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相思不外露
1.
喜欢上望舒,绝对是我漫长仙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大约五百年前,父帝收到东海递来的拜帖,邀他前往赴宴,庆贺龙王三万岁寿辰。
我们应龙一族,与四海素来交好。父帝欣然应允,大张旗鼓地为龙王筹备寿礼。
此事原本与我无关。可不巧的是,母后腹中龙子,恰在此时有了临产的迹象。
父帝自然无法离开,可东海那边总不能失了体面。思来想去,他终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灵犀呢,叫她过来。”
彼时,我正跟长云在灵池边泡尾巴,沐浴着灿烂的天光。
说起长云,他出身九尾狐族,却不爱在狐狸洞呆着,成日赖在我们龙谷,与我臭味相投。
我不止一次问过,六界之大,为何他偏要守在这里呢?
长云一贯是散漫赖皮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答道,“外面有什么好的?弱水三千,都不及灵犀一人,我有你就够了。”
“嘁,鬼才信你!”我撇嘴,“谁不知道你长云公子风流成性,怕是红颜知己太多,怕被人扒了狐狸皮,才跑我这儿躲情债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长云没皮没脸地笑道,“谁叫我天生丽质难自弃,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
他说着,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灵犀啊,你倒是说说,咱们认识也有千百年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表白?你放心,以咱俩的交情,我不会拒绝得太难看。”
“你想什么呢!”我无聊地甩了甩尾巴,懒懒地嘟囔道,“什么时候也让我出去走走,那该多好啊!”
“灵犀姐姐,总算找到你了!”
这时,我的侍女流萤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拉起我的手,“快跟我走,有好事儿!”
“能有什么好事儿啊……”
我恋恋不舍地从水里出来,“流萤,你该不会想说,父帝答应带我去东海了?”
“说的就是呢!”流萤拍着胸脯保证,“这次是真的!”
“你当我是条蠢龙吗?”说罢,我转身回到池边,略带恼意地指着长云,“都怪你,现在连流萤都没大没小的,敢同我开玩笑了!”
“哎呀,我的灵犀姐姐!”
流萤懊恼地原地跺脚,“我承认,前日为了哄您少喝些酒,我的确撒谎了,可我那都是为您好啊!”
流萤上前,替我拢了拢发髻,“您喝多了就爱找人聊天,还胡乱亲别人,哪次不是闹个人仰马翻,惹得龙帝不满,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您自己吗?”
“哼!”虽明知她说的没错,可我还是不信,“你走吧,我还没泡好呢!”
流萤劝不动我,转身去求助长云,“公子,龙帝那边还等着呢,您看……”
“呵……”长云好整以暇地靠在桃树下,一副看戏的表情,戏谑道,“别看我,灵犀要是走了,我的心都要痛死了,我巴不得她永远留在这里呢!”
“长云公子……”
“长云,你说什么?”我骤然回身,眼巴巴看着长云,“此话当真?”
“当然了,我心里满满都是你呢!”
“不是这句!”我顾不上穿靴,一跳一跳地奔向长云,“我是说,你也知道父帝让我去东海了,是不是?”
“这个……”
长云故作犹疑,可我实在太熟悉他了,当下便喜出望外,放声大笑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出去见世面啦!”
临走前,我面带喜色,回头看了看长云。
他还是悠然的姿态,斜倚池边,饮酒赏花,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可不知为何,我却意外地看到几分孤独。
鬼使神差的,我冲他挥挥手,“长云,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难过。要是觉得闷了,就去找你的红颜知己,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哦!”
长云晃了晃手中酒壶,笑道——
“好啊。”
2.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绝不敢相信,父亲会将贺寿东海的重任委托于我。
“父帝,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怎么,不想去?”父帝端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我,“我方才太冲动了,这会儿才觉得,倒也不是非你不可,不如……”
“哎,我去,我去呀!”怕他反悔,我连连点头,诚恳地眨了眨眼睛,“父帝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父帝将寿礼托付给我,想不到竟是我垂涎已久的夜明珠。
我眼巴巴地看它被装入锦盒中,又递到我手上,撇嘴道,“父帝,您这是在考验我的定力吗?不怕我半路携珠潜逃?”
“行啊!”父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过你可得记得,一定跑远些,别让我捉回来拔光你的龙鳞!”
“嘁,每次都是这一句,吓唬谁呢!”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郑重地收好夜明珠,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吧,我就是再淘气,也还知道轻重的。”
我们应龙一族,本是上古神族,历经天地轮回,如今只堪堪剩下一脉。
纵使血脉尊贵,可若要在六界立足,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与四海交好。
是以,我深感此去责任重大,按耐着对外界的好奇,告诫自己一定要完成任务。
可我显然高估了自己。
当我在东海某个犄角旮旯转了好几圈,裙摆被蚌壳夹住动弹不得时,才终于认识到,原来我是个路痴啊。
“唉……”我无奈地叹气,“你这老蚌好不讲道理,远来即是客,你怎好这样对我?”
我试图用蛮力挣脱,可那蚌固执得很,一点也不肯松口。
我实在无法,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我连龙王的影子都没看见,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大喊,“喂——有没有人哪,快来救救我呀!”
东海水域浩瀚,我一连喊了七八声,就像碎石投湖,没激起一点波浪。
“什么嘛!”我沮丧跺脚,“早知道就该听长云的,好好呆在龙谷,也不至于……”
“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烦?”
“哎?”
身后忽听一声询问,我急忙转身,却见一身着暗紫色长袍的男子,身姿挺拔,步履闲雅,一双凤目温柔含笑,于几步之外看着我。
好俊俏的男子啊……
我发誓,我只花痴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求救,“这位仙友,劳您大驾,能帮我从蚌口脱身吗?”
我自知狼狈,含恨指了指老蚌,“喏,你看吧,不管我怎么劝都不松口呢!”
“呵呵……”男子轻笑出声,缓缓向我走来,“姑娘有所不知,此地灵气大盛,便是这寻常老蚌,也是颇通人性的。想来,它是有意亲近姑娘,才会这般……”
他顿了顿,才道,“或许是有些莽撞了。”
他冲我拱手,而后极随意地敲了敲蚌壳,那蚌竟真的打开了。
我迅速整理好衣裳,面上难掩钦佩,“仙友好本事啊!”
我见他举手投足间游刃有余,不由得亲近起来,“此次多谢仙友出手相救,我乃龙帝长女,本名灵犀,日后仙友有任何需要,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在所不辞!”
“原来姑娘竟是龙帝之女!”男子有些惊讶,“恕在下冒昧了,实是龙谷与外界甚少联络,不想今日有幸结识姑娘,望舒……”
“宴会快开始了,请各位仙友尽早入席!”
一语未落,便听传音螺在海中回响,我顾不上多问,连连催促,“仙友,实不相瞒,我迷路了,能麻烦你送我去赴宴吗?”
怕他拒绝,我委屈巴巴地眨眼,“拜托你了,我可是带着全谷的希望来的。”
“噗嗤……!”
他显然被逗笑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侧身道,“自然可以,愿为灵犀姑娘效劳。”
3.
“呼……”
回想方才,我从一片歌舞升平中穿行而过,好不容易找到空位,正打算回身招呼,那男子却已不知去向。
行吧……我悻悻落座,本想同他在一起做个伴儿,可现在嘛……
茫然四顾,我尴尬地咧了咧嘴。
既然无人相识,我便没什么好顾忌的,自顾大快朵颐起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龙王面子大得很,听说把天族太子都请来了呢!”
“哦?此话当真!”
“当然了!我听说啊,龙三公主心悦太子殿下,央求了许久呢……”
嗯?天族太子?
我侧耳倾听,身边几位可爱的小仙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传闻中,这位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三公主怕是要失望了吧!”
“那可不一定!”
一位胖胖的仙女说道,“正所谓郎才女貌,三公主容貌姝丽,能歌善舞,与太子殿下堪称绝配。不信哪,你们看啊!”
我顺势看过去,台上琵琶声渐起,五彩花瓣缤纷零落,仙雾缭绕中,女子吟唱出曼妙的歌声,徐徐从天而降。
我不禁赞叹,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龙三公主亲自献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大厅,霎时间安静下来,在座的都凝眉敛目,沉浸在曼妙绝伦的歌舞中。
待一曲终了,三公主仍未停下舞姿,而是手执玉液盏,款款走向龙王。
确切的说,是龙王身旁的位置。
“玉华不才,尊前献丑了。殿下如不嫌弃,便饮了这杯酒,如何?”
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三公主,竟有如此胆魄,敢在寿宴上当众向男子示好。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齐齐看向前方。
而我因座位偏僻,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一排后脑,只听得周围窃窃私语,猜测那天族太子会作何反应。
我忍不住嘟囔道,“不就是太子吗,有什么了不起!”
