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城市，和活在上面的人
1，
伦敦的冬天雾很大，还有风，冷的刺骨的那种。在一九八四年的这个冬天，戚薇的尸体躺在伦敦一条冰冷的公园长椅上。
杰森吻了戚薇。
尸体两天后被一个母亲发现，她儿子的皮球砸在了戚薇的脸上，白色的球上，染了红。伦敦警察局收敛了尸体，左边的脸上有个洞，大口径的步枪掀开了半边脸。现场采集到了很多证据，里面还有泪痕。
“通缉犯，杰森。
中国籍，男，
29岁
”
2，
“这个世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
“你说我们能走出这里么？”
“不知道。”
“听说华沙已经死了，死在迁徙的路上，50多万人跟着她一起死了。”
“嗯。”
“你说巴黎也会死么？”
“不知道。”
“你真笨，什么都不知道。”
“嗯。”
杰森搂住戚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哪怕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都死了。”
“那你不许骗我。”
“嗯，不骗你。”
3，
杰森一直都不喜欢下雨，那种粘稠的感觉会让他的工作变得很麻烦。
“杰森，要下雨了，队长让我们去z-3498区集合。”
“不是吧，她的脚还没有好么？”
“没呢，不过医生看过了，那根刺只剩下300米左右了，大部分都消化了。”
“走吧。“
那个时候，杰森只是一个三级修理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并不容易，更何况自己的父亲在上次的地心战争中丢掉了两条腿。
好在这块地上，只有一个城市，她打穿了最厚的那层岩石，地心温暖的光热正慢慢滋养着她巨大的身躯。而她，则养育着上面的83万人。
杰森是那次维修看到了羊别扭，这个名字很奇怪，不过她出现的也很奇怪。
一支三十人的流匪，骑着这片土地上特有的奔兽，呼啸着从一片灌木丛里冲了出来，嘴里发出羊一样的“咩咩声”，手里拿着铁做的剑和长矛。
“打劫～！”羊别扭切开了四名守卫的脖子，他们甚至连枪都没来得及开。
“哦。”杰森双手举的很高，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所以对羊别扭的印象，几乎全部源于这次打劫事件。还有随之而来，长达一周的加班和审讯。
4，
“那个时候，你怕不怕我把你也给杀了？”羊别扭后来恶狠狠的问杰森。
“不怕啊，因为我逃跑本事一流。”
“切，这倒是。”羊别扭嘟囔着，她一直都喜欢拿着刀，骑着岩羊在大地上狂奔，然后嘴里发出咩咩的声音。
“现在都用枪炮了，你们为什么还用刀剑？”杰森拿着羊别扭的刀，一下就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因为战士们都用啊，枪炮是什么？”
“哦。”果然是原始人，这是杰森第三次接触羊别扭的时候，给的印象。
“宿卫部队要准备清剿这里了。你们要不要申请避难申请。”
“避难申请？什么意思？”杰森甚至以为羊别扭一直都是这种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不关心，除了她心爱的岩羊，和那把锋利的刀。
“就是打仗啊，我们要在这里安家。准备下一次的地心战争。”
“哦。不用啊，我们部族一直都活的好好的，不会随便打仗的啦。”
“哦。”杰森不晓得该怎么去说服这个姑娘，第二次在m-1703区域的相遇，让他当了两周的“俘虏”。
他修好了她们的村子，那个可怜的村子在汲取营养的时候，被一种重金属污染了——泵，杰森那时候就晓得，清剿要开始了。
“好吧，如果你以后活下来，我请你吃皇后大道最贵餐厅里的大虾！”杰森走的时候，就挥了一下手，还有这句话。
5，
“伦敦长的真快。“杰森看着变得越来越庞大的城市，总是在这么不自觉的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又偷懒！”杰森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戚薇会喜欢自己。她是一个闪亮的姑娘，像城市之心一样。
“没有受伤吧？”
“当然没有，本小姐可是王牌狙击手。”杰森注意到戚薇的领口上又多了一颗星，他爱怜的摸了摸戚薇的头发。
“不过倒是碰到了一些小麻烦，突击部队，死了一些人，土著里有几个比较棘手的人。”戚薇挂在杰森的脖子上，好像在说着一件别人身上的故事。
“那就好，自己要多注意安全。”杰森摸着戚薇耳朵后面的头发，“我去请你吃饭吧。”
“好啊，我要吃虾！”
