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

和风细雨

2018-07-28  本文已影响0人  浦云轩

第一章    故人之情

清凉山,虽不高但崎岖,郁郁葱葱,深不见底的半腰悬崖有一古寺,古寺掩印在一颗百年杨树下,二者交相呼应。

寺中庵堂,一僧一俗相对而坐,窗扉半开香味撩殿,僧俗均闭目无言,如是三天。

一声磬响僧微微开眼淡然一笑,俗亦睁眼笑。

俗道,大师坐定三天气息连绵不绝,内力雄浑实为罕有。

僧道,你虽在我眼前打坐,但你的心却不在身中。

僧仿佛看到俗眼内藏着深秋的凉水,俗语气冰冷继而长叹,十年来我一直寻找姻缘却始终无果。

僧双掌合十道,情爱和合本就是尘世间最难彻透的。

俗道,受人相思,授人相思。我却不可得。

良久,有小僧奉茶,僧呡了一口,“你从出始以来当真没有相思的人吗?”

俗默然。

“你不妨闭起眼,映入你脑海里第一个女人,那就是你的相思。”

俗闭眼,他的眼里似有万千景像,却不见人物,他摇头苦笑,时光缓缓倒置,他的脑海里仿若有个人坐在船上,划着一叶扁舟向他使来,他聚焦眼神,那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的嘴里喃喃吐出了三个字“连玄月。”

俗  称谢拱手倒退。

他要回家了,他要去见那个人,他的心情开始有了莫名的悸动,他出离襄阳城,在郊外开泰牧场买了一匹枣红色的马。

他牵着瘦马沿着波光凌凌的水边漫不经心地走着,此刻夕阳半下,红光铺照,他似乎想到自己与连玄月多年不见,若再相见还能说些什么,也许一切将与少年时截然不同。

少年求学磨盘书院,连玄月女扮男装与之同桌,但他还是一眼瞧出,他那个时候眼睛真是犀利,他并没有揭穿,却三番戏弄,有次他把一只蚂蚱放进他的背后,便故作惊讶提醒。

“于和风,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当时的教书先生正是远近闻名的秀才李,他当时正摇头晃脑的诵读论语十则,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打断,心中气恼,责令连玄月罚立门口。

于和风很是得意,忘形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眼睛发红,他当时心揪了一下,似有悔意,却还是面露微笑,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女孩失声痛哭。

于和风看着湖面,一丝风淡淡吹着,他引领着马来到湄水草色茂盛处,马畅快的咀嚼着美味,而他的内心却泛起微微的苦涩。

时光容易把人抛,很多年前的事对他来说已经很模糊,但惟有那件事却使他记忆深刻。

那一天,阳光和熙清风徐来,于和风伫立门前,他的目光遥望远处,那株柳树下的大门,连玄月就住在那,他无数次想去拍打铜环,想进去跟她道个歉,但脚步却迟迟迈不出,或许大概真的难以启齿,或者不知该如何面对,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是个问题,于和风思考了很久,有时候梦里也不例外。

就在踌躇不已时,一辆马车慢悠悠使来,那马看起来很悠闲,它的脖子上有两颗铃铛,叮当叮当地作响。赶车的老者撇了于和风一眼,然后在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约摸中年,眼眸深沉,身材挺拔,于和风认得他,他是连玄月的父亲。

难道连玄月和家人来兴师问罪?

门开了,父亲从大门迈出笑盈盈走来。

“连兄,你来了。”父亲很亲切的说。

“于兄,我家小女就拜托了。”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客气。

连父敲了敲轿门,连玄月不情不愿的蹦跳下来,当于和风看见她时,两人目光相对,于和风惊的嘴巴合不拢,连玄月亭亭玉立,一头乌黑精致的短发,承托着白皙的皮肤,柳叶眉下小翘鼻,当他再细看她的眼时,却见那弯月般的眼睛似乎有火星冒出,于和风看见连玄月极力的忍受着,她的牙不由自主的咬着嘴唇。

