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符启微录——洞悉“天行”的眼力(结束)(二)
――来源于留余
实例:江乙与昭奚恤的故事
江乙想取代昭奚恤的位置,但昭奚恤很受楚宣王器重,江乙自感实力悬殊太大,他闭门策划了两天,想出一个办法。
(1)、江乙替山阳君向楚宣王请封,楚王答应了,但昭奚恤说,山阳君无功劳,这时候封他其他人恐怕会不服。结果,山阳君与江乙就结成了同党,合起来对付昭奚恤;
(2)、过了一段时间,山阳君让下人到处造昭奚恤的谣,其实都是一些一听就知道是谎言的谣言。昭奚恤对楚王说,现在有人造谣,君王您一听也知道是谣言,显然是有人想离间我们君臣的关系。楚王说,你放心,我明白的。于是乎,楚王对群臣说,今后如果再有人说昭奚恤的坏话,我不会放过他的。群臣没有谁再提那些谣言了。
(3)、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天,江乙对楚王说,假如有人总是说别人的好话,这个人怎么样呢?楚王说,这个人不错,值得重视。江乙继续说,那假如有人老是说别人的坏话,这个人又怎么样呢?楚王说,这个人是小人,应该远离他。江乙说,那么,京城里,有人盗窃了别人的东西,有人犯下了杀人的罪过,但君王你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呢?楚王说,哦。我不喜欢听恶的东西,看来是有问题,从现在起,我善恶两面的话,都要听。
(4)、又过了一段时间,江乙对楚王说,我家有只狗,很会看家,我很喜欢它。但不知怎么搞的,它老是不让我的一位邻居进家门。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了那个邻居,邻居对我说,他看见我家的狗,往我家的井里撒尿,他想告诉我,但狗知道了,就守住门不让他进门。还咬他。不知道大王身边有没有像这只狗一样的人啊?!结果——楚王一想,只有一个人,堵住了其他人对他的评价。这个人就是昭奚恤,于是对昭奚恤开始产生怀疑。
(5)、江乙对楚王说,当初魏国打赵国的时候,楚国如果出兵进攻魏国,魏国的都城肯定守不住,但昭奚恤收取了魏国的宝物,所以没有进攻魏国。臣当时正好在魏国,这件事全部知道,所以昭奚恤一直嫉恨我,不让我有机会来见大王您,而且就算是见了您也不敢在您面前开口啊。
(6)、结局,也就不必多说了。
同样的,我们还是先暂不看这个故事中人物的品性与行为,只看这个故事本身——江乙如何察机、知机?如何把握“变易”的?!江乙的行动,共分了六步,当然,这六步是我加上去的,那么,这六个步骤中间,包含了我们上面讲到的“五种变化形式”中的哪些方面?
现代社会,遇事就讲“策划”,恐怕我们很难找到几个策划大师,能达到江乙或者上面苏秦的程度——对“机”,对“变易”的把握与使用,能够运用自如。
对我们来说,特别要注意的,是五种变化中的“转”,因为前面四种,克、生、长、消,都有可能出现“转”。“转”是我们在观察“天行”,观察事物的变化之时,特别需要留心的。明白了“五变”的规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要“察机”、“知机”,这个就全在于自己观察与分析能力的培养了。以下也举个例子。
齐桓分与管仲商量准备攻打卫国。退朝后回宫,他的夫人卫姬一看见他,就走过来向他连拜了几拜,问,我哥哥有什么过错,您要攻打他?齐桓公大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卫姬说,我看见大王您进宫,步子迈得很大,神情很强悍,只有想要攻打某个国家时,才会有这种神情。后来大王您看到了我,脸色突然一变,这毫无疑问是要攻打卫国了。第二天早朝,齐桓公见到管仲的时候,向管仲拜了一拜。他平时称管仲为“亚父”,拜也是应该的。但管仲一看,马上说,大王不会攻打卫国了吧?齐桓公又大吃一惊,问,您怎么知道的呢?管仲说,大王您今天对我这一揖比平时谦恭,面有愧色,而且说话的语气也比较缓和,所以我就知道了。
这个故事中,卫姬与管仲,当然就是“见微知著”——善于“察机”的人。
“固躬”还是“轻命”?
