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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配

2016-11-08  本文已影响0人  哈尔斯的故事城堡

【一】

他是他大雪天里捡回来的,那时那婴儿已冻得浑身发紫,早已失去了意识。

从小那孩子就爱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尤其是那江湖里的风云变幻,直到长到十三岁时,村子里来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大侠走后的第二天,那孩子也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缝在枕头里的匕首我带走了,不要生气。等我闯出一番天地就回来接你,要是我死了,一定托人把匕首送回来。

他没有生气。他知道那孩子终究不是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命。

可是他不明白,他已经等了五载又四个月了,没有等来一封信,也没有等来匕首,更没有等来那孩子。

那孩子名叫谢天。

【二】

谢天从村子里出来的第二天就知道那自称为大侠的男人根本是只会三脚猫的废物。

不过没关系,他本来就没打算跟着他走,他只是需要一个离开村子的契机。

到了江湖他才发现,江湖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好,可也没有那村子里的人以为的那么坏。从小村子里的人每每说起江湖的传说险恶时,那男人总是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言不发。

离家第二载,他终于进了茅山当了外门弟子,他从小未习过武,虽然这茅山不以武功见长,可是对术法他也是没什么天赋,能来这里,已是万幸。

没过几日,他从厨房的伙计那里听来,原来这茅山术法练多了是要绝后的,难怪这山门之中如此冷清,连他这样的弟子都肯收。

只是他本来还想给男人写信告诉他自己终于有个着落了,现在只好作罢了。

山中的日子很好过,他并不受看重,平日里随便练练功,打打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

只是晚上睡觉时摸着缝在枕头里的匕首,仿佛还睡在那男人的身旁。

但他已经快不记得那叫谢山的男人长什么样了。

【三】

谢天刚学说话的那会儿,谢山一直不知道应该教他什么才好,想来其他孩子最先学会的总是叫爹娘,他便教谢天叫自己的名字。

谢天最先学会说的也是他的名字,谢山,而且一叫就是好几年,直到孩子长到六岁被其他孩子欺负后来质问他,为什么他不能叫他爹?

为什么他不能叫他爹?谢山也这么问过自己,可他也不知道。

知道真相后的谢天不再叫他名字,可是也没再叫其他的什么称谓,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他一直觉得谢天一点都不像他,虽不是他生的,却也是他养的,外人总说他们俩是一样的喜欢安静,一样的沉默,可他心里明白不是这样子的。

他捉摸不透这孩子,养了这么久,有时看着却像个陌生人。

【四】

谢天一直看不透那男人,谢山谢山,沉默的如同连绵的群山,在北方冬日严寒肃杀的夜晚,看着安静无害,却还是不敢轻易靠过去。

可能也只有自己才会这么想吧,那男人不过是寻常村子里寻常的木匠,身姿样貌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在谢天记忆里,他唯一跟村子里其他男人不同的地方就是身上总带着各种木香,就因此,那时他还以为谢山跟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不同的。见过不少市面后才发觉,原来那味道也不过是每个寻常木匠都会有的,并没什么特别。

拜入茅山的第三个年头,他才被师傅派去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去湘北解决做乱的僵尸。

临行前他把枕头里的匕首拿出来带在身上,他答应过的,要是死了,会托人把匕首送回去。

【五】

谢山不讨厌江湖,但要说喜欢也算不上,就跟他不喜欢这村子,但要说讨厌的话,也算不上。

那把匕首是父亲的遗物,父亲死时他十三岁,他从未见过母亲。

奇怪的是他从未见过父亲把玩过那把匕首,死时却紧紧地握在手里,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拿出来,凑着烛火仔细端详,只见明灭的火光下,匕首的柄上刻着细细小小的一个“天”字。

谢山在收拾父亲遗物时才发现,原来这匕首一直被父亲缝在枕头里,夜夜枕着。

他不知该如何安置这把匕首,本想放父亲身边一并埋进土里,可一想到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还是有些留恋。

他把匕首缝进了枕头里,夜里入睡后,总觉得父亲的魂好像系在了匕首上,又长到了他的头发上,不知道父亲夜夜枕着这把匕首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错觉。