连父又嘱托了几句,走向马车,向那赶马的老者点了点头,那老者又不紧不慢的缓缓使去,连玄月在轿子后眼巴巴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剩下三人在门口沉默着,树上的蝉却不耐烦的叫着,父亲示意于和风让他过去和连玄月说句话来打破这种场面。

于和风却充满疑惑的问,连伯伯这是要去哪里啊?为什么把她丢下。父亲呵呵笑道,这不是丢,是让我们暂时照顾她,你连伯伯要去江南干一件大事。好了不要说这么多了,快把你的小伙伴请进来吧。

于和风吸了一口气鼓起前膛走了过去,“你好连玄月,快进屋吧。”连玄月看也没看他,似乎当他不存在,走向了大门。

马打了个喷嚏,于和风的思绪又漂了回来,他深呼吸了一下,看见水面上两只鸳鸯上下翻飞你追我赶,于和风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孤独,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股寒流遍转全身。

“我要北上,我要回河东。”

于和风不再犹豫,他骑着马猛的赶了三天路,已是精疲力尽,但他觉得值,因为他越来越接近连玄月。

长江浩浩荡荡奔腾汹涌,于和风在江边止住,看着一望无垠的水,他的内心忧虑起来,连日来的大雨致使水位暴涨,渡船已经停止拉客,抬头望乌云遮蔽,似又有大雨即将倾盆来临。

于和风又调转马头在江边二里处,找了个客栈住下,客栈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有人是探亲,有人是做些买卖,有人是来江南销金完返回的,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于和风开了一间房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从包袱里掏了一件崭新的衣服穿上,下的楼来,他点了一壶烧刀子,一盘清蒸鳜鱼。

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却听见领座传来几句话语,引得他侧耳。

“你听说了吗,河东连氏要与晋阳林家联姻。”

“可当真?若是那样可真是近年来江湖最为轰动的大事。”

一听到这里于和风停著,他发觉嘴里的美食此刻宛若嚼蜡,难以下咽。他猛的灌了一口酒,起身走回房间。

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空洞,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个惹人发笑的早晨。

余和风在她的屋外,时而抓头时而挠腮,许久,下定决心,扬起的手刚要敲门,吱 的一声门开了,连玄月狐疑的看着他:“你来我这里干什么?”余和风抬起头:“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想和你一起去游玩一番。”连玄月没有答复,余和风又拉起她的手说,走吧,你去了一定会很开心。连玄月把手挣脱:“男女授受不亲。”余和风嘿嘿一笑没做声。

河边杨柳垂阴春色正浓,“这一点也不好玩。”连玄月面无表情。“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水。”余和风皱了皱眉然后飞似般的爬上一颗柏树上,连玄月好奇赶去查看,却见余和风手里捉了一只雏鸟正仔细端详,连玄月大叫,快把他放回去,它好可怜的。余和风笑道,送给你,这种鸟会给你带来喜庆,以后让它陪你。连玄月一听嗔怒,“你这样做,我一点也不会开心。”

正说着话,从远处来了几位年龄相仿的少年,为首一人吹着口哨:“喔,快来看,余和风给连玄月送定情信物。”说完那几位少年哈哈大笑,有的还躺倒在地上在草丛里打滚:“哎呀,好好笑,快把我的肚皮笑炸了。”

连玄月一听面庞忽的一下就红了,她感觉脸上很热很烫,然后狠狠瞪了那人便扭头跑了,余和风一见从树下划落,他并没有感到难为情,相反心里还想着自己快快长大好娶她为妻。

“为什么连伯伯邻居有那么多,却还是把她放我们家呢”。余和风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这个问题,他其实希望听到一些满足心意的答案,譬如,要订娃娃亲之类的,因为他的一个同窗好友说,他父亲酒醉帮他订了一门婚事,而指腹为婚的故事余和风也听母亲说过很多。

父亲正修剪一盆嵩山黄杏,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回答,因为我们家书香门第信义为先。