上面讲清了“五贼”这个暗中“阴”下来的解,大家可以看出来,其实这个解也是非常简单,非常质朴的,是简易的,是朴素的,是并不神奇的。道家最根本的东西,其实也都是像这样一样平实、朴实的,并不是像前面张果那样神神怪怪的说法……我们理解这个“五贼”,个人觉得,还是理解成李筌的“五行”,或者像这样的“五种变化”就行了,既简单,又容易把握,而且,下文也才说得通。
后文强调说“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所以,要小心,这五贼,明白了,是让自己更警惕,更小心?还是会让自己机心大动,想这样想那样,搞些莫名其妙的事出来,以至于“轻命”?这是我们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人的本,是什么?《通书》的“诚而已”。再说一次,《通书》是本。是体,《阴符经》是用,是机,我们知道了关于“五贼”的这些东西,还是要注意,应该按《通书》所讲的原则立身处世,而不是说,就要按《阴符经》这套,去搞什么什么把戏。《通书》说“君子日休,小人日忧”,如果拿这些理论去乱搞,最终只有把自己的命陪进去。道家一贯讲“会而不用”或者说“慧而不用”,种种变化,可以说古人早就研究到了极点,我们最好不要自以为高明,乱起心肠去干些什么勾当。
后代道教与民间的一些人士中,有些搞偏了的,研究出“奇门遁甲”,自以为可以利用这些“阴”东西,搞些投机取巧的名堂,同时又把自己甩到“局”的外面去,把自己“遁”出来。看起来好像很高明,其实老话早就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也只在这个局中遁得出去,但任何一个局,只要它一存在,总有更大的一个局包着它。你只看自己耍了这些手段,当时没有中招,好像是自己从这个局中“遁”出来了,结果从更在大的局来看,你还是在其中,还是跑不脱。所以“奸生于国,时动心溃”。时间一到,就还是死路一条。用前面李筌的那个解来说,作用力最终还是会回到你自己身上来的。总之,要牢记《通书》给我们指出来的“本”——“君子慎动”。
事实上,“奇门”与“遁甲”跟我们现在讲的这部《阴符经》关系非常重大。这《阴符经》其实就是最初、最原始的《遁甲经》。因为,“遁”的本义就是隐藏、潜藏,与《阴符经》中的“阴”字是同义,而“甲”字乃是十天干之首,与十二地支相配,即有六甲六仪,“六甲”被称之为“直符”。隐藏在“六仪”之下,所以六甲被称为“遁甲”……相关说法与本文关系不大,此处不再过多啰嗦。总之,按我个人的感觉,我也觉得这阴符确实就是遁甲,但绝不是大家平常看到的所谓“奇门遁甲”那些神头鬼脑的种种东西,我们前面讨论的所有东西,就是真正的“遁甲”的基础理论,大家应该看得出来,这些东西并不神秘,更不迷信。
国学就是人学,个人的感觉,我们的国学,要传承下去,还是要从十一二岁的娃娃中抓起。一个人如果上了三四十岁,如果还是对种种变化的规律弄不清楚,那么能够“独善其身”固然很好,但可能连“独善其身”也很难真正有定力作到——没有透彻的看穿,是很难真正有定力的。
事实上,我们也不要把国学,想得太玄,国学就是人学,就是人群学,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精神学……强行用自然科学那一套来研究、剖析国学,比如剖析中医等,完全是荒唐的——咋没有人用油画的笔法来剖析国画,或者用国画的笔法来剖析油画呢?文化背景不同,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嘛。
从我们前面举的“五贼”的五种变化,我们可以看出,道家无论是对自然环境,还是对人、对人群、对社会,其研究与思考是非常深刻的。《阴符经》后文讲“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道家真正看重的,是“时物文理”,也就是人类社会的种种现象,种种变化。道家期望能够把握这些“时物文理”,进而“执天之行”。道家并不看重“天地文理”——换言之,你要去研究“相对论”“量子理论”“天体物理学”“哥德巴赫猜想”一类,那你就去研究,这些东西就是“天地文理”,等你去研究天地文理,等你去“圣”嘛。真正的道家并不重视这些东西,还是重视社会现象,社会的发展变化。
所以,虽然说我们一般认为,道家重自然性,儒家重社会性。其实道家一样的重社会性,社会性它研究得也很深。正因为研究得已经很深了,已经看出了这种种变化的荒唐,所以道家就强调以自然性为“本”,提出“小国寡民”,纯任自然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避开社会上种种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与恶性的社会竞争。儒家呢,其实也看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机谋、心计,但儒家是以社会性为“本”的,所以为了解决社会上的这些种种问题,提出了“仁义礼智信”、“三纲五常”一类的标准,用这些标准来作为社会规范。应该说,儒家也是很正确的。总之,不管重自然性也好,还是重社会性也好,其实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人的个体生活得更好。个体好了,群体自然也就好了——从这通分析也可以看出,不管从道家的角度也好,从儒家的角度也好,国学,确实就是“人学”。
作为我们观察自己的心念而言,我们使用五贼的理论,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活”。一定要注意提高自己的眼力,如果不能这样,那么必定会在某些时候出现问题。关于这些种种变化规律,其实毛老人家的《矛盾论》早就讲得非常清楚了。他老人家早就全部写进去了的……可以说,一切变化消长,都不离这五种模式,所以把这五种模式,称之为“五贼”。毛老人家的《矛盾论》,其实现在看来,就是“方法论”,就是“五贼”的规律。那么,我们明白了“五贼”的道理,“人心,机也”——心,还是要摆正才行。
现在,你还会认为道家是唯心的吗?