“你懂什么?”
一旁吃瓜的小仙女忿忿不平,“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别的不提,就说他以一己之力平定了魔界之乱,便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你确定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我撇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能说他挺可怕的。”
“你……!”
小仙女还欲与我分辨,却见太子本尊站起身来,不仅没接公主手里的酒,反而略带歉意的说道,“三公主一番好意,望舒愧不敢当。实不相瞒,望舒已有心仪之人,且她如今就在席间。”
“我不信,你是骗我的!”
没想到太子会这般拒绝她,三公主委屈地看着龙王,连连喊着“爹爹”。
“这……”
龙王爱女心切,一时顾不得体面,惭愧地看向太子,“殿下方才所言,不知是哪位仙子?都怪小女冲动,唐突了殿下和仙子,不如便请她出来,让小女赔个不是?”
“好说、好说……”
太子倒是爽快,长臂一伸,径直指向东南角
——
“灵儿,既是龙王有请,你就别躲着了,与我一道出来拜见。”
灵儿?
灵儿是谁!
一时间,在座宾客纷纷看向东南,席间私语声连绵不断,尤其是名字中带“灵”字的女仙,即便与太子素未谋面,也都含羞带怯,与有荣焉。
至于我嘛……
“灵儿”二字,酸意十足,着实叫我难以接受。只盼那女仙赶紧出来认领,莫要再牵连无辜了。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我抬起头,只见方才与我一争高下的胖仙女,此刻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
我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尖,“我怎么啦?你可真有意思,突然变结巴了!”
“你你你!”
她情绪愈发亢奋,我抬眼望去,身边各路大神看我的目光都不算正常,羡慕的、猜忌的、怀疑的、探究的……
“你们……干嘛?”
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正要转身退去,却听身后有人叫我,“灵儿,你怎么又走错了,快来我这里。”
我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是你?”
我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方才救我于蚌口的人,就是传闻中的天族太子!
而此刻,他满面含春,款款向我走来,“灵儿调皮,也该分场合,只怪我平日太宠你了。”
他走近,再自然不过地牵起我的手,席间自发让开一条通道,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与他并肩,听他朗朗地宣称,“灵犀,便是望舒认定的未婚妻。”
“竟然是她?”
“可是她看起来好普通啊,跟太子殿下一点也不般配!”
“为什么,我的心碎了……”
质疑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传入耳中,我一时气愤,忍不住辩驳道,“我灵犀,堂堂九天应龙,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我冷哼一声,“不就是个太子,至于这么拿腔拿调的吗?我还是龙谷唯一的公主呢!”
“那是自然!”望舒耐心地听我说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盛满星光,出言为我撑腰,“灵犀年岁虽小,可我偏爱她这般纯稚的性子。过去顾虑她的感受,才没让大家知晓,只是我近来已有成婚的打算,便借龙王寿宴说与众仙,待行大礼之日,还望大家来捧个场。”
太子都发话了,在座的何敢不从?
于是乎,顶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号,我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
就连东海龙王都另眼相待,口口声声唤我作“大侄女儿”,直言下次要亲自赴龙谷拜访我父帝。
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强颜欢笑,陪望舒做戏,待宴席结束后,寻了个无人的角落与他摊牌,“太子殿下,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您身份尊贵。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您大可以处罚我,而不是用婚姻大事开我玩笑。”
我瘪嘴,委屈道,“您方才也听见了,人家都觉得我高攀您了!三人成虎,若传到我父帝耳中,他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灵儿……”
“打住!”我惊恐地捂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的名字叫灵犀!”
望舒挑眉,不在乎地说,“可我喜欢叫你灵儿,这样才显得亲近。”
“谁要和你亲近啊?”我郁闷极了,咬牙道,“望舒太子,方才的事……就当我还你了,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我不便再与你牵扯,请你一定要解释清楚。”
“解释?”望舒轻轻叹气,“灵儿看见了,我在众仙面前称你为未婚妻,便是一言九鼎,岂可儿戏?”
“那不算数!”
“如何不算?”望舒看着我,表情颇为受伤,“莫非是我不够好,才叫你这般嫌弃?”
他一句话,当真叫我无语凝噎。
“太子殿下……严格来说,咱们只有一面之缘,连朋友都不是,又谈何婚假呢?”
我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怕耽误其他仙子,便要找我做托辞?”我顿时心生同情,怜悯地看着望舒,“所以说,天道都是公平的。你这般出色的神仙,奈何……”
“打住!”
望舒伸手在我额头弹了一下,打断了余下的话。
他连连摇头,失笑道,“你这小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呢?放心吧,我并无什么隐疾,往后你嫁给我,定不会亏待。”
他说着,突然牵过我的手,叹息道,“灵儿,你难道不知,这世上原是有一见钟情的?而我对你,便是如此啊。”
一见……钟情?
我愣愣地看着望舒,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破绽,可惜一无所获。
那时的他,当真像个痴情种,眼中柔情似水,诱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只怪我当时年少无知,被他三言两语哄的团团转,殊不知前方便是万丈深渊。
4.
因着望舒的缘故,我这番东海之行收获满满。
龙王派虾兵蟹将一路护送我回去,听闻我阿娘临产在即,又赠了许多海产。
一来二去,让我有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错觉。
此去不过十日,待我回到龙谷,阿娘已平安诞下龙子。
父帝欣喜非常,以至于对我都宽容了几分。听我说完东海贺寿的见闻,他满意地大笑,“灵犀,你做的很好。不过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说吗?”
“啊?”
我正犹豫该不该提及望舒,父帝已经走过来,慈爱地抚摸我的脸,“我女儿终于长大了啊……”
“父帝……”我尴尬地咧嘴,“您说什么呢?”
我十分怀疑父帝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当下我并不想讨论这个。
望舒……回想起当日的表白,他自是诚恳万分,直言对我一见倾心,祈盼能结为连理。
放眼望去,便是六界之中,望舒都算得上良配。
可我心里却空落落的,谈不上欢喜,反而有几分失落。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回程路上,这个问题困扰我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实在不想再纠缠。
我顺势抓住父帝的衣袖,像小时候那般撒娇,“父帝,灵犀还小,还想多陪陪您呢!咱们别说这个了,我着急去看看母后和弟弟呢!”
“哈哈哈!”
父帝再一次大笑,揶揄道,“我的小龙女都知道害羞了……也罢,不提就不提了!”
说罢,他反手拍拍我的脑袋,“去吧,你母亲成日念叨着你,去看看他们吧!”
“呼……”
我泡在灵池里,幻化出银蓝色的龙尾,惬意地长叹一口气。
经过这趟出行,我突然有点理解长云了。
外面繁华三千,虽然惊奇有趣,可毕竟不属于自己。
呆的久了,只会徒增空虚。
而龙谷就不同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有我的影子。便是脚下泥土,与水中浮萍,都是熟悉的模样。
只有在龙谷,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感受日升月落,静看花开花谢。
而让我惊讶的是,长云一向来去无踪,这次竟肯在龙谷等我回来。
我摇了摇尾巴,偏头看向长云,“你倒是说说看,这回怎么突然转了性?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吗?再说了,你就不怕那些红颜知己们,盼不到与你相见,转投他人怀抱了,这可如何是好?”
长云发髻散开,弯腰摆弄一株莲花,随意地答道,“那又如何?我说过的,有你就够了。”
“哼,你嘴里没半点正经话!”我嘟嘴,不满地哼哼,“我才不相信呢!”
“灵犀不肯信我?”长云转身,衣摆浮过水面,荡起一片微波。
他眼眸微跳,似笑非笑地反问,“怕是你此去,被乱花迷了眼,便看不上我这寻常颜色了,对吗?”
“你说什么呢!”我心虚地别开眼,“分明是我先问你的,你干嘛……”
“灵犀!”
长云莫名起了怒意,发丝随风而起,有一缕落在我肩膀。
我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眸,听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望舒并非良配,你早些远离他吧!”
“长云……”
我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嗫喏着仍想反驳,“你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我和望舒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多想。”
“只是、朋友?”长云显然并不认同,他俯下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寿宴之上,他公然称你作未婚妻,而你也不曾否认,不是吗?这样的关系,还只是朋友吗?”
“嗯……“
长云如此咄咄逼人,我不好再扯谎,索性大方承认,“是他说喜欢我的,我碍于面子,才配合他演了一出戏。”
我偏头,用力推长云,“你想问什么就问呗,靠这么近干嘛,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呵!”长云闻言,冷哼一声,“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压在我心头的大石。既然长云好奇,我便如实都讲给他听。
“喏,事情就是这样。我帮他挡了龙三公主的好意,可谁知道,他却说自己是认真的,还说对我一见钟情!”