“那我将来有没有机会娶连玄月呢?”余和风揣揣不安说。

父亲这在放下工具满怀深意说,你现在应该想的是考取功名,位列朝堂。

自从上次河边嬉闹后,余和风几次叫连玄月出来玩,却连造拒绝,甚至她还躲着他,余和风却不死心,扔然每天吃饭的时候用眼神抛示,连玄月却嘟着嘴,扮了鬼脸回他。

终于有天忍不住了,余和风喊道,连选月吃完饭一起去玩。连玄月摇摇头说,不了,我还要跟阿姨学女红呢。

余和风徘徊在她门前,偷眼瞧望,母亲正一针一线的教着,连玄月似乎一点也不知疲惫,聚精会神有板有眼模仿着,余和风想过去和她说说话,但又怕搅了母亲兴致,毕竟母亲很少会对一件事上心。

管家恭立门口小声说,夫人,老爷请你过去一趟。母亲这才放下绣帕,起身而去,趁此机会,余和风撒丫子跑到连玄月面前,连玄月头也不抬,余和风尴尬一笑,你在绣什么。连玄月没搭理,余和风走到她身后说,原来是一只月亮啊。他故意把 只 说得很重。连玄月扑哧一笑,月亮用只的吗?读书读哪去了?我看你是一只猪。余和风拍手笑,你终于理我了。我就是一只小猪,我要咬你。说完作势欲扑,连玄月手里拿着针说,我可要扎你嘞。余和风道,其实我想跟你道歉。连玄月说,道歉什么!“害你没有书读。”连玄月撇了撇嘴道,我才不稀罕,一个女孩在一群男孩子身边总是麻烦,可是你知道吗?她的眼睛在此刻发出了亮晶晶的光彩说,我的父亲说这次如果顺利归来,他会为我请好多好多先生,经书诗赋琴棋书画,都有呢。这样我就不用和你们这些男孩待在一起。余和风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身上的汗渍味很呛人。”

余和风此刻突然出了神,他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他希望她的父亲在江南出点意外,甚至直接死亡,这样也许她就能永远留在这里。

他被这个想发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他这是在释放诅咒,他猛的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然后一头猛扎出去,连玄月见他如此古怪,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思考着,外面一声霹雳,黄豆般的雨散打大地,继而串联成线,余和风推开窗户,风呼啸,拍打栏杆,摧树走石,暗淡无影的夜晚,一切都将重新清洗。

“你回来了。”

“回来了。”

父亲坐在屋内太师椅上,母亲在旁边翻着书。

“父亲,让孩儿来有何指示。”

父亲清了清嗓子,从案牍上拿出一封书信说,我一同科好友,在洞庭湖畔开立了一家书院,专招天下精莘学子,为父推荐了你。

余和风一听瞪大眼睛喊:“父亲,我没听错吧,洞庭湖在千里之外。”父亲颔须,母亲放下书:“是呀,那里有岳阳楼,风景秀丽,湖光山色亦与中原不大相同,那先生乃博学尔雅之人,名声在外清誉甚高,朝廷也是大力支持,可费了不少功夫,机不可失。”余和风听后吃了一惊,暗思若去了江南,自己将再也见不到玄月,心中恍惚,顿时汗流浃背呆立当场。

父亲起身拍了拍余和风的肩膀,他面色凝重说,余家官宦世家,自为父罢官弃用后,我们家就没有在朝堂站着的了,会惹人笑的。说着他的脸贴的很近,余和风看到他的眼里流露出不可名状的兴奋与希望,这种眼神父亲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过。

“有时候,一个人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他背后的族人。”

父亲对自己谆谆善诱,余和风感觉自己将要窒息,他无法逃脱,他没有选择,就像自己出生一样,别无选择。

从书房出来,余和风却瞧见了连玄月,赶紧低头匆匆而去,连玄月惊讶,往常他都是像牛皮糖缠着她,今天为何变了。

于是为释心种疑虑,故意于他多番面对,但余和风终究是一语不发。

余和风在屋内收拾东西,连玄月闯来,夺过包袱,:“你好像怕了我?”余和风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挪开,连玄月觉得那个目光意味深长,:“你为什么不理我?”“不知道。”余和风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你别打搅我了,我的头很痛。”连玄月喊了一句你真是好笑,便把包裹扔在他身上,砸得余和风胳膊吃痛。

