,手上突兀着许多老茧的少年。他只穿着一件看上去颇为廉价的短袖,一条沾着灰尘的短裤和一双破旧的绿色塑料拖鞋,手臂上拎着一个脏污的布袋,里面则是隐隐约约的一些废品。我看着他饱经沧桑却仍透着稚嫩的脸,答复了他的话,随即他便热情地与我谈天,聊了一些关于手机的问题。而几句过后,我们有些无话可说,于是我便走了,不久便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回来时我又碰见了那个少年,又与他细细交谈了一番,方才惊奇地发现他都不及我高,却已然二十六岁了。看着他那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神情,我有些五味杂陈。原来他并没有手机,又没有买手机的钱,更得不到网络上的信息,只是想问我怎样买手机比较便宜。我沉默了,但也只能向他推荐那些早已不入流的老旧机型。他感激得看着我,又请我在道旁的椅子上坐会儿,可我远望那片晦暗不明的天空,便谢绝了他的好意,转身离开了。
归途上,我默默想象着他是如何在现代社会中生活下去的,也想象着他可能的经历,但这终究是我从未了解过的,自然难以共鸣。天终是盛不住阴沉的云,瓢泼大雨随即倾泻而下,巨大的乌云随着狂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另一边移动着,余下我一人在惊愕间不知所措。待狂风卷尽,我后知后觉地撑开伞,身上不免被淋湿几处,同时也慢慢浇灭着我心上的余温。这大概是台风雨,宣泄了没多久便停住了,我已走回了田间,眼前却是来路时忽略的电厂。巨大的烟囱上飘飞着滚滚浓雾,与刚作停歇的乌云浑然一体,压抑着乡野的清新。而狂风尽后,天上的阳光也只垂下了几缕而已,地平线上是浑浊的昏黄,而空中多是被拉扯得有些断断续续的残云。一看时间,方觉已是傍晚。
又走了半晌,才到我家院门。冷汗早已浸湿了我的衣襟,而前时纯粹的清闲与轻松,也混杂了某些别样的情思。果然,乡野的独到之处确乎是特别的,总能给人截然的分裂感。一面是风平浪静,甚至称上的晴空万里,然而微微掀起尘封在角落里的另一面,则是别样一番雨打屋檐的境况。
我也只希望看到我想看到的那一面,若是无意间翻起另一角,默默合上便是了。何其清鲜的乡村,依旧是我的挚爱。毕竟再次背起背包之时,我也与此处暂时切断牵系了,又何必留着写着风雨的那一页,撕去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