我苦恼地甩了甩尾巴,“长云,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哼,好你个望舒!”
长云坐在我旁边,耐心地听完这段故事,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即便如此,你若当真不愿,只管拒绝他便好。而今你非但没有拒绝,还隐有默许之意,可见你也并不清白。”
“才不是呢!”我委屈道,“我只是……只是当时的情况,他那么诚恳,说不急于一时,愿意等我想明白。所以我才……”
“诚恳?”长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道,“灵犀啊灵犀,亏你在我身边多年,怎的还是如此好骗?有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说什么你都信,傻不傻?”
“我怎么傻了?”
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强忍着同他辩驳,“你倒是说清楚,我哪里傻了?”
长云虽然桀骜,可始终是惯着我的。
经不住我一再央求,他终于肯开口,讲述那段已逾千年的往事。
我这才知道,望舒过去是有过未婚妻的。
望舒的真身乃是火麒麟,生来便骁勇好战。千年前魔族叛乱,天帝命望舒带领天兵下界,历时三月之久,将魔兵逼退至忘川河畔。
望舒一战成名,令魔界闻风丧胆,不敢再犯。
天帝甚为满意,亲自设宴替他接风洗尘。宴席之上,众仙亲临,都想一睹战神的英姿。
其中,便有花神怜歆。
花神一舞,惊艳四座。风流倜傥的少神将军,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而怜歆眼中所见,唯望舒一人而已。
彼时望舒正值少年,未曾体会过情爱的滋味。面对怜歆的追求,他起初并不在意。
直到某次奉命捉妖,他不慎中了圈套,身负重伤之际,是怜歆及时出现,救他于水火之中。
之后,他在花界疗伤,怜歆日日探望,将最好的玉露花蜜都赠予了他。
怜歆一片真心,终是打动了望舒。
望舒请求天帝赐婚,原想给怜歆一个名分。可天帝却言,怜歆虽为花神,其真身只是一朵寻常的白莲,太过脆弱,不堪为太子妃。
可没成想,望舒竟是个痴情的,认定了怜歆,便执意娶她为妻,不惜因此触怒天帝。
天帝当众斥责望舒,并褫夺其兵权,最后勉强答应怜歆为侧妃。
如果一切只到这里,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只可惜世事难料,就在怜歆待嫁之际,花界忽然传出她有孕的消息。
这消息不胫而走,传入望舒耳中,他当即变了脸色,跑到花界质问。
花神并未否认,只是含泪说自己已心属他人,求太子答应解除婚约。
望舒这般要强的性子,为了怜歆自愿舍弃兵权,可见是动了真情。
如今遭逢背叛,偏偏他无可奈何,一时间成了六界的笑柄。
婚约就此作罢。从那以后,望舒便不近女色,潜心修炼,为六界安宁奔走。
他立功无数,很快赢回兵权,成了天界赫赫有名的战神。
至于怜歆……
在婚约解除的那天,她便自戕而亡,从此无人过问。
“太凄惨了……”
这绝对是我听过最悲惨的一段情史,不由得同情望舒,“长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望舒也很可怜啊。你想想看,他身居高位,却能为爱舍弃权力,这份真情,当真是感天动地呢!”
“你!”
长云显然没料到我是这般反应,气的头发都飞起来了,指着我吼道,“灵犀,你好样的!”
说完,不待我反应,他一个飞身便没了踪影。
5.
长云离开了龙谷,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被我气走的。
我为此懊恼了好几天,毕竟长云一番好意,我实在不该与他作对。
至于望舒……
我想了想,原本同他便是萍水相逢,着实谈不上非君不嫁,等下次有机会,须得同他说清楚才是。
只是我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接到望舒的拜帖,邀我去天界游玩。
我秉明父帝时,他显得比我更激动,吩咐侍女将我好生打扮了一番,殷切叮咛,“既然殿下有请,你便放心去吧,多玩几日也是可以的,万万不要惦记爹娘。”
“呵呵……”我生硬地咧了咧嘴,父帝这般态度,摆明了是想撮合。只是这次,我怕是要叫他失望了。
望舒为人体贴,知道我不认路,特意派仙侍迎接。
而他本人就在南天门外等候,穿一身白色常服,头发用玉簪束起,颇有中玉树临风的味道。
乍一见面,我有些认生,瞅着他的模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望舒耐心十足,与我在南天门对视,面上没有半点不耐。
来往的仙人都莫名看向这里,我愈发羞怯,脸都涨红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那个…你吃了吗?”
“噗嗤……”
一声低笑,望舒来不及掩面,眸光如春水初融,说道,“多日不见,灵儿还是这般有趣!”
他牵起我的手,掌心摩挲,带着陌生的热意,面上却是一派坦荡,“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随他回到紫岚殿,宫墙巍峨,秩序井然,望舒不厌其烦地为我解说,奈何我天生路痴,实在听得头大,不由得拉下脸来,“我说望舒,便是你身家丰厚,也无须这般喋喋不休,左右我只是来参观而已……不是说有吃的吗,在哪里啊?”
“呵呵……”望舒好脾气地笑了,“灵儿此言差矣,日后你我成婚,紫岚殿便是你的家,我自然希望你能满意。”
“满意、满意……”我心不在焉地应和,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望舒但笑不语,我心急道,“望舒,我想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灵儿……”望舒轻叹一声,摸摸我的鬓角,说道,“我知你心中顾虑颇多,可知己难求,我不想错过。”
“可是……”
“好了、好了……”
望舒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我说过会给你时间,便不会食言。喏,那边已备好膳食,还请灵犀仙子品鉴。”
“额……”
我承认,我实在是个贪嘴的龙女。
我也承认,面对望舒的时候,我总是无法开口拒绝。
我只能没出息地点点头,“那……行吧!”
饱餐之后,我心情大好,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转圈圈。
“望舒,方才吃的玉莲凝香酥真不错,能让你殿内大厨再做一些吗,我想带回去让父帝他们也尝尝鲜。”
“当然可以。”望舒笑着点头,“我这便吩咐下去。”
“哎,等等!”我拦住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都开了火,只做一样未免太草率了,我想你家大厨并不介意,将方才那几样糕点都炮制一遍吧?”
我心虚地抿抿嘴,“你别误会啊,真不是我嘴馋,我……”
“呵呵,无妨。”望舒温柔地注释着我,“在紫岚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额……又开始了……
我不堪承受望舒深情的目光,只能转身逃避,“望舒,你看那座宫殿,好华丽啊!”
我钦羡地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哦……”
望舒随之看过去,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咳咳,你说那里啊……”
他顿了顿,又说道,“那里便是我的寢殿,如果灵儿感兴趣,倒是不妨进去参观一番。”
“寝、寢殿?”我狼狈耸肩,“那还是算了吧,呵呵呵……”
未免望舒再说出什么叫人脸热的话来,我主动提出,“要不还是去书房看看吧!”
早就听说望舒知识渊博,可没想到他藏书如此之多,一进书房我便感叹,“望舒,今日我才见识到,什么叫做浩瀚书海学无涯啊!”
我穿梭在一排排书架间,惊讶于那些从未听过的书名,不禁问道,“这么多的书,你全都看过了?”
“嗯……”望舒压低嗓音,淡淡道,“身为太子,理应广泛涉猎。六界之中学问广博,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些……不算什么。”
“天哪!”我忍不住低呼,“这还不算什么?”
想想我迄今为止读过的书,大抵两只手便数的过来,此刻便觉得十分惭愧。
“望舒,你这么出色,怎么就看上我了呢?”我为难地看着脚尖,“我常说自己是公主,可你知道的,我们龙谷早就不复往日盛名了。而且,我没你那么有学问,法术修为也很一般,实在是……”
“灵儿无须妄自菲薄。”
望舒打断我的话,他上前几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笼罩其中,表白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心悦你,与身份地位无关,更不在乎其他。”
“可是……”我突然执拗起来,追问道,“凡事都该有个缘由,就好比你喜欢先花神,是因为她善良体贴,可是我……”
一语未尽,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恐地看向望舒,“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我……”
我急欲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慌乱之下,不小心碰到身后的书架,只听得“哐当”一声响,一只锦盒掉落在地,从里面滚落出几个奇怪的东西。
我俯身去捡,觉得这东西似曾相识,却偏偏想不出来。
“小心!”