父亲死后的第二年他在一个大雪天捡回来了一个婴儿,那晚他看着搂在怀里皱巴巴的婴儿脸,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小小的“天”字。

“没人要你的话,你就叫谢天吧。”

【六】

湘北离家更远。谢天在赶路的时候总忍不住回头望,他怕自己走太远就真的回不去了。

谢天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总有人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幼弟叫谢地,被问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谢山是不是真的打算给那个还未出现的弟弟起名叫谢地。

十一岁那年他问谢山,自己将来会不会有一个叫谢地的弟弟。

谢山笑了,手中的刻刀没了准头,那镂空的木雕花被削去了一朵花瓣。

谢山跟他说,我哪里去给你再找一个弟弟。

他不假思索地让他再拣一个回来,这次谢山笑得更厉害了,胸膛也跟着颤了起来。

你也可以娶个女人再生一个啊,村子里的其他男人都这样。谢天记得自己这么说。

谢山摇了摇头,说他不会娶女人的。他问为什么,他便不再说话,也不再笑,重新拿起刻刀雕花去了。

那湘北作乱的僵尸道行倒没有来信中说的那么可怕,奈何数量不少,难缠的很。谢天虽已入门五年,但一来是外门弟子,二来自身的本领也实在算不上高强,再说他也实在不在乎什么功劳,打僵尸的时候也只是跟着那帮同门后边,在不添乱的情况下念念咒、烧烧符,旁人同僵尸斗得热火朝天鬼哭狼嚎,他倒是一派悠闲自在。

可却自在过了头,他身后的那位师弟打着打着就错了方位,他的整个后背都暴露了出来,直到脖子处多了一双指甲泛黑皮肤泛青的冰冰凉的手,他才意识到僵尸已经在他身后了。

他右手伸入怀中,却摸了个空,忍不住骂了句“见鬼”,符纸就这么不合时宜的用光了。

没办法只能硬上了,可是谢天不光术法学得差,武功更差,对上这么一个战斗力低下的僵尸,对阵了几个回合,谢天终于是险胜了。

是真的险胜,他中了尸毒。

【七】

村里的各位婶婶们总是想给谢山说媒,谢天没走之前,他总是拿谢天搪塞,说是怕谢天受委屈,谢天走了后,他还是搪塞,说是自己身体不好,怕人家姑娘嫁过来受委屈。

事实上谢山没有撒谎,自从谢天走后,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他去县城里的医馆看病,大夫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大夫没法,把了把脉,说是没什么病,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草药便打发他走了。

那大夫给的药谢山吃了也没什么用,所幸身体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没什么大碍,便也就这么一天天的撑下来了。

有天夜里他梦见谢天了,那还是谢天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样子,他在做木工的时候看到谢天灰头土脸的从大门走了进来,衣服上也都是泥土,衣襟被扯的掉了一块下来,头发乱糟糟的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问谢天怎么了,谢天说是村子里的孩子叫他野种,说他是捡来的孩子,说他是从外面来的,不跟他一块玩。

梦做到这里就停了,谢山醒来时发现窗户被风吹开了,从外面飘进了丝丝细雨。

他揉了揉脸,把谢天那张哭作一团的小脸给揉散,起床关窗时,冰凉的雨滴钻进了他里衣里面,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从外面来的,终究是要回到外面去的吧。窗户关上的那一刹那谢山这么想。

【八】

谢天醒来时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已经是回到茅山自己的卧室里了,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还在。

谢天中的尸毒不算严重,本来就不是什么道行高深的僵尸,同门师兄弟们也救的及时,再修养半个来月估计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此次前去收拾僵尸的队伍里,只有他受了伤回来,实在是有点丢脸,就连师父也嫌他丢面儿没来看他,他倒也不那么在意。

他想家了,他想念那个终日跟木头打交道身上也总是带着各种木头香的男人了。

谢天记得自己小时候总爱跟村子里的小孩打架,因他是谢山从外面捡回来的便从不跟他玩,他打不过,受了委屈总是跑回家向谢山哭诉,谢山也不说什么,总是给他换好衣上好药让他好好休息。

