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连载

2023-09-08孤雁于飞——徐霞客传(4) 文/浩荡白鸥

2023-09-07  本文已影响0人  小黄杨树

孤雁于飞——徐霞客传(4)

文/浩荡白鸥

4.

          十月初四日,霞客一行肩挑背扛,一路向西再折而向南,到了新城县的北界。新城县隶属杭州府,西有葛溪,东北有松溪,二者相合在岘口汇入浙江。又走了许久,到了一座山前。经询问得知此山名叫三九山。三九得名,是因为东面从赵安桥往南到朱村,北面从赵安桥向西南到白粉墙,南面从白粉墙往东南到朱村,三面都是九里路。“三九山”虽然并不出众,但他的名字却引起了霞客的兴致。这一路上,类似的地名不少。这里面真正包含了先民们朴素的情感与过人的智慧。霞客在他的游记中记载了很多特色鲜明的地名,有的到现在依然在用,有的虽然改变了读音、写法,而从霞客的记录中,正好可以验证,这种地名的变迁。如果,评选乡愁记忆的贡献者,霞客一定榜上有名。

        在三九山西边有一座山名叫“洞山”,据当地人介绍,山上有幽明二洞。洞山曲屈成环,围成一片山坞。只见:

        东西皆石峰嶙峋,黑如点漆,丹枫黄杏,翠竹青松,间错如绣;水之透壁而下者,洗石如雪。

          让人一下子想到《西游记》中的景物。现在不是汛期,干旱无水。可是,黑色的山崖,白色的峡谷,处处如同高悬的白色丝绢。显然,长年的水流冲刷,已经把水瀑印刻在石壁之上。是以无水之瀑,反倒胜过有水之瀑了。霞客甚为惊奇,兴奋极了。便催促顾仆、王二加快脚步,急匆匆地把行李寄放在洞下吴氏先祠中,并去寻找可以做饭的客店。可是,附近人家不多,很久也未找到客店。这时候,有两个吴姓兄弟得知霞客一行的目的,便于热心地上前帮忙。一个人为霞客就地取火烧饭,另一个人则从家中拿来蜡烛,以便让霞客游览岩洞。

          霞客很感动,吃完饭后从行李中拿出一把鱼公题词的扇子答谢。然后,兴匆匆地开始了探洞之旅。

          明洞洞口如轩廊一般敞开着,洞口外边有五根巨大的石柱并排而立.中间一根石柱上边接近洞檐,洞檐下则垂着一块岩石,下边则接近石柱,二者之间的空隙不到一尺。石柱旁有棵大树,树冠铺散开去,到了洞檐处便向洞上弯曲,像是故意让开洞口似的。翠绿的树色拂拭着岩洞上方,黑色的石崖在绿色的映衬下愈加醒目。

        再往南就是幽洞了,洞口高悬,里面就像桥梁一样下覆中空。霞客与静闻在洞内高喊,洞内传来回响,久久不绝。再往里走,别有洞天。一为旱洞,一为水洞。在旱洞里,二人踏石而进,如踏着门槛登上楼阁一般;水洞里则到处是田畦一样的情景。田塍一层一层的,其中贮满水,不流动也不干涸,仿佛仙田。摸索着前进,突然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二人脱掉裤子和鞋袜,只穿着短衣,蹚水逆流而行。只见洞中到处垂着像莲花一样的岩石,下边卷起,好像大象的鼻子。经过半天的时间,霞客、静闻方从幽暗神奇的洞府中走出,见到天日的那一刻,仿如隔世。

          这一天,霞客仅走了三十五里,却在无意间游览了幽明二洞,看到了奇异的岩溶景观,心中甚喜。可是,长随夫王二却悄无声自地逃走了。这让霞客心中十分为难,倒不是奴仆背主而去,只是担心前路慢慢,那沉重的行李就是负担。