正愣神的功夫,望舒伸手一把抢过,仔细地收入锦盒之中。
“这是……”我蹙眉看向他手中,突然灵机一动,“是孔雀胆对不对?还有那个红色的,是朱雀卵,还有……”
我幼时不喜读书,偏爱听奇闻怪谈。父帝曾对我提起过,数万年前,上古神兽曾遭天劫,灭顶的雷霆将他们撕成碎片,散落各地。
神兽体内灵力精纯,即便是小小碎片,也引得仙妖纷争,想借此提高修为。
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孔雀胆、凤凰蛋、朱雀卵之类。
而我们应龙一族,也在那场浩劫中死伤大半,只余下最后一支,勉力维持至今。
同为神兽,看到这些东西,我难免心头发凉。
更疑惑的是,望舒出自天族,又是麒麟真身,走为何会收藏这些呢?
“望舒……”我小心试探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他已然将锦盒妥善收好,而后扶我起来,平静地答道,“早年间我奉命捉妖,常在六界走动。你方才所见,正是我从妖魔手中夺回的。既然你认得这些,想必知晓个中隐秘,若是落到妖邪手中,未免闯出祸端。因此我才将它们收回。”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也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原该好生保管起来。”
疑窦散去,我忽又想起方才的误会,惭愧地说道,“望舒,刚才是我失言了,你能不能……别放在心上啊?”
“哦,无妨。”望舒自嘲地笑了笑,“原也是我年少轻狂,怎么能怪你呢?”
他微微仰头,看向窗外熹微的日光,意有所指,“情之一字,本就无人能解。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只想今后的每一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时我不明白,似望舒这般大权在握,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不安。
直到后来,我因此遭受粉骨碎身之痛,方知像他这样的人,一旦陷入魔障,会有多么可怕。
日暮临别,我拒绝了望舒的挽留,执意要走。
他送我至南天门外,还想再送,被我拒绝了。
“望舒,今天已经多有打扰了,你还有那么多文书要看,就不必陪我浪费时间了。”
“与灵儿在一起,如何能叫浪费?”
望舒语调缠绵,说道,“我只怕今日一别,你再不肯来见我了。”
“怎么会?”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今日你盛情款待,咱们就是朋友了,下次换我来请你啊!”我本是权宜之计,不料望舒竟较真起来,当下便问道,“如此甚好,不知灵儿何日有空,我定备厚礼前去拜访。”
“啊!你要拜访我,来龙谷吗?”
不知怎的,一想到望舒出现在龙谷,我就浑身不自在,赶忙说道,“拜访就不必了……我听说人间有看不完的美景、尝不尽的美食,早就想去看看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望舒痛快答应,“既是你的心愿,我便陪你走一遭。”
“真的啊!”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我看着望舒,眼中满是期许,“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6.
自打天宫一游,至今已有月余。
因着那天的约定,我对望舒生出几分好感。如今像他这般好说话的神仙,那可是不多了呢。
就好比我父帝吧,总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喜欢替我拿主意。
而长云呢,几乎无一日不与我冲突的。别的不说,他上次不告而别,至今都没有消息,可知在他心里,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嘛!
“哼,这个长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哦~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转身,竟意外地看到长云。他负手走来,坏坏地笑道,“我说灵犀,合着你平日里说不在乎我,都是假的了?我就说嘛,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我的魅力……”
“你少臭美了!”我当然不肯承认,可脸上的笑意已然收不住了,“长云,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啊!”
待长云走近,我才发现他背后藏了东西,好奇地踮起脚,“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瞧瞧!”
“哎——”
长云侧身回避,笑道,“别动!你怎知一定就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
我失望地撇嘴,“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几日要去凡间,到时候我看中什么,望舒一定会买给我的!”
“你说什么?”
长云倏忽间冷了面容,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灵犀,你就一定要同他牵扯吗?”
“我……”
“我之前同你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你就是不肯相信。”
长云后退半步,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你喜欢便好。只是灵犀,凡间虽好,浊气却重,你天生仙骨,千万要守好灵台,莫要被妖邪所趁。”
“哦……”
彼时,我清晰地感受到长云在生气,可过去种种,让我误以为不管怎么闹,他都不会真的离开我。
是以我任性地同他作对,故意说道,“你不必担心,望舒厉害着呢,他会保护我的!”
见长云不以为意,我又补充道,“望舒本事可大了,我在他那里见到了真的灵兽遗骨,像是孔雀胆啊什么的。”
长云似乎很意外,忽然回身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我点头,“那是自然,我看得真真的!”
“不对、不对啊……”
长云喃喃道,“怎么会在他那里?难道……”
“长云、长云?你怎么了啊!”
我不知所以,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急道,“你别吓我啊!”
“灵犀!”
长云突然惊醒,反手我住我的臂膀,力道大得我忍不住低呼出声,“嘶,长云,你这是怎么了,快放开我呀!”
长云对我向来包容,可这次却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只是严肃地看着我,一再让我保证,不许与望舒见面。
“可是我都答应他了,再说……”
“没有可是!”长云气急败坏地低吼,“我有些事情,必须得去查清楚。在我回来之前,你乖乖呆在龙谷,哪儿也不许去,听见了吗?”
长云此刻这般模样,让我不寒而栗。虽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可我隐隐觉得,这背后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或许,就快要破土而出。
情绪感染之下,我收起玩笑之心,一本正经地向长云保证,“我听你的,就在这儿呆着。”
说完,我握着长云的手,担忧地说道,“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早点回来。我……我会等你!”
“好。”
因着长云的缘故,我只能派人告知望舒,不能与他去人间游玩了。
我食言在先,内心十分惭愧。为了安抚望舒,我亲自下厨做了一盘点心,让侍女一并带去。
侍女半日即回,喜滋滋地说道,“公主放心吧,太子殿下非但没有生气,在听说您亲自做了点心后,表现得十分感动,当下便搜罗出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让我拿回来供您解闷呢!”
“哦?他真是这么说的?”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那东西呢,拿出来我瞧瞧!”
一只传音螺、一枚古铜镜、一条玉白练……
“啧啧,不应该啊……”我纳闷道,“这些东西,咱们龙谷多的是,望舒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公主再仔细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机关呢!”
“嗯,有道理!”
我提起兴致,拿起传音螺置于耳边,果然见一道蓝光闪过,里面传出望舒的声音——
“灵儿,多谢你送我的糕点,这是我尝过世间最美的味道。得知无法与你同游,我心中甚是遗憾,只盼你改日得空,我愿随时奉陪。”额……
想不到望舒会这般传音于我,饶是我脸皮再厚,也禁不住生出怯意。
目光投向铜镜,果然,当我触发底部机关,一团云雾之后,渐渐显出望舒的身影来。
“你……”
镜中男子缓缓转身,与我四目相对,露出了然的笑意,
“灵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诶?”我惊讶,“你是真的望舒?”
“是我。”望舒嘴角含笑,为我解惑,“这镜名唤相思,原是月老所作,为解有情人之相思苦。如今我赠予你,不论何时,只要你想,便能见到我了。”
“这么……神奇啊……”
我只觉手中铜镜好似在发烫,想扔又扔不得,只得牢牢握在手中,硬着头皮说道,“望舒,我谢谢你啊……”
那天之后,我便像从前一样,整日在龙谷虚度光阴。
于我而言,这原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可不知怎的,我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
长云离开已有月余,未曾传来半点消息。
他走时那样匆忙,不许我问缘由,更不肯透露此行将去往何方。
这如何不叫人担心呢?
从前两个人的灵湖,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泡尾巴都变得无趣起来。
我开始后悔,早知今日,就该死皮耐脸缠着跟他一起去才好。
“唉……”我仰面长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说来也巧,一只精巧的纸鸢从头顶掠过,划过细长的桃枝,一路向北边去了。
龙谷中从没见谁放过纸鸢,好奇心驱使下,我起身跟随纸鸢,一直走啊、走啊……
那纸鸢倒像法术操控的傀儡,见我追上来,便也加快了速度。
而我一旦停下脚步,纸鸢也会慢下来,悠悠地飘在半空中。
如果我足够警觉,此时便该掉头就走。可遗憾的是,明知大有蹊跷,我却好奇心重,偏想要一探究竟。
就这样,我追寻着纸鸢飞行的踪迹,出了龙谷,穿过密林,停在一处幽深的洞口。
“这里……”
我四下张望,确认从未来过此处,更想不通,会是何人故意引我至此。
我探身向前,洞内漆黑一片,气氛实在诡异。
“里面有人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我壮着胆子进入山洞,沿着崎岖潮湿的路面摸黑深入。
我自小怕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然满身是汗。
可这都不算什么。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洞内若隐若现熟悉的气息,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气,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会不会是……
莫大的恐惧让我心跳如雷鸣,眼眶没来由的发热。
口中默念清心咒,我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脚下却是虚浮,在暗夜中疾行。
“长云!”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幽暗的密室,赫然可见阴森可怖的诛仙阵。
而阵眼中奄奄一息的仙人,不是长云,还能是谁呢?
