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短篇小说:《画魂》
林尘者,临安人士也,自林大父至父,二世以来,皆以商贾为业,产业饶足,屈指于城。然尘自幼而性乖,方同人嬉闹之际,尘自以指涂地,以地为纸,或为花鸟,或为草木,虽大小有别,然神形具备,时人皆以为奇。故尘父或谓人曰:"吾家有子如此,乃林氏摩诘也!”
及尘长,大父已逝,其父亦多病,渐入膏肓。然尘不知商贾之事,不理孔方之门,竟耽于丹青之事。指不离笔,笔未却墨,常蓬头而垢面,衣彩而服斑。其父苦之久矣,然未能与直言。
曾一日,尘买纸满屋,研磨于盘,乃至人不能进。适金人南下,已破数城,人言临安之不日可守。尘父急而欲与筹,见尘仍溺于书画,乃大怒,发尽上指,命人入室尽夺而尽焚之,指尘而骂曰:“尔乃庶子!吾家自商贾而兴,竞何溺于而不拔乎!且金人南下,时局衰荡,不图后而欲将奈何!”尘愧而拜,誓曰:“小子方觉,悉听尊命。”自是习于商贾之事,助其父行事,未曾指染丹青,时人又谓之孝,以父之故恚其所嗜也。
祥兴元年,尘父出游而受金人所击,血透衣背,匍匐至家,临终而呼尘,以指抚其首曰:"吾将就木,兹事尽遗于汝,汝且谨而行之,慎而动之。吾知汝心,敬尊孝父,因为我恚丹青之所好,吾亦有所戚焉。吾去之后,如可拾笔,然切不可溺于其中。夫智勇多困于所溺,汝姑待之!且金人屠戮残灭,汝吾帮家,汝为我报之!”言毕即逝。尘掩面而大泣,誓要杀贼。
祥兴二年,金兵南下,铁骑成群,箭弩如云。左丞相陆秀夫负帝而殉,天下举哀。旋即临安蚁溃,流血漂橹。商旅尽焚,宅府尽毁。而尘独携纸笔而遁,其从尽丧于狼烟。行至钱塘,见江水尽皆为赤,人首马尸,杂然其中,腥风膻气,哽鼻杀喉。见此之情,尘跌然而跪,纸笔尽落于地。天苍而深,地阔而广,烟硝四起,伏尸满目。念少时富足之日,繁盛之时,荷花十里,芥子飘香,不禁潸然而雨下。
尘视纸笔,竟哂而笑,歌曰:”国兮国兮而今亡!家兮家兮至此丧!独吾与汝兮,竟苟于世!”乃抚纸于地,蘸血而执笔。作尸山火海,刀斧箭戟。俄而又作黑烟散漫,鬼影瘴气。适金兵追者至,尘扯冠去巾,大笑而投江。金兵见其已没,视其画者颇奇,遂收之,然是也竟黑云盈天,惨死于营伍之中。
自是此画流于市,亦有金人购而藏之,然皆毙于当夜。时人皆称尘之丧父丧国,怨忿苦深,戾气攒聚。又因其自幼着画,画亦通灵,故而其怨魂重聚,集于画中,誓杀金人也。
己亥年正月廿二
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