          在明朝,富贵人家可以畜奴。一旦卖身为奴,主人可以任意驱使,甚至杀死也不犯法。霞客与好友静闻同行,随身携带大量物品,除常用的行李、衣物、鞋子外,还有各种舆书图经,从家乡带来的以备路上赠送友人或者热心相助的人的礼物,如扇子、晴山堂帖、茶叶等,还有探山过程中发现的奇物、沿途购买的特产等等。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雇佣骡马运送,但是大部分时间需要随行的奴仆肩挑。除此之外,奴仆还得为主人打点饮食,很多时候,需要奴仆烧火做饭,跑腿、购物等等。对于奴仆来说,这绝对是一件苦差事。这几天行程,大多数时间都是坐船,所以王二与顾仆的工作量还不算太大。但是,王二一想到主人遥遥无期的行程,难免产生畏难情绪。这一天,趁着霞客游览洞山无暇看管自己,便跑路了。好在,王二并没有顺便把主人的财物拐跑,否则,霞客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本来,霞客接下来想弃舟从陆路向淳安进发,因为王二的离去,只剩下顾仆一人挑担,再从陆路走着实不便,只好继续乘舟向西南奔桐庐县去。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样一来,倒让霞客得以游历富春江最为优美的一段风景,还有幸探访了金华八洞。

          桐庐与淳安、建德同属严州府。自印渚埠到桐庐,所行水道明代称为桐溪,也叫分水江。古时以水名地是常有的事,霞客心想,桐庐大概是因桐溪而命名的。桐庐风光秀美,北宋名臣范仲淹谪守睦州(即古桐庐郡)时,曾写下《萧洒桐庐郡十绝》,每一首都以“萧洒桐庐郡”为起句,如“萧洒桐庐郡,家家隐竹泉”、“萧洒桐庐郡,春山半是茶”、“萧洒桐庐郡,德家起画楼”等等。

          桐庐不仅山水秀美,满目奇胜,它还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在县城西南富春山上的半山腰处,有两座巨大的磐石隔江对峙,称东、西二钓台。相传东汉时刘秀称帝后,屡次征诏他的同学严光(字子陵),严光坚辞不受,隐居在富春山中,被称为东汉高士。东、西钓台就演来光钓鱼的地方。从严光钓台到乌石关,是富春江最为奇美的地段,俗称七里泷,又称七里滩、七里濑。

        “七里泷”的得名,也颇有诗意。原来,这一段两岸群山夹峙,江面狭窄曲折,且滩多水急,舟楫需要候风溯行。东北风起,千船竞发,长滩瞬间即过,仿佛只有七里。如果没有东北风,只能靠纤夫拉纤,可谓寸步难行,短短的路程仿佛有七十里之遥。所以,当地有谚语说:“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霞客一行乘船到七里泷的时候,正巧赶上东北风。同行的上百艘米船依次竞发,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船过严光钓台,又向西南行四十里,便到了乌石关,已是建德县地界。当日,霞客止于严州府东关的旅店中。

          从严州府治建德往南舟行九十余里,便到金华府兰溪县城。经过简单的休整,十月初八的早上,霞客急急地催促顾仆起身,简单地吃过早饭,顾行挑着行李在前,霞客、静闻在后,一行人匆匆赶到兰溪江边的浮桥码头,准备寻舟南行。

        可是,到了码头,看见浮桥内外聚集了大量船只,有拉米的,有运布的,还有装载石灰石的货船。码头上,更有不少像霞客一样的行人肩挑背扛,焦急地朝江水中停泊的船上眺望。原来,护卫京师、支持朝廷的地方军队将从衢州府顺流而下,马上就要路过兰溪。所以,这里才戒严封桥了。在等待观望的过程中,人们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动荡的时局,眼里流露出紧张与担忧。

        徐霞客也陷入了对时局的沉思之中。一恍离家已经半个多月了,家人的担心,好友对形势的分析,对他暂缓西南游的劝告犹在耳畔。看来,大家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霞客对此当然并不是不知晓,只不过在他个人理想信念与坎坷困难面前,他毅然选择了前者。