我再顾不上其他,一个飞身扑上去,捧着长云虚弱的脸,慌乱地哭喊,“长云、长云……你这是怎么了呀?”
他不知昏厥了多久,脸色苍白的吓人。目之所及,他身上浑身是血,我伸出手,却不敢落下去。
“究竟是谁伤得你?”
我既惊又怒,莫大的悲伤让我变得迟钝,连洞内多出个人都没发觉。
直到擎天剑架上脖颈,冰凉的触感激得我忍不住瑟缩,身后是熟悉的声音,“灵儿,你比我料想得还要再笨一些。”
“是你!”
无须回头,我笃定地唤出那个名字——
“望舒!”
原来,他过去一味示好,全都是假的。
可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什么呢?
眼泪滴落之前,我用力阖上双目。
与此同时,望舒收回了擎天剑,单手掐着下颌,逼我转身对视。
“怎么,知道是我,不开心吗?”
见我这般狼狈,他似乎很开心,恶劣地大笑,“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可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掌心里。”
“你……想干什么?”
我自嘲地撇嘴,“是我识人不清,竟相信你也会动真情。只是,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都与长云无关,你放了他。”
“你在同我谈条件?”细长的眼眸微眯,望舒俯身,灼热的气息洒在我耳边,“灵儿,其实我并不想闹得如此不堪,与你之间的种种,也并非全都是逢场作戏。原本,我真的打算迎娶你,然后再……”
他看了一眼长云,哂笑道,“要怪就怪这只老狐狸,偏要自作聪明坏我好事。我的灵儿,今日怕是要委屈你了……”
“呸!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挣扎怒骂,“你做出这等有违天理之事,就不怕天帝知晓吗?”
望舒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癫狂大笑,“哈哈哈……天帝?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手掠过我惊诧的眼,带来彻骨的寒意。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什么天族太子,我早就当腻了!用不了多久,我会是天界之主,到时候整个六界皆在我掌握之中。至于你嘛……”
望舒啧了一声,叹息道,“真是可惜,原想留你一命,与你共享繁华,可现在嘛……”
“你疯了!”
想不到望舒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强烈的恶心让我遍体生寒,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撕拉——”
话音未落,剑光闪过,胸前衣襟应声碎裂,待我反应过来,匆忙遮住外泄的春光,听见望舒用最温和的声音说道,“我要的很简单,不过是逆鳞一片,你肯给吗?”
“你真的疯了!”我不可置信地怒视着他,“龙之逆鳞,拔之将死,我凭什么给你!”
“就凭——他!”
望舒挥剑,径直指向长云,“这只狐狸倒是真心为你,我差一点就感动了……用你的逆鳞换他一命,如何?”
“你……!”
“不肯?”望舒略显失望,“那我留着他也没用了。”
说罢,望舒施法启动诛仙阵,霎时间天罗地网,将长云重重包围。
我听到长云痛苦的闷哼,他被逼显出狐狸真身,无力承受这灭顶之灾。
可即便自身难保,他仍用传心术对我私语。
他叫我走。
“长云……”
回想过去种种,我与长云之间,实在有太多遗憾。
我明白他此刻最煎熬的是什么,就如我亲眼见他饱受折磨,心字已成灰。
我怅然失笑,徒劳地抹去眼泪,看向望舒,“你动手吧。”
“呵,果然……”
望舒挥手停下阵法,阴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复半点怜惜。
“灵儿,说到底你也怪不得我。你与这老狐狸,背地里不也是龌龊不堪吗?”
我阖目,不想再解释什么,认命地摊开手臂。
催动灵力,衣衫零落,雪白的肌肤下,隐隐可见一团蓝色光晕。
望舒杀伐果断,逆鳞被剜去的刹那,我甚至来不及呼喊。
那是我身体里最坚硬的存在啊,竟这样仓促地被夺走了。
应龙真身顷刻间颓然,只余一声绝望的长嘶,便纵身倒在血泊里。
疼……好疼……
我咬紧牙关,不愿发出呻吟,氤氲的眸光看向长云的方向。
“一定要活下去。”
7.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日夜期盼,终于等来了长云。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无视他满身风尘,一路小跑过去,倾身投入他怀抱。
“小龙女,你这算投怀送抱吗?”
长云笑得宠溺,抬手轻抚我肩膀,“是我不好,这次离开太久,叫你担心了。”
“你还知道啊!”我闷头遮掩着斑驳的泪痕,恨恨地捶他胸前,“再敢有下次,我就……”
“如何?”长云握住我的手,掌心薄茧刺刺的,在我心上划出涟漪。
他笑了,眉眼缱绻,嗓音温柔,“灵犀,我有东西送给你。”
说罢,他反手取出一枚锦盒,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别哭了,快打开瞧瞧。”
“谁哭了!”我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瞪他,“我可是龙谷的小公主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休想收买我!”
长云一改往日散漫不羁的样子,连连俯身作揖,耐心地哄我,“灵犀公主说的是,还请您给我个面子,嗯?”
“哼!”
我才不会承认自己被逗乐了,转身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条镶了五彩石的项链。
可我左看右看,它就是一条很普通的链子啊,实在没什么特别。
我回首怒瞪长云,“你该不会是在作弄我吧?”
“冤枉啊!”
长云举起双手,夸张地大喊,“天地为证,我怎敢戏弄灵犀?”
他亲昵地贴近我背后,为我戴上这链子,在我耳边低语,“你有没有听过三生石?”
“三生石?”我看着锁骨前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头,低呼道,“难道这是……”
“没错,这就是我的三生石。”
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将我收入怀中,“灵犀,从今以后,我便把自己交给你了。”
“长云……”
那一刻,我心跳如擂。
在漫漫仙途中,能有人常伴左右,何其幸也。
他可是长云啊。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习惯了长云的陪伴。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都让我感到安心。
我明知他流连花丛不肯收心,可还是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默默守着真心,从不敢叫他知道。
可现在……
长云就在身边,说会永远与我在一起。
我听到花开的声音,霎那间芬芳满地。
迫不及待地转身,想听他再说一次。可眼前瞬息生变,迷雾之后,竟陡然改换了另一张脸。
是……望舒!
他眸色锐利,恨不能将我粉身碎骨,“灵儿,你为何要背叛我!”
凌厉的剑气不带丝毫犹豫,我听到望舒愤怒的咆哮——
“杀!”
“不要、不要啊……长云!”
“唔……”
疼,好疼。识海中迷雾重重,我伸出手臂,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我这是……在哪里?
“龙姑娘,您醒了?”清秀小童端药进来,惊喜地说,“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禀告家主!”
“你……站住!”
我嘶哑着问他,“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回龙姑娘,我叫青幽,这里是狐狸洞!”
小童面带喜色,咧唇道,“一百年前,家主重伤归来,怀里抱着一条血淋淋的青龙,可把我们吓坏了。您昏迷的这段日子,家主几乎日夜守候,寝食难安,想尽了所有的法子……如果家主知道您苏醒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现在就……”
“你等等!”
我现下浑身乏力,被他叽叽喳喳吵得头都晕了,连忙阻止,“你好歹先告诉我,你口中的家主是何人。”
经我提醒,青幽后知后觉地拍脑门,“对哦,我怎的糊涂了!”
他嘿嘿一笑,说道,“龙姑娘,这里是狐狸洞,我家主便是九尾狐长云大人。”
“长云?”
那日悲痛欲绝,来不及看清长云的面容。如今知道他安好,我心底涌出无限悔意,急待说与他听。
“他人在哪里?”
“龙姑娘稍安勿躁,家主十日前去了花界,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回来了。”
他拿起药盏,“家主临走之前特意嘱咐,须好生照看您。你且先喝了这碗药,我这便去通传。”
“好。”
我是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醒的。
准确的说,是被声音的主人硬生生揉醒的。
我本想一掌拍开,可堪堪挥起手臂,便被那人握住,灼热的目光落下来,一遍又一遍地低喊,“灵犀、灵犀、灵犀……”
“我说长云,你何时变得如此唠叨?”
我睁开眼,长云俊美如常,唯有眼角红晕,让他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妖冶。
我含泪露出浅笑,被这样一只狐狸盯着,不醒才奇怪呢。
“长云……”
“灵犀!”
炙热的拥抱打断了我的话,怔愣的瞬间,男人的唇贴在耳边,呢喃中带着淡淡湿意,“你终于醒了,灵犀……”
“嗯……”
我本就百感交集,经不住他如此痴缠,当下便涌出泪来,抽噎着拍打他的背,“都怪你,好端端怎么就让望舒给捉去了,我以为……长云,你吓死我了!”
