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底色：不折腾，成长自己——雪漠《老子的心事》

选自《老子的心事》第三辑

雪漠著

我们不能小看这一章的内容，它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文景之治。不过，文景之治前，萧何就已经制定了一系列薄赋轻徭、与民休息的政策，确定了以黄老之术治国的主旨。

吕后对此也是认可的，所以，刘邦去世，刘盈即位，吕后成为实际掌权人，直至后来萧何去世，曹参接任相国，也一直没有做出改革，而是沿用之前的政策，这就是成语“萧规曹随”的由来。

据说，曹参当年没有提过任何改革的建议，甚至没有对惠帝做过什么有建设意义的汇报，只是开除了一些巧言令色、追名逐利的官员，只留下了一些笨拙木讷的人，就连下属官员饮酒作乐，他也不加管制，反而参与其中。汉惠帝对此十分不解，就叫曹参的儿子去规劝他的父亲，但曹参不知道儿子是受皇帝所托，就把儿子打了一顿，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惠帝听说后直接叫来曹参，说他儿子是自己派去的，他不该把儿子揍一顿，然后又问了几个问题。曹参就问惠帝，你觉得你比高祖如何？汉惠帝说，我当然不能跟先帝相提并论。曹参又问，那我比萧何如何？汉惠帝说，你好像也不如萧相国。这时，曹参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惠帝说，这就对了，既然您不如高祖，我不如萧何，我们为什么要改动已经确定且证明有效的政策呢？还是沿用旧政，让老百姓自由地发展生产吧。汉惠帝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汉惠帝刘盈也有他的建树，比如废除挟书律、鼓励民间献书藏书、恢复旧典等，算得上是一个有理想的帝王，可惜他的个性中缺乏一种刚毅的力量，亲眼目睹母亲吕后的狠毒之后就一蹶不振，从此借酒浇愁，结果损伤了身体，二十四岁就驾崩了，在位时间只有七年。

吕后能把过去的情敌做成人彘，可见她的狠毒，但明知儿子仁厚，却带着儿子去看人彘，这就不只是狠毒的问题了，说明权力已经把她异化了，让她违背了母亲疼爱儿子的天性。这也是“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但她同时又是黄老之术的拥护者，在治国方面用的也是老子的无为而治，司马迁在《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对她的评价是“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可见，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帝国管理者。从她的身上，不难看出很多统治者对老子智慧的态度——他们愿意用老子智慧来治国，也愿意学习老子的谋略，却不愿实证老子的大道智慧，这一点实在很可惜。

文帝景帝更是黄老之术的拥护者，他们都喜欢读《道德经》，他们沿用黄老之术来治国，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们也跟吕后一样，在做人方面有自己的局限，尤其是汉景帝，他明知晁错提出削藩是对的，但七国之乱时，他还是采纳袁盎的建议，将晁错腰斩于东市。要知道腰斩不同于斩首，斩首马上就会死去，腰斩却会拖上很久才死，而且整个过程中人是很清醒的，所以，它虽然没有凌迟那么残忍，却也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刑罚，汉景帝不但能牺牲忠臣，让他成为炮灰，还对他使用腰斩这样的刑罚，这说明汉景帝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人。

但是在治国方面，他和汉文帝一样，也是一个明君，他们不但施行无为而治，在一些政策方面还能以身作则，比如生活节俭、春种时亲自下地耕作等等。所以，他们在位的几十年中，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国家也越来越稳定繁荣，经济更是蓬勃发展，国力日渐强大，一改刘邦建国时的民生凋敝，实现了中国进入帝国时代后的第一次盛世，史称“文景之治”。

汉景帝驾崩，汉武帝即位之后，情况就出现了逆转。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不甘于休养生息，喜欢积极进取的儒家学说。刚开始因为窦太后极力主张维持旧政，汉武帝只能继续以黄老之术治国，窦太后死后，汉武帝便马上推翻旧政，制定新政，并且开始穷兵黩武，不断拓宽汉朝的版图。中原百姓因此陷入战乱的折磨，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国库也日渐空虚，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戎马生于郊”。

虽然正史对汉武帝的功绩持肯定态度，但老百姓的悲惨是毋庸置疑的。按“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的标准来看，汉武帝的治国方针肯定是不合道的。不过，汉武帝晚年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写了《轮台罪己诏》，相当于向全国人民交了一份检讨书，虽然这份检讨书并没有反省自己所有的错误，但作为一个九五之尊，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更何况他在写了《轮台罪己诏》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动过战争，可见他是真心忏悔的。注意，因为这份忏悔之心，汉武帝不管曾经多么穷兵黩武，做过多少错事，也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君主。

唐代也有很多皇帝信奉老子学说，唐太宗甚至把老子视为自己的祖先（因为老子的真名叫李耳），所以，唐朝出现了很多盛世，如“贞观之治”“天宝盛世”等。其实，中国历史上所有的盛世，都必然符合“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的观点，就是说，只有统治者不打仗，也不欺负老百姓，让老百姓安安稳稳地自由发展，中国才有可能出现真正的盛世；假如连年征战，老百姓备受压迫和剥削，国家是很难繁荣富强的。

当然，老子的观点主要还是立足于中国国情的，如果俄罗斯人照搬黄老之术来治国，也许就不会出现盛世之象了。为什么？因为中国人的民族个性跟西方人不一样，中国老百姓很勤劳，很聪明，又有创造力，只要政府不折腾，让老百姓自己发展经济，他们就能把经济给搞起来。当然，如果政府不但不折腾，不干预，还给予一定的政策支持，比如汉朝的薄赋轻徭和改革开放时期的诸多优惠政策，中国老百姓就能发挥得更好。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就是这个原因。

雪漠新作

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中国文化部中国文化品牌协会“2015年度中国文化十大品牌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大漠三部曲 ”(《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爱不落下》；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全八卷)、《佛陀的智慧》(全三卷)、“光明大手印”系列(全十本)、“雪漠心学”系列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等。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