“好，皇后大道走起来。”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伦敦终于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她疯狂的汲取着这片大地的养分，茁壮成长着，修补着身上那些巨大且可怕的伤痕。
6，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随处可见的处决。
一九八零年的夏天，4000人成了这场清洗运动的先行者。
“欧亚大陆间的碰撞-世界的末日？”
“沉默了30年的战争之兽，苏醒了”
“间谍与战争”
“那些城市守住者们”
“……”
到处蔓延的战争情绪。
“他是我们最好的技师，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是命令，所有的非原生居民都需要被调查。”
“他不会有问题，上次战争留下的巨动脉修复都是他完成的。”
“咔嚓”枪栓拉动的声音带来的结果就是杰森被纠察队的人带上了车。
7，
一九八二年，夏，欧洲平原。
这场决定欧亚大陆命运的决战爆发了。
数百万的士兵围绕着城市，缓慢的走着。巨炮林立，就像是钢铁铸造的森林。
“轰～！”芬里尔级城市巨炮的轰鸣声成了这场战斗的开场白。
斯大林格勒粗壮的前腿装甲在这声炮响中轰然崩裂，巨大的哀号声放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绝望，刺破了滚滚浓烟，冲进大气层。
愤怒的苏联士兵像潮水一样冲了过去，芬里尔级城市巨炮，每天只能发射一次，下一次，也许就是一个城市彻底死亡的哀嚎，战争，似乎在一天之内，便需要结束。
重炮轰鸣，钢铁和火药在蔚蓝的天空中织出一副密集的线图，那些逐渐扩散的烟线像是害羞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逃离地上人的视线，便有更多的飞机冲出了浓密的云层，一架，两架，云层的边缘不断的出现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直到最后蓝色的天幕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轰～！”
“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
“……”
炮弹撕裂人体和地面的声音也迫不及待的加入这场天地间的绘画，还有卷着红色火焰的浓烟，密集而狂妄的喧嚣直上，混合着那些在天上突然亮起的刺眼火光。一起肆虐的收割着生命。
德国人进攻了，
法国人进攻了，
波兰人进攻了，
中国人进攻了，
印度人进攻了，
挪威人进攻了，
……
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士兵，所有的城市都挤在了一起。这片本来绿意盎然的平原，被红色和黑色点缀，浸染，覆盖。
8，
戚薇成为了内务部队的一名上尉军官，一封晋升为少校的命令正放在她面前。
结婚，放弃自己的军人生涯。
升迁，放弃自己的爱情。
杰森在被关押了1143天之后，从那座可怕的监狱放了出来。母亲拥抱了他，父亲在半年前就死了，从轮椅上跌倒，后脑撞在了一个破碎的酒瓶上。
杰森的左手断了，一次狱友间的友好互动，让他吞下了那只手的全部手指。后来杰森杀了那些喜欢做游戏的朋友们。
时间，改变了很多事情。
所以等到杰森再看到戚薇的时候，还是在那家皇后大道的餐厅里。一盘被切的大小一样的大虾肉丁，一勺上好的罗豆，绿油油的豆子散发出诱人的色泽，还有两瓣修饰的很精巧的蔬菜。一杯红酒，杰森叫不上名字。
戚薇的领口已经没有了星星，那是士兵才需要在意的骄傲。笔挺的制服上，一枚红色星星趴在简章上。
“那颗星星代表什么意思？”杰森缓慢的嚼着嘴里的虾肉。浓郁的鲜美像爆开的浆，瞬间侵入了舌头上每一个细胞。一种嗓眼里无法控制的呻吟，从鼻子里悄悄跑了出来。
“好吃吗？”
“味道还不错。”
杰森只是在不断的进食，谈话在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里沉默了下去。餐厅里的只有那首维多利亚之夜从钢琴的键盘里优雅的滑动。
“嗯，那就好。”戚薇说道。
9，
欧亚战争结束了，无数的城市在欧洲平原死去。连同她们一起死去的，还有更多的士兵和平民。
柏林的尸体被莫斯科和北京撕成了两半，而当亚洲联军找到巴黎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美丽的城市已经成了柏林的养分。她的尸体一半在欧洲联军的后方腐烂，一半在柏林的肚子里。
人类开始狂热的屠杀人类。
人类开始疯狂的屠杀城市。
城市开始被迫吞食城市。
战争只是一个喜欢卖弄技艺的屠夫。战后的瓜分，才是一座血肉浓浆的屠宰场。