长云将我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这次他眼眶更红了,连带着声音都颤抖,“灵犀,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那是当然!”我故作轻松地说道,“逆鳞都没了,再有下次,我可没命救你了。”
提起逆鳞,长云脸色愈发狠了,“这个仇,我定让他血偿!”
我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回想起过去,望舒费尽心机讨好我,又不惜用长云来威胁,只是为了我的逆鳞。
可逆鳞于他,又有何用呢?
“长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唇,望舒深深地看向我,“失去逆鳞,几乎要了你的性命。整整一百年啊,我每天都在害怕,怕你会真的离开……直到花神重生,天界易主,我才知道,原来望舒谋划得这样深远。”
一切,要从花神怜歆陨世说起。
一千年前,花神与天族太子不欢而散,引来诸多猜测。
身为女子,难免遭遇言语中伤。有说她水性杨花的,也有说她德不配位的,更有甚者,说她风流成性,不知廉耻,扬言要将她逐出花界。
面对流言蜚语,怜歆没有一句辩驳。
没人知晓那她经历了什么,直到某个寂静的星夜,天地间众芳凋零,百花泣血,才知花神已然陨落。
“那个时候,我一只脚已经踏入花界,只差一点就能救她。只可惜……”
我讶然,“长云,你认识先花神?”
“是。”长云揉揉我的头,解释道,“我与她幼年相识,算是朋友吧。”
“哦……”我有些气闷,催促道,“那后来呢?”
彼时长云四海云游,偶然听说诋毁花神的流言,心中总是不安。
他即刻动身赶往花界,可未曾想到,听到的却是花神已死的消息。
当所有人都相信花神自残而亡时,只有长云觉得奇怪。
“她虽是花仙,个性却不软弱,即便为情所伤,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长云徐徐道,“更离奇的是,我当时人在花界,想见见她的尸身,却被天界的人百般阻挠。三日之后,望舒忽然现身,称自己问心有愧,要收走怜歆遗体,将她安置在九霄之上。”
“也就是说,除了望舒以外,没有人亲眼看到花神的仙体,所以——”
我忽略后背发凉,掩唇低呼,“你怀疑先花神没有死?”
“是。”长云毫不避讳,““这些年来,我始终认为她还活着,也曾多方派人打探,可是一直没有消息。直到……”
他顿住,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那日你从东海归来,一口一句望舒,我便开始起了疑心。”
“你怀疑望舒把先花神藏起来了?”
“是,也不是。”长云安抚地拍拍我的背,说道,“世间万物皆有伦常,为仙者即便身死,其魂魄也难一时消散,可我长久探寻,偏偏一点感应都没有。直到听你说起,在望舒那里发现了朱雀卵。”
“朱雀卵?”
我想起那天望舒的反应,确实有些古怪,“是了,他很紧张那些东西。”
“没错。”长云凝眉,“因为这关系到花神复生。”
“花神……复生?!”我愕然,“长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起死回生乃逆天之禁术,你确定……”
“灵犀,你没听错。”长云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双眼微眯,耐心地解释,“万万年前,神兽大行其道,好不威风。直到修仙者出现,别有目的地接近神兽,取得他们的信任,偷学禁术,其中便有起死回生之道。”
“灵犀,你既知应龙一脉曾遭遇灭族之难,可你恐怕不知,在那之前,其他神兽已然灭顶,究其原因,便是这起死回生之术。”
我想起那日山洞中望舒决绝的眼神,恍然大悟道,“莫非,与逆鳞有关?”
长云心疼地抚上我的脸,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望舒偷藏花神尸身,为的竟是有朝一日将她复活。这些年,他东奔西走,陆续寻到神兽遗骨,只是还差最后一样……龙之逆鳞。”
说到这里,长云发出一声叹息,“只怪我发现得太迟,中了望舒的圈套,反而被他胁迫,眼睁睁看你……”
“灵犀!”炙热的目光快要将我淹没,长云紧紧握住我肩膀,“你怎么那样傻,宁可舍弃逆鳞也要救我一命,你可知、可知……”
“嗯?”
我眨眨眼,懵懂地看着长云,“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
长云大抵被我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整个人松懈了几分,体贴地为我掖好被角,“没什么,你大病初愈,我不该与你说这么多的。”
我见他要走,从被中探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急道,“你要去哪儿?又去找花神叙旧吗?”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受不了长云揶揄的眼神,我闷头钻进被子里,“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许多想。”
“噗嗤……”隔着一层棉被,我听到长云畅快地大笑,而后连带被子一起将我抱起,悠悠地叹息,“灵犀啊,你究竟在乎些什么呢?”
8.
都说山中岁月容易过,我在狐狸洞中养伤,转眼已过去百年。
这百年中,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望舒荣登帝位,成为了天界之主;二是怜歆卸任花神之位,赴天界待嫁。
没错,望舒成为天帝后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为怜歆正名,而后不顾群臣反对,敕封其为天后。
长云将消息转告于我时,我正在莲花池泡尾巴。
晴光大好,山色无边,好不自在。
“很好啊,没想到望舒还挺长情的,这也算有情人破镜重圆吧。”
我低头掠过胸口,因为逆鳞缺失,留下了永远的缺憾。
不想让长云担心,我故作轻松地傻笑,“一片逆鳞,换先花神重活一世,说起来这可是一件大功德呢!怜歆该感谢我呢!喂,长云啊——”
我变回双腿,凑过去扯住长云的头发,笑得违心极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许偏袒她哦,等你去参加婚仪的时候,一定得替我讨点好处!”
听我如此说,长云脸上似笑非笑的,用力将我扣进怀里,胸膛一起一伏,闷声说道,“在我心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你放心……”
“嗯?”
我费力仰起头,只见他面容肃冷,浓眉紧锁,不像是去喝喜酒,倒像是奔丧似的,心头泛起冷意,“长云,你可别冲动了!”
我握着他的手,嬉笑道,“你们狐狸洞伙食极好,你看我都胖了不少,可见逆鳞也没那么重要。再说,我原本也不喜修行,如今正好做个逍遥散仙,只要你别嫌弃我就好了。”
这一次,无论我怎么逗,长云都没有露出笑容。
他只是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低喃道,“灵犀别怕,这次我向你保证……”
天帝大婚在即,盛况空前,六界都在为之筹备。
可我却觉得,没人能比长云更忙了。
这段日子,他日日早出晚归,也不说去做什么。
有一次被我拦住,逼得急了,长云又拿出从前那番说辞,“还不是小爷魅力大,惹得红粉佳人日夜期盼,我总不好厚此薄彼啊。”
“你少来了!”我气不打一出来,“青幽都告诉我了,你这么急匆匆的,都是为了花界!”
我没来由地感到心酸,“长云,怜歆就要嫁给望舒了,你这是为什么呀!”
这段时间,长云顾忌我的身体,平日里便是处处迁就,不肯让我受一点委屈。
可这次却言语坚决,说什么都要走。
“灵犀,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日后再同你解释。”
说完,他转身便离开了。
我曾向青幽打听,长云与怜歆相识于微时。长云本就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在怜歆面前,他如兄长、如知己,一路扶持她成为上神,关系非同一般。
可这些,长云从未对我提起。
每次问起,他总是一语带过,自称没什么好说的。
可他近日所为,哪一件不是围着怜歆呢?
我不明白长云为何隐瞒,一个人胡思乱想,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留我在狐狸洞养伤,言辞恳切,仿佛将我视若珍宝。可若没有他在,我一个人有什么意义?
窗外暮色苍茫,我越想越伤心,起身便要离开,却不想与长云装了个满怀。
“你要去哪儿?”
“你回来干什么?”
我泪眼婆娑,低头掩饰内心的慌乱,用力推他,“不用你管,我这便回家去,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
“灵犀!”长云握住我的手,迫我停下来,“早上是我不对,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乖乖的……”
“我偏不!”
我扭头,狼狈地吸了吸鼻子,失望地看着长云,“没想到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任性,就是不懂事,你还回来干什么,赶紧去找你的白月光,我才不稀罕!”
说完,我挣扎着要离开,奈何长云力气太大,正拉扯间,忽听叮当一声脆响,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长云骤然惊呼,“那是什么?”
我低头,看见望舒送的相思镜,不小心被打翻,恰好触发了机关。
镜中画面渐渐清晰,亏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应过来,在长云出声前捂住他的嘴。
“嘘!”
我用眼神示意,长云心领神会,目光投向那面镜子。
再见望舒,恍如隔世。
镜中人蓬头散发,双手用铁链绞在一起,发出痛苦的悲鸣。
睁眼的刹那,我看到望舒的眼睛……是赤红色的!
怎么会这样?!
我险些大喊出声,惊恐地看着长云,“这到底是怎会回事?”