          徐霞客生活在两个朝代并行的时代。早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便在东北建立了后金政权,称大汗;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师告天,兴兵与明朝为敌,占领了抚顺;天启元年(1621),努尔哈赤攻陷沈阳、辽阳,夺取辽东七十余城,并把都城迁至辽阳;天启五年,后金又迁都沈阳,改称盛京;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兵攻打山海关外重镇宁远,明朝将领袁崇焕顽强抵抗,致努尔哈赤重伤退回沈阳。八月,努尔哈赤病死;崇祯二年(1629),皇太极避开宁远,以蒙古军为向导,绕道从喜峰口进入长城直逼大明都城北京城下。袁崇焕回兵驰援,结果崇祯皇帝中了反间计,误杀袁崇焕。等到徐霞客出行的1636年,皇太极已经在沈阳称帝,正式建国号“清”。与此同时,张献忠也集结大批农民起义军攻克襄阳,顺江而下,进逼安庆,南京危急!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明朝统治者才不得不从全国各地征调军队驰援京师。衢州府的援军就是其中的一支……

          兰溪码头,人头攒动,等待出行的人们焦急万分。没有人知道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才能解除戒严。霞客见舟行无望,便让顾仆把行李带到兰溪县城南门内的旅店中再行住下,以便随时打探浮桥解禁的消息。他则与静闻开启“金华三洞”之旅。

            金华府的北面有两座山,俗名北山,学名金华山。在《明史·地理志》中有关于金华府北面这座山的记载,但是只有学名“金华山”,没有俗名“北山”之说,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不与当地人交流,是不会知道这种俗名的。这正是徐霞客的伟大之处,也是他的游记的伟大之处。

          金华山海拔1310米,这在浙江来说,应该是少有的高山了,当然是进入金华府的霞客的首选。在上山之前,他除了向当地人打听有关此山的情况外,还认真地查看了当时地理书。这是霞客作为旅行家的认真之处,要么不去,去了就一定要弄明白山的走向,河的来龙去脉以及周边的地理位置关系。

      金华山是东西走向,山的北面是浦江县,山的南面是金华府治及其附郭金华县治,山的东面是义乌地界,山的西边就是兰溪县。山上有西玉壶、东玉壶两大水源,从山顶分流下注……水流到了哪里,霞客在草纸上一一标注。

        从兰溪出发,本来直接向东大约走半天的路程,便可以直接登上北山了。偏偏他们出发时看到有船向东南溯流而上,便搭船奔金华府去了,想从那里下船后再北上登山。在船上只见——

            水流沙岸中,四山俱远,丹枫疏密,斗锦裁霞,映叠尤异。

        坐在船中,如行驶在画中一样。只是高大的北山,像天子背靠的屏风一样在江的东北岸,可船分明是在向东南行,显然是南辕北辙了。忙向船家打听探“三洞”的所在,方知坐船反而绕远了。上船容易下船难,只好将错就错。大约走了六十里,投宿到下马头旅店。因为夜已深,店主闭门不纳。幸好碰上一位叫王敬川的热心人,在他的引领下,霞客来到金华县西门外找到一家旅店隹下。

        第二天,碧空如洗。霞客、静闻和尚与王敬川一同进入金华县城西门,路过县衙,但见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原来,县令项人龙刚刚去世,这些人是前往吊唁的。听说在五天内,项人龙的父亲、儿子相继死于痢疾,而项人龙也未能幸免,实在令人惋惜。而痢疾这种现代人看丐来不算什么事的病,在当时足可以与新冠肺炎疫情相埒,让人谈痢色变。在明正德年间,王守仁被贬到贵州龙场当驿丞,曾有一位小吏一家离开龙场方才几天,便接二连三地倒毙身亡,大概就死于痢疾。王守仁亲自掩埋了他们的尸骨。为此,王守仁还写了一篇十分动情的文字记录这件事。

        这件事,在徐霞客的心中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个小小的痢疾就可以夺走人的生命,更不消说世上还要数不清的战争与杀戳。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