窗外的雨已经迟缓,余和风现在才明白,或许当初不理她,只是因为自己不舍得,以为这样就不会分别。

“此次出远门,山高水长,一路上你要多加照顾少爷,不要怕花银子。”母亲喋喋吩咐着管家,管家一股脑点头,母亲说完背过身子偷偷摸眼泪,父亲把包袱交给管家,你把他送到书院就返回来,别耽搁太久,好让我早点知晓情况。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余和风,余和风接上,只见信面上写,刘穆兄亲启。父亲说:“把这封信收藏好,到了一定亲手交给刘老师。”余和风点头。

余和风走向母亲身旁的连玄月,苦笑一声说,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我的。连玄月笑靥如花说,那就给你一个祝福,祝你一路平安。

余和风嘟囔着说,我见你绣了个月亮,可不可以送给我呢?连玄月努着嘴说,这是给我父亲的。

余和风哈哈一笑,转过身,与管家诀别南下。

窗外的雨已停歇,青石板上卷起凉风,余和风猝不及防倒吸一口,猛然咳嗽起来,他感觉他的头昏昏沉沉,或许是酒量过头,还是什么其他,他已支撑不住身子,眼睛看向窗外,天上新月渐渐从厚重的黑云中显现,他喊了一句连玄月,便匍匐在地。

“客官,如果不是你还有呼吸,我就叫大夫来了。”

“我没事。”余和风起身掸掸衣服上的烟尘。

“客官,江边已是风平浪静,好多渡船正在拉活呢。”

余和风点头。

江边,人头汹涌,北上南下的,来来往往。

余和风牵着瘦马沿江徘徊,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也许连玄月都不会记得他得名字或者模样。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十年能改变太多事,自己对她挂怀对她的念念不忘,也许就是一种寄托,寄托那无忧无愁的少年情怀。

我并没有老,可为什么我总是思念过去,我明明还有大把光阴,却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呢,谁能告诉我答案。

余和风沉思着,却见眼前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一圈,嘶喊叫骂着。

余和风赶将过去,圈中一男一女,男的把女的护在身后,独自迎着众人的唾沫星子。

那群人有一领头人,虎背熊腰络腮胡布满半张脸,声音粗狂喊道:“你们这对野鸳鸯,没钱渡什么船,消遣你大爷呢!”余和风见那二人衣衫褴褛神情憔悴。

那络腮汉不耐烦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打,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人轻握着,那汉子瞧向余和风,见他身形消瘦,越加不放在眼里,怒吼一声多管闲事。便使出全身力,可是却岿然不动,那拳头再也无法向前半分,顿时满头虚汗如雨,脸色如猪肝般红,汉子惊恐,寻思自己打小练拳,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千斤蛮力,纵横长江两岸未逢敌手,而现在却被这小白脸拿捏,自己毫无挣脱之法,今日方才知道人外有人。

那汉子随即松驰拳头,余和风不再为难他道,他们的船钱我付了,你们走吧。随即抛出碎银,络腮汉接住,呼唤众人离去。

那一男一女连连拜谢,余和风扶起他二人道,你们为何如此窘迫?那男的答,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说完惭愧的低下头,那女的看着身旁男的眼睛流露出爱惜,又接话道,我与郎君青梅竹马,谁知我父贪慕虚荣,把我嫁给了一富豪之子,我为了我们未来,特邀他私奔,因时间紧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

余和风听完长叹一声若有所思,然后把牵马的缆绳递了过去,二人迟疑,余和风道,你们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骑上马找个好地方生活,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没了马,恩人又如何?”