长云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了然。
那头望舒运转修行,脸上青筋暴起,过了许久才终于平静。
在他发现之前,长云一脚踢翻相思镜,单手揽住我腰肢,“他倒是大方,连相思镜都送你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嗯?”
这拧巴的语气,倒是让我得意起来,“我和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你知道呢?”
我想起方才所见,不安地问道,“长云,这段时间你究竟在忙些什么?还有望舒,他为何变成那般模样?从我醒来,你每天都告诉我没事的、别担心,可你越是这么说,我的心就越不安……”
泪珠滚落,我揪着长云的衣袖,无助地呢喃,“长云,我真的很怕……”
长云终是心疼我的,到了这一刻,终于肯向我坦白。
原来,他整日绸缪,暗地里排兵布阵,都是为了与望舒对抗。
“你说,你们怀疑望舒谋反?”
这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可是怎么会呢,他本来就是太子,天帝之位早晚都是他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况且……子夺父位,实乃大逆不道,有违天道之举啊!”
长云扶我坐下,轻拍我的脊背,待我平静下来,才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望舒就是离经叛道之辈呢?”
“什么意思?”
“唉……”长云叹息一声,说道,“如果不是花神亲身经历,恐怕整个六界都会被望舒所骗。”
而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天帝,与他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背地里竟有着这般龌龊不堪的心思。
据长云所言,怜歆如期复生之后,他曾背地里前去探望。不料怜歆言辞凄切,连带整个花界都风声鹤唳,细问之下才知,当年那段旧事,原来另有玄机。
世人皆以为,怜歆水性杨花,置太子望舒于不义之地。
可实际上,当年她与望舒两情相悦,从未动过二心。
只是没想到,一次寻常的天界家宴,天帝主动留她在天界小住,表面维持着君臣之礼,借公事之名遣走望舒,暗地里登堂入室,强占了她的清白。
怜歆不过是个小仙,人微言轻,无从反抗。好几次想与望舒坦白,可又顾忌天帝威严,唯恐连累望舒。
就这样一再拖延,直到珠胎暗结,再也隐瞒不住……
先花神依然选择保护望舒,宁可自毁清誉,也不曾说出真相。
她本想回到花界,从此困守一隅,不再过问天界之事。
天帝却以花界为要挟,逼她留下腹中胎儿。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忽有一日,望舒突然出现在花界,在她房中设下结界,不许外人靠近。
“望舒,你怎么来了?”
许久未见,怜歆望眼欲穿,终于盼得情郎,却不想眼前的望舒,早已今非昔比。
他从自己父亲口中得知了真相,那个被他视作榜样的大英雄,冠冕堂皇地对他说,“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我只要花神与她腹中孩子,这天帝之位,最后一定是你的。”呵,笑话!
长久以来的信念,都在一瞬间崩塌。
望舒没有深究,将满腔怒火都怪罪到怜歆头上,见到她珠圆玉润、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愈发暴戾。
他握住怜歆纤细的脖颈,看着这张因痛苦而扭曲的美丽面孔,未曾有半点留情。
而怜歆,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望舒手中。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愕然地瞪大双眼,一想到怜歆曾经历过那样绝望的时刻,胸口处闷闷地发疼,我仿佛感同身受,紧紧抓住长云的手,“那你可有好生安慰她?”
“哎呀,不行不行!”我推搡长云,“既然你都知道了,怎么还能放任她再入虎口呢?趁现在来得及,你赶紧去把她救出来!”
长云没提防,被我推了个趔趄,失笑道,“灵犀,你这就把我推出去了?”
“当然了!”我一本正经地看着长云,“虽然我与怜歆素不相识,可望舒的手段,你我都见识过。这么好的女子,凭什么受他磋磨?长云,拜托你一定要多陪陪她,叫她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啊!”
“傻瓜!”长云见我急了,抬手就是一个脑崩儿,“怜歆可不像你这么娇弱,再说了,怎么的也轮不到我去安慰啊!灵犀啊,我还是更喜欢你先前那副气鼓鼓的样子,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告诉你!”
“什么嘛……”
我吃痛地捂住额头,怒嗔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能明知是火坑,还傻傻地跳进去吧!”
“诶?”我打眼觑着长云意味深长的笑容,试探道,“莫非……此中另有玄机?”
“不错,还不算太笨!”长臂搭上我的肩膀,长云自然地将我搂入怀中,沉声道,“望舒作恶多端,天道自不会放过他。可他万不该伤害于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
我感觉到长云身上陌生的戾气,忐忑问道,“你想怎么做?”
“一切,只待大婚之日……”他突然噤声,低头凝视着我,“灵犀,我不想你牵涉其中,你只要乖乖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要!”
我厉声打断他,“长云,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也不能放任你涉险。”
“灵犀……”
“你听我说完!”
强烈的情绪波动,已让我气喘,我拼命忍住泪意,倔犟地说道,“长云,这一次,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相识多年,我熟悉他每一个表情,这一次也不例外。
果然,在听得一声叹息后,长云终是点头——
“好,我们一起。”
9.
天帝大婚当日,六界纷纷来贺。
织女星架起彩虹桥,南天门外雀鸟连绵,一派喜气洋洋。
我伴作小童模样,跟随长云顺利进入礼殿。
“不愧是天界,这婚礼办的真够气派!”
我仰头,钦羡地环顾四周,低声赞叹。
“嘁,这你就羡慕了?”长云昂首走在前面,不屑地撇嘴,“灵犀,亏你还是龙女,怎么如此没见识?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我可就省心了。”
“你阴阳怪气地嘟囔什么呢?”
内殿禁卫森严,我快步很紧长云,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你瞧见没,人家可是早有防备,咱们可得打起精神来!”
“嗯哼!”男人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将我遮了个严实,“既来之,则安之,你都快抖成鹌鹑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有鬼啊!”
“你才鹌鹑!”
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心里的担忧倒是消散几分,默念几句清心咒,跟着长云坦然落座。
按照天族的规矩,宾客到齐之后,天帝与天后并肩现身,月老高吟新婚贺词,婚仪正式开始。
任谁也想不到,本该喜庆祥和的场面,天后娘娘突然发难,一把掀翻礼册,而后幻化出百花刃,刀锋直指天帝。
“望舒,今日我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座下修仙神色各异,碍于望舒威名不敢喧哗,可私底下不乏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一回事?花神不是早就心属陛下吗?”
“说的是啊,况且陛下于她有再生之恩,莫非花神她……还在计较过去吗?”
“有什么可计较的?我看她啊,就是贪心不足……”
“喂!”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怎么天界的人也如此八卦!
“我说你们,不要这么快下定论,小心一会儿打脸啊!”
话音刚落,那厢望舒面色如常,甚至还带有几分缱绻,拨开百花刃,对怜歆说道,“近日为了筹备婚礼,着实让你劳神了。大喜之日,何必舞刀弄枪,待大礼过后,我随你处置可好?”
话说的滴水不漏,任谁听了都会以为,此番是花神无理取闹。
我由衷赞叹,“高,实在是高啊!”
“我认为,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长云回身瞪我,“你当这是看戏呢?”
我心虚地耸肩,“我错了,不该被他花言巧语所欺骗,待会儿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果然,经历过生死的怜歆,不再是曾经那个痴恋望舒的恋爱脑,她眸光如炙,满腹情仇终得发泄,当着众仙家的面,拆穿了望舒父子的伪装。
只是,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馈。
也难怪,先天帝在位多年,天界一直秩序凛然,不是小女子一两句话便可撼动的。
一时间,殿内充斥着对花神的污言,反观望舒则是一派坦荡君子的模样,似乎在无言地嘲笑。
岂有此理!
我咬牙扯了扯长云的后领,“现在怎么办,你的计划呢?快拿出来呀!”
长云此时浓眉微蹙,掩面低语,“灵犀……我只会打架,实在不懂辩论之道啊!”
“什么?!”
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狗男人,关键时候果然靠不住!
眼看花神落了下风,明明受伤害的是她,凭什么要遭人非议?
胸腔内升起无名的怒火,想到望舒无情的欺骗,和我所受的无妄之灾……
这一桩桩、一件件,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冲动之下,我不作他想,站出来大喊——
“你们住嘴!”
“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好人,做神仙做到这个份儿上,不嫌丢人吗?”
“大胆!你是何人,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侧目,只见一貌美女仙挺身而出,维护望舒,“陛下英明不容玷污,天将何在,还不快将她拿下!”
“我看谁敢动她!”
关键时刻,长云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灵犀,今日你想说什么便说,有我在这里,没人动的了你!”
这才是我认识的长云嘛!
我调皮得冲他吐了吐舌头,而后越身上前,径直向望舒走去。
看到我卸去伪装,露出真容,望舒有刹那失神,“是你?!”