那场屠杀持续了多久？
那场屠杀杀死了多少人？
那场屠杀毁灭了多少城市？
那场屠杀造出了多少怪物？
……
总之，战争，好像结束了。
10，
羊别扭敲响杰森那扇破门时，是一九八四年的春天。
她已经学会用枪了，辫子也剪掉了，短发显得很利落。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那种光，清冷凌厉了许多。
“你活下来了。”杰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
“嗯。”羊别扭直接进了门。
杰森这时才闻到羊别扭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手里的那把枪直接滑落在地板上。可是却被羊别扭倒地的声音盖住。
11，
羊别扭总是会隔断时间便消失一阵子，然后在出现。她从来没有告诉杰森自己是做什么的。杰森也没有问过。
偶尔街道四处奔走的报童会喊出谁谁谁被刺杀的消息。或者是哪哪哪被恐怖分子袭击产生爆炸之类的新闻。
杰森只是偶尔帮她处理身上突然出现的伤，枪伤，刀伤，烧伤，甚至是咬伤。羊别扭的身上，几乎爬满了伤痕。
“就不能好好活着么。”杰森终于在那年的秋天，问了这句话。
“嗯，还有最后一个。”羊别扭算是第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
“好。那你要是活下来，我请你吃大虾，皇后大道那家。”
“好。”
战争也改变了很多人，小的，和大的。
12，
一九八四年的这个冬天，冷的出奇，亚洲联军终于彻底的征服了欧洲。在那些死去的城市还没有彻底腐烂之前，血腥的内战又爆发了。
伦敦的每一个人都暗自庆幸当年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渡海，来到这片不算宽广的土地上定居。
杰森很久都没有在见过戚薇了，听说她现在已经是英国最年轻的准将，也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准将。29岁的杰森成了一个残疾人，一个只能在地下拳场不断杀人，重复杀人的黑市拳手。
“果然，她没有理由会爱我。以前是，现在也是。”这句像梦魇一样的话，已经没有办法在折磨到杰森。
羊别扭收拾枪的时候，杰森就在她背后默默的抽着烟。
6429名间谍被处决。
贝尔法斯特终于被打死，她的尸体正在被切成一块一块的送往伦敦的途中。英伦半岛统一了。
戚薇升了少将，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举行盛大的授勋仪式。她约了杰森在一个公园见面。
13，
杰森坐在餐厅里，他特意给自己买了一身合体的西服，头发梳的很整齐。可惜脸上打拳留下的伤疤还有断掉的左手没有办法在掩盖。
这家餐厅里似乎偏爱维多利亚之夜，杰森小口的品尝那种叫不出名字的红酒。好在服务员的记性好，还记得他，或者是还记得戚薇。
羊别扭出现的时候，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杰森甚至都不知道她从哪搞来的这件衣服。崭新，合体，闪亮。
不知道为什么，杰森突然想起了城市之心，那颗自己曾经一直都精心呵护的闪光心脏。还有那个像城市之心一般的女孩。
羊别扭坐下的时候，杰森没有闻到血腥味。他绅士的替她拉开了椅子，虽然只有一只手，可是很有力量。
“好吃吗？”
“嗯。”
“第一次吃吧？”
“嗯。”
“尝尝那个豆子，跟虾一起嚼，一半的时候才喝点红酒。”
“好。”
“好吃吗？”
“嗯，好吃。”
……
餐厅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旁边用餐的客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光了。
羊别扭轻轻的哼起了那首第三次见面时唱过的小调。
杰森伸出了右手，邀请她跳一曲。
“Land of bear and land of eagle”
“Land that gave us birth and blessing”
“Land that called us ever homewards ”
“We will go home across the mountains”
“We will go home”
……
”砰“
”砰“
后记，
“这世界都死了，是不是伦敦也会死。”
“会啊，城市之心死了，伦敦就会死，要是你死了，我的世界也就死了。“
”啊，那我保证不死。“
”好，你不死，我也就陪你不死。“杰森用力的抱着戚薇，轻轻的承诺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