“渡船人多已无落马之地,我过了江自会安排。你的她已经非常劳累,再也经不起折腾。”

那男的本欲拒绝不想麻烦,但看到她受惊过度,心中一疼,便弯腰道谢,又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马,但那女的接连赶路已无气力难以上去,那男的便蹲下身子,让女的踩着肩膀,然后又慢慢起身把她安置好,他自己不上马在下面牵着绳子溜达着。

“我很羡慕你们。”余和风由衷的说着。

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就很复杂,或许连玄月并不喜欢他,或许这是他的父亲强为之,有没有这种可能,或许还是有的。

“我又在自欺欺人了。”

不管发生什么,余和风还是想去看看,那有他的故乡,曾经的美好都储存在那。

踏上船,有人过来收钱,一人道,往常都是开到才给钱的,现在怎变了。

“我刚才接到了命令,规矩改了。”

船不大却开得稳,余和风矗立船头,望着滚滚长江,心绪繁杂而澎湃,十年来江水依旧,人却焕然不同,一想到此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了酒壶,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却世间一切,也能带回我的从前。

客酒青山外

浮沉与梦连

千里行孤诣

一片苦心来

当余和风的酒喝完,船也靠岸,又紧急的翻过秦岭,终于来到了北方边界,他喘了口气,却见嘴边有白气,顿时有刺骨的寒冷袭来,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自己在南边生活了十年,来到这里还突然有点不适应,在南方虽然已是冬天,却不见片片雪花,溪水仍然潺潺流着,而这里的河水却结成了冰,树木枯黄掉落得光秃秃。

余和风来到城中置办了一件华丽的衣裳,他想使自己看起来有所成就,又重新打理了自己头发,一切显得那搬神采飞扬。

河东依中山而建易守难攻,余和风置身其中却觉得一切显得陌生,与江南繁华相比,这里是那么破落而陈旧,虽是井井有条却无丝毫生机。

余和风来到了余家院门前,铜锁已经生绣,墙壁斑驳,推开门,院中荒草丛生,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个门前,这里曾经住着她,可惜物是人非。

就在此时,余和风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他大为奇怪,这里已经空空如也,来者又是何人?莫非?

余和风赶到门前,却见一人悄然走来,那人脸颊深凹,身材似猴,两撇细长的眉毛下生就一双环眼,二人互相盯了半晌,余和风感觉很不舒服,忽然那人走过来笑嘻嘻道,你是余和风,你回来了,你啥时候来的。余和风面露疑问,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见他有难色,立马会意,道,我就是磨盘书院那个小胖子呀。说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又说,就是那个脸圆润润的,往老师笔盒里放蛐蛐的那个小胖子。余和风皱起的眉渐渐舒展道,你是薛超呀。那人见他想起自己,高兴的挽着他道,听说你们父子都在江南当了大官呀。余和风并没有接茬说,你变了,你比当年瘦多了。薛超苦笑道,人总是会变的,毕竟十年了。余和风点头认同说,你为何来这里,莫非你知道我要来。薛超摇摇头:“这里道路方便我想在这附近开家绸缎庄,路过看见门开 就过来瞧瞧。”

“看来你已经继承了你父亲的生意。”

“还是和你没法比。”

薛超又拉紧了余和风的胳膊说,这里挺赃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找个地方弄点美酒为你洗尘。

“你陪我到河边走走吧。”

到了河边,余和风来到了那颗树前,思绪飘远,薛超指着柏树道:“这颗树曾经两个人才能抱住,现在五六个人都抱不了。”余和风一听绕着这颗树走了一圈,抬头望,:“这树上曾经有个喜鹊窝,现在没了,大概是回南方过冬了吧。”又沉默了一会:“她还好吧。”

“你说得是连玄月。”

余和风发觉了刚才不经意间的脱口而出,清醒过来 说,没什么。

薛超又满脸堆笑道,你还想着她呀,当年就在这颗树下,同学们都说连玄月是你媳妇,你当时眼睛放光,没有否认。还笑着回家了。

余和风又打量着薛超道,那群人中间也有你吗?