“看到我很惊讶?”我停在他面前,看着这个曾经对我花言巧语百般讨好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笑,“陛下可还记得,曾许诺过会娶我?言犹在耳,不过百年,怎的你就负心了?”
“灵犀,今日我不与你计较,你速速离开!”
“呵,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悔!”
我失望之极,转而看向怜歆,“你我虽然素昧平生,可也算惺惺相惜,望舒配不上你,整个天界都有愧于你!”
听我这般说,殿内诸仙愈发不满,“哪里跑出来的妖孽,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我天界?”
“就凭……我被天帝剜去了逆鳞,这样够吗?”
我深吸一口气,幻化出龙尾,转身面对众人,“刚才你们之中,有人称我做妖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龙一族,于天地初开之际应运而生,对六界更是劳苦功高。我虽是个无名小仙,可绝不能允许旁人辱我族人,更何况……”
我顿了顿,抬手抚向心口,“龙之逆鳞,何其重要。当年望舒还是太子时,暗自修习禁术,用神兽遗骨强行进化修为,为了复活花神,更是生剜下我逆鳞,险些令我丧命。敢问各位,天道有序,这样阴险狡诈之人,怎配登上帝位!”
“这……”
“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能相信她!”
“可是花神复生的确蹊跷,又该如何解释呢?”一石激起千层浪,片刻之间,已有神仙犹豫倒戈,反过来询问望舒,“陛下,方才这位小仙子说的,可是真的?”
望舒不愧是身经百战,到这个时候,依然临危不乱,淡然地看向我,“灵犀,我自知你情根深种,对我有怨恨,可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吧?”
他抬手,像个温和的兄长,拍拍我的肩膀,“大局已定,你改变不了什么。”
“哦?”我挑眉,“你就这么确定吗?”
我设想过很多次,再次面对望舒,是否会胆怯害怕。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我这个胆小鬼,却一下子坚强起来,手心里残存的温热,是长云给的信任。
我明白,有些事情,终是要自己去面对。
“望舒,你当真不肯承认?那便怪不得我了……”我取出相思镜,施法将它置于半空,在望舒意外的眼神中催动灵力,“当初你送相思镜给我时,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会变成照妖镜,让你犯的错无所遁形吧。”
话落的瞬间,相思镜中灵光一现,在天界众人面前,将望舒弑父疯魔、误杀花神、修炼禁术、夺我逆鳞的行径,全部呈现出来。
“望舒,你可还有话说?”
直到今日,大家才明白,原来望舒的过去,不似传说中那般光明磊落。甚至于,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充满血腥和杀戮。
出乎意料的是,当看到这样真实的望舒后,先前还义愤填膺维护他的神仙,一个个倒戈相向,厉声质问——
“这真是你做的?望舒,你大逆不道!”
“望舒,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嗤……哈哈哈……!”
在言语围攻下,望舒收回对花神的桎梏,突然仰面大笑,“你们这群傻子……就算真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连父帝都败在我手下,就凭你们,能耐我何?”
他眸色泛红,脸色阴沉的可怕,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我正要退后,却听长云发出一声惊惧的呼唤,紧接着腰身便被缠住,强烈的煞气让我无法动弹。
望舒与我近在咫尺,抬头可见他猩红的眼尾,脸上尽是厌烦的神色。
“灵犀,原本我有意留你一命,可你怎么就是不珍惜呢?”
“望舒,你放开她!”
长云飞身而至,挥剑指向望舒,却因担心我而不敢妄动,“你作恶多端,天道怎能容你?还是趁早束手就擒,自行了结,不要继续涂炭生灵!”
“又是你……”望舒俯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我忍不住瑟缩,听他意味深长地低语,“灵犀啊,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若我用怜歆作要挟,你猜,他会选谁呢?”
“你想干嘛?”
我直觉不妙,赶忙冲长云大喊,“先别管我,快带怜歆走!啊……”
后颈忽感疼痛,望舒低咒一声,不待长云动作,只见他略一挥手,花神顿时飘至半空,顷刻间落入他手中。
“现在,你只能带走一个……”
10.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对于神仙而言,谈及一生,或许太过漫长。
但总有一些事情,只消经历一次,便足以成为慢慢仙途中,无可替代的谈资。
比如……我曾不顾生死地挺身而出,将德不配位的天帝拉下马,事后还能功成身退。
因着这件功德,我们应龙族重新得到重用,与天界平分秋色。
也正因如此,当长云脚踏祥云,手捧百花,锦衣归来时,我不再千里相迎,而是岿然不动。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长云公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说灵犀……”长云纳闷不已,“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跟我生气呢?”
“呵,我怎么敢呢!”我低眸斜睨长云,“说起来,我还得多谢长云公子,给了我一个为六界献身的机会。如今我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可不得多个心眼儿嘛,您说是吧?”
“灵犀,你听我解释,那天我真打算选你来着……”
长云没皮没脸地凑上来,在他不厌其烦的絮叨中,我仿佛再一次置身于两难的境地。
当日,望舒挟持了我和花神,逼长云做出抉择。
比起害怕,我更多的是感到可笑。
我想望舒见多识广,可他一定没看过话本子,像这等英雄救美、炮灰逆袭的桥段,我早都看腻了。
他一定想看到我失望痛苦的模样,我偏就不如他的意,梗着脖子、大义凛然地对长云说,“你选她,让我死。”
下一秒望舒便收紧了力道,几乎要掐断我的脖子。
我嗯嗯啊啊地发出呻吟,拼命挥舞双手,想让长云明白我后悔了。
可长云这个榆木脑袋,竟然对我视而不见,觍着脸安慰花神,“你别学灵犀,千万别冲动,我们还没输!”
可怜我疼得眼泪汪汪,还不忘死死盯住长云。
呵,狗男人,我记住你了!
这时,肃静的内殿突然开始喧哗,短兵交接,发出噼啪的声响。
我听见一声中气十足呐喊,“龙儿别怕,爹爹在此!”
是……父帝!
原来,长云有备而来,早已联络仙魔,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今日将望舒一网打尽。
望舒显然吃了一惊,可更多的是愤怒。
他将怒气尽数撒在我身上,眼眸赤红,不留一丝情面,“没错,我的确偷习了禁术,可那又如何?堂堂天帝,觊觎自己的儿媳,难道他不该死吗?还有怜歆……哈哈哈,灵犀,你舍命救她,是不是认为自己很伟大?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唔……”
“望舒,住手!”
濒死的一刻,我看到长云流露出莫大的惊恐,他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却无法握住我的手。
我苦笑不得,这一次,也许真的就要永诀了。
我阖上双目,不甘得落下泪。
可是为何……当我只剩最后一丝清明,却分明感觉望舒松了手,就连身边围绕的强烈煞气都渐渐消散。
我睁眼,不期然对上怜歆纯粹又凄然的眸,她笑着对我说,“谢谢你,灵犀。”
百花刃脱手而出,果决地贯穿胸腔,她用自身做珥,投入望舒怀中,与他同归于尽。
至此,这场乱局,尘埃落定。
望舒死后为天界不耻,二皇子登帝后,将他的尸身焚毁,不许后人祭拜。
怜歆以死明志,洗清冤屈,天界亏欠花界的,后世自会补偿。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除了……
从那日起,我跟随父帝回龙谷,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不见客。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长云。
怜歆舍身救我时,决然凄惨又美艳至极,着实让我难以忘却。
似她这般纯粹的女子,爱憎分明,实在令人钦佩。
可我却更觉得,她与长云,才更像是一路人。
难怪长云会将她藏于心底,多年来追查她的踪迹。也难怪,在生死之际,长云终究还是更在意她……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我困守在龙谷,全然不问外界之事。
只有我自己知道,所有的伪装,不过是为了忘却。
只有强迫自己忘记,我才能从这场注定无果的单恋中抽身,保全最后的体面。
只可惜,长云这个处处留情的老狐狸,就是不肯让我如愿。
“好灵犀,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解释,但我真的没有不选你。”
他掰过我的肩膀,重重叹了一口气,“灵犀,或许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可我……我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啊!”
见我不信,长云红着脸道,“我是个不成器的老神仙,心悦于你,从此便生出顾虑。怕你不喜欢我,更怕你喜欢上别人,只能厚着脸皮赖在你身边。灵犀,从前我便说过,我只想与你相伴一生,你只当做笑话。那现在,我再问一次,你愿意吗?”
“你说……喜欢我?”
心里隐秘的委屈和伤怀,在这一刻化作云烟。
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雷,贫瘠之地开出倔犟的花。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男人。
他的每一次蹙眉,每一声叮咛,都刻在我心中。
今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如此,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