只有自己被揍的日子里,谢山才会让他睡在自己床上,搂着他哄他睡觉,生满茧的右手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那时候被欺负了总会想“你们不是老说我是从外面来的吗,那我就回到外面去跟外面的人玩好了,谁稀的跟你们在一起”。

可他现在才知道,不论是外面的世界,还是村子里的顽童,都抵不过谢山的怀抱,抵不过他的布满老茧的手一下又一下在他背上的轻拍。

【九】

一场秋雨一层凉,谢山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病倒了。

起初他还不是很在意,以为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从路过村里的郎中那里抓了几服药吃,吃了倒也有点用,可没过几天,病情反倒愈来愈重。

他开始发烧,整日整夜的卧在床上,一会儿如被放在蒸笼里蒸一样,一会儿又觉得似是被放在冰窟里一般,他托人从县城里又买了些药,邻居大婶每日把药熬好给他送来,顺便给他也送些饭,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他总算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入冬了,再过三个月就又是一年到头了。

每到这个时节谢山就没什么生意,想给邻居大婶一些银钱当做报答,可大婶不收,说他见外。他整日闲在家里没事可做,就给大婶儿做了一对儿柜子,说是给大婶儿的女儿当嫁妆,大婶儿这才肯收。

做工的时候谢山明显觉得自己是不如从前了,做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来歇息会儿,尤其是雕花雕久了,不只眼花手抖,连心里都乱作一团直犯恶心。

他才不过三十出头啊,谢山心里不甘心。

已经是第六年了,不知道今年谢天会不会回来过年。谢山想。

不回来的话,还要再等一年吗?他还等得了一年吗?

【十】

谢天终于还是拜别了师门,他那师父是嫌他没本事,可毕竟相处了有五个年头,走的时候也是一番又一番的语重心长。

谢天走的时候,除了怀里的那把匕首,背后的包裹里就带了些干粮、碎银两,还有两身换洗衣裳。他出来六年,几乎茕然一身的就要回去了。

他还曾想让谢山对他刮目相看呢,谢天忍不住笑。

不过想来,谢山也一定不会嘲笑他就是。

冬天就要来了,谢天把马赶得飞快,寒风凛凛抽的他脸疼。

今年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吧,谢天想。

【十一】

谢山没想到的是,他不光再等不了谢天一年,就连今年的年,他怕也是过不了了。

不过也没什么所谓了,想来今年谢天也未必就会回来。

身体猛地就垮了,喝了再多药也无济于事,他叫邻居大婶儿别再熬药了,白白浪费功夫。大婶儿骂他不懂事儿,叫他只管闭嘴,顺便连如今不知在何处的谢天也给骂了进去,说他是个没良心的狗崽子。

其实这六年来,村里的都人前人后的骂着谢天,骂来骂去也无非就是说他没良心走了六年一点音信儿都没,亏了他把他养这么大。

谢山觉得不亏,谢天不也是白给他养了那么多年吗?

他记得谢天很小的时候他就让他一个人睡了,刚开始那会儿谢天总是哭着不肯去睡,死活都要赖着他的床,说是村里其他小孩都是跟爹娘一起睡的。

还说村里其他男人都有老婆陪着睡,谢山又不肯娶老婆,他给谢山当老婆以后一直陪着他睡。

谢山现在已经记不得后来怎么样了,也不记得当时心情如何,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太重,他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只是近来浑浑噩噩半梦半醒间,梦到的、想到的都是谢天。

不知谢天现在过得怎么样?

直到弥留之际,谢山想的还是这个他已经想了六年的问题。

【十二】

这个北方小村的木匠一年前换了,以前的那个木匠听说是病死了。

新来的这个木匠于是就霸占了他的房子、他的木头还有他的床,每当村子里那些五六岁的小孩问起爹娘这个新来的木匠是谁时,大人们总是撇撇嘴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

只是听有些顽皮的孩子说,他们晚上抓蛐蛐路过木匠的院子时,听到里面传来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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