薛超急忙否认道,我可不在那群人中间,你知道他们老是欺负我,我当时被赶到了树后面。

余和风没有说话,只是痴痴望着已一无所有的柏树。

薛超是个受不了安静的人,他有好多话要和余和风说,几次欲张口寻问,又觉得不能打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余和风已经回过神看着他。

“连父自江南后,变的很阔绰,在河西置办了件豪宅,又开了几间茶叶庄。”

“我知道。”

“有…人说…他在南方干…了…件大买卖…好像还…”薛超吱吱呜呜说。

余和风打断了他的话:“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了。”

两人又走了一阵,薛超又开口说,其实当我们知道连玄月住在你家时,我们都以为你们俩将来一定会结婚生子,可谁知…

余和风脸色微变停了下来说,或许我早就应该想到。

薛超见他神色凄然道,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不然我会受不了的。

余和风看向他,薛超道,你还记得那个在草丛上打滚的同学吗,就是那个说自己肚皮笑炸了的。余和风点头。

“他身子底下的草丛被我用尿尿过。”薛超不无得意的说。

腊月十五,宜嫁娶。

还有五天,连玄月将会是他人妻,余和风除了喝酒就是沉睡,他不知道此次来河东是对是错,都十年了,胖子都能变成瘦子,自己该不该打搅他,过去就让过去吧,自己真的非常喜欢她吗,或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不甘心,十年,渺无音讯没有交流,却突然再现说喜欢,这简直不可思议。

“缘分该是结束了,算了吧,这没有意义,我也许会大大方方喝杯喜酒。然后云淡风轻的说祝福吧。”余和风自言自语着:“喝完喜酒后,我大概还是要回江南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使我留恋的了。”

薛超此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这次你可要感谢我了。”余和风不解。“我呀找了个金牌冰人准备了很多彩礼,替你去连家上门提亲。”余和风一听怒火上升猛拍桌子骂道:“薛三胖,谁让你自作主张。”余和风从小到大总是给人一付斯斯文文的感觉,从不肯大声说话,也不叫别人外号,可这薛超实在让他气血攻心。

薛超见余和风青筋暴起,陪着笑道,他林家怎么和你余家相提并论,他们江湖人打打杀杀,那能和你书香世家比,那连老爷子是没等到你上门来,以为你不喜欢她呢,所以才会把连玄月许配给他,相信我,等你的礼物一到,你一出山,肯定会把林家的亲退了。

余和风虽然觉得气闷,但薛超的话不无道理,自己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觉得拉不下脸面,人家已经订婚,自己再去提亲,这像怎么回事,有煞风景。但唯今之计,这是个好选择,也只剩下这个机会了,自己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难道不是证明自己真的放不下她吗?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不可能的,很小的时候总是自己往上贴,她从来没有过一点表示,难道女孩真的害羞?她很听他父亲的话,也有可能他们俩没见过面就被指婚?

薛超见他脸色由红变白,又慢慢恢复,知他被自己说服,又道,你就等好吧。余和风听后指着他的鼻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薛超一走余和风的心更加紊乱,一会焦急站起来,一会又不安坐下,一想到功成嘴就忍不住咧笑,但倘若被拒,自己这事被传扬出去,会不会惹故友同僚嘲笑,或者传播到更大范围认识的人耻笑,会不会气到父亲,父亲已坐居刺史高位,这面子可不能有失,但自己并没亲身登门,若有失,大可推到薛超身上,自己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父亲早在书信中多番摧婚,如果这次能带上连玄月一起到扬州去看望,父亲应该不会说什么,就算父亲不接受,自己也做好了决绝的准备。

就在余和风胡思乱想之际,薛超头似低到地上一般走来,余和风心内一凉,觉得自己血管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他却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薛超走来,薛超喃喃道,提亲的东西都退回来了。余和风见他失落的样子道,这很正常,我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薛超见他语气平淡问:“你真的放下了?”

“不然呢?这几天你为我做的很多,我不知如何报答你了。”余和风仍然和缓的说。

“我们是同学,应该的。”

“好,等你那天去了南方,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余和风看着薛超:“我要走了。”

“这么快,多待几天,喝了她的喜酒再走也不迟。”薛超挽留。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实在拉不下脸。”

“你还是没有把她放下。”薛超看着余和风他的眉毛已经拧成了倒八字,:“你应该亲自跟她说,也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余和风背对着薛超,朝天摇了摇手指,走向远处大门。

街上的集会很是热闹,每个人都在闲逛着,唯有余和风立在川流不息的中央,摩肩接踵的人群,就像时光的划影,余和风却像剥离在外的躯壳,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顶轿子落在他的眼帘,一轿夫拱手道,我家老爷有请。