回到经首,重新连起来看这两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观察天道的变化,按照天道的变化而运行,那么就足够了。天道变化的形式有五种,知道的人就明白,就繁荣兴旺。如果没有“五贼”的道理,前一句纯粹就是句“空”话。现在我们已经讲完了“五贼”,那么知道并且能够运用这五种变化规律的人,是不是就“明白”或者“繁盛”呢?所以,前后这两句之间的逻辑,其实是非常强的。
我们已经说过,真正的道家思想,其实是非常简单,非常朴素的。现在我们讨论了“五贼”的三种解释,那么,大家不妨回忆一下这三种解释,我们明显可以看出,解释为“五行”与“五种变化的形式”,较之于解释成为“命物时功神”,要朴素、质朴得多。而且也易于把握,易于理解得多。道家真正探讨的,就是这样简单的事物发展变化的模型。这样的模型无论是运用在自然界,还是运用在社会生活中,应该都是“通”的,所以后文强调“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自己所关注的,自己的注意力,应该放在自己身边,落脚在自身近处,而没有必要去研究那些“天地文理”等,离自身很远的东西。理解成“五行”“五种变化方式”,有助于现代人理解道家的基本理论,如果解释得过于玄远,就会陷入到神秘主义或者迷信的范围中去,个人感觉,这对道家理论在当今时代之下的良性推广,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道家讲“人莫欲学御龙,而皆欲学御马;莫欲学治鬼,而皆欲学治人,急所用也”。故道家教人,多从实在用处去做,而非玄远。如果我们接触的道家的东西,有玄远的成份,那多半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道家真正的东西,都是平实、朴实、质朴、简朴的。所以,那些学通灵,学占卜……之类的行为,与学“御龙”一样,最终难免是竹篮打水,就算不是竹篮打水而真的学有所成,那也很可能跟学会了“御龙”一样,其实根本就无龙可御!说到底,我们还是安于日常油盐柴米、衣食住行的好。
在文初我们就提到过,历朝历代对《阴符经》的注释花样百出,有说是丹道的,有说是兵法的,有说是权谋的,有说是悟道的……,其实我们只要明白了“五贼”的意思,对“五种变化规律”有了体会,我们自然可以看出,这套理论无论是用在上面注释的任何一个方面,事实上都是可以说得通的。这个理论,应该是世间万事万物发展变化都不可能跳得出去的“共性”,是我们无论面对任何东西,都可以使用的“共法”。就算我们不把它总结归纳出来,人们其实还是有意无意地在生活中使用着这五种变化规律。当然,总结出来,就上升到了理论的层次,显然就更系统一些。
讲完了五贼的理论,我们看一看全经中涉及到的“反义词”——杀和生、巧和拙、动和静、神和不神、固躬和轻命、生和死、无恩和大恩、至私和至公、恩和害……等等,这些词,就包含了“机”。这些词互为根源,互“生”。如果我们能够很好地把握其中的枢要,掌握其中的机枢,我们就能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就能够死中求生,害里生恩,生生不已,运化无穷,从而真正意义上达到 “执天之行”的境界——用《道德经》中的话来说,就是“反者,道之动”,相反的那一面,往往包含着大道“运动”的“机关”。
正因为“反者道之动”,所以,我个人一直有个感觉——如果我们现在学国学的这些人,能够多接触一些理科的东西,多接触一些自然科学方面的东西,反而会对我们学国学产生更加积极的影响,而不是将国学视为“迷信”或者“唯心”一棍子全部打死。如果能有“纯自然科学出生”的人来弘扬国学,会比学国学的人宣传国学,更容易见到效果。另外,“克生消长转”五种“变”,我们也不要太拘泥,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概要式的归纳。真正用在实际之中,我们需要的是“变化”——变化变化,重要的是“化”,将五种“变”的形式,“化”掉,“化”在我们心中,我们才可能真正运用无碍。我们讲到了道家“阴”下来的这个“五变”,大家不妨想一想,这个五变,是怎么总结出来的?毫无疑问,是“观”,是通过“因缘观”,通过长期的“因缘观”之后,总结归纳出来的。所以,我们真的不要小看了这全经的第一个字,这个字,就是整部经真正的灵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