余和风定睛细看这轿子,质地布料裁剪得当,抬杆用的是大红木,轿夫看起来孔武有力而健硕,定是非富即贵人家,略一思索,心中了然。

轿子压下,余和风出轿,见有一山庄,山庄门匾,漆黄四个大字,徐徐清风。

这里的空气都充满了木叶清香,余和风径直来到门前,早有人等候,引他进得门里,又穿过三条走廊,这宅院宛如迷宫,交叉口多,越往深处走,越发寂静幽深,终于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小楼屋,一人在翘首以望。

余和风见状加快步伐赶来,那人挥挥手让引路人退去,又在余和风后脊轻拍,示意他到厅堂说话。

“连伯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人微笑点头,又让旁边一小斯,上茶。“先别说那么多,品品我这茶叶。”

余和风风端起茶杯,先用盖子拨弄几下,然后又长长地闻了一下,继而咂了一小口说:“刚采摘的雪山毛尖。”

连伯点头称赞,继而道,你的父亲身子骨还好吧。余和风一听羞愧道,一年半前,我上书辞官,父亲知道后赶来大骂,自此我再也没与他老人家相见。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呐。”

余和风只有默默听着。

连父又道:“上次你托人来提亲…”余和风一听刚要起身解释,连父示意他坐下道:“生活中的事并不顺意着每个人的安排。”连父又看了看余和风:“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余和风站起身渡步到堂厅外伸出手在屋檐下淡淡说了句:“好像飘雪花了。”连父也走了过来,靠近余和风说:“她就在那园门后面的屋子内,你还有什么话可以和她再说说。”说完指向旁处的小路,然后叹口气返回。

这条小路不长但余和风却走得如此缓慢,像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似的,他每进一步心就颤一下,头顶的雪就每增厚一寸,到了门前,雪已如鹅毛,心怦怦乱轰轰,门仍紧闭着,但窗台却有倩影印在纱窗,她坐了下来,她已经长了长发,长发垂肩。

虽然没能见到真面容,但这已经很好了。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我很好。”连玄月声音柔柔回答。

“恭喜你,要嫁人了。”说完这句话,余和风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的心跳伴随这咳嗽声渐渐平复。

“谢谢你。”

雪下得又急又大,余和风眼前一片白茫茫,他已看不清方向,他在这一刻忽然想通了,在她的心里或许从来没有过自己,而自己却把少年的嬉闹美好误以为情,也许我早该想通的,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执着吧。

“不,是我谢谢你,我走了,你保重。”说完余和风转过身,他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后天我将大婚,你能来喝杯喜酒吗?”

余和风回头,连玄月就立在屋檐下,她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楚楚动人,她那挺拔的小翘鼻,弯弯的眼睛,他又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可爱的连玄月。他很想冲过去紧紧拥抱着她,可他……

“我看得出来,这些年你一定经历了很多。”

“很多。”

“本来有些话,我不想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说了就放下了,那件手帕当年本来是要送给你的,只是伯母说,你要以学业为重,不能让你胡思。”余和风通过她黑漆漆的眸子里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那场别离。

“我以为我会很快回来的。”说完回身迈步,刚走几下,只觉胸口一疼,一股鲜血喷出,却瞬间被落雪掩盖,他跌跌撞撞弯起身子离去。

十五,宜嫁娶,这天还是来了,没有人能阻挡时间,也没有人能挽回时间,时间使人喜使人悲。

余和风喝着酒再次来到了江边,他失魂落魄,咳嗽声又起,他深深看了一眼河东的方向,心满意足的坐上了岸边的小船。

“呦,客官,还没到江南,你怎么就醉了?”那老者变操桨边说。

“我情愿一醉不起。”余和风眯着眼睛躺在舱板上说。

船到江心却下起了蒙蒙雨,那老者在箱子中拿了两件蓑衣,一件披在身上,一件披盖在余和风身上。

清风柔柔吹我帆

千里烟波悠悠转哎

细雨微微

好时节

我老翁闲来划桨又钓鱼来

无俗虑

“这歌真好听。”余和风又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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