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消逝的故乡(19)
十九
连队不大,通共三四十户,大约三百多人。但吵架、打架的事却时有发生。每回有人打架或吵架,我们小孩便成群围观,直看得心惊肉跳,十分刺激,做梦都梦见人打架。
那天忽听见一阵阵吵闹声,有人说阿强两夫妻又打架了。阿六拉着我直奔连队东头的阿强家。只见阿强婆(阿强的老婆)披头散发正从家里狂窜而出,她一边跑一边双手抱着头顶,光着脚鞋也没穿。阿强拿着把菜刀在后面穷追猛砍。啊,老天呀,差点就砍中了!有身强力壮的男人上前夺刀,有人从后面抱住阿强的腰,不让他发飙。阿强像只发狂的狮子嗷嗷直叫,阿强婆喘得一口气了,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我也听不懂她说什么以及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只是看见他们在众人的劝说下停止了争吵,最后双双回家了。
这样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阿秀的家人身上。和阿秀隔着几间的阿信婆总是喜欢说阿秀妈妈杨媛的坏话,杨媛郁闷,队里人劝杨媛说,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是有精神病的。我不能确定阿信婆是不是有精神病,但她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叫阿腾,是读了不知道多少年一年级的,有人说七八年,有人说五六年,考试永远不及格,所以总不能升级。大家笑话他说,哎呀,阿腾把学校的墙都读崩啦。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齐,加减法除了“1+1=2”是会的,其他一概不会。人们总是喜欢问他:1加1等于多少?他答:2。人说:3吧,谁说等于2?笨蛋!他脸红了,嗫嚅道:是2。人再说:1加3呢?他就直了眼,半天都想不出来了。
阿信婆又在背后到处说杨媛的坏话了,而且很放肆。杨媛斥了她几句,没想还像惹了黄蜂窝似的,阿信婆得意得手舞足蹈,说得更欢了。杨媛上前就扇她耳光,扭她嘴巴:“叫你还乱不乱说!”阿信婆人高马大的,可不怕杨媛这手。两人一下扭打在一起。杨媛扭她嘴巴,她就抓杨媛头发;杨媛抓她头发,她就抱住杨媛的后腰……女人打架,人们还不好阻隔,因为不知道拉哪个地方,而且她们扭来扭去的,拉架也非常容易被抓伤。于是就一起围观。阿秀和阿文在旁边看得眼红脸热,只恨帮不上手。阿秀想抄棍子扫把打,又怕打不中。好事者就鼓动姐妹俩说,你们一人抱住咬,一人拿沙子撒她眼。阿文马上冲上去抱住阿信婆咬,被她打了一下又退下来了。阿秀拿了沙子找不到机会撒,万一撒中妈妈怎么办呀……最后不知怎么的她们分开了。阿信婆嘴角被扭红了,紫了,身上有抓伤痕迹,她撩起衣服指着腰对杨媛说:“你看看,我这里伤成这样!”杨媛抖抖衣服说:“你把我的衣服都扯烂了!”后来连队队长亲自来处理这件事,要阿信婆保证以后不再说杨媛的坏话,同时批评了杨媛,希望她不要自贬身价,和一个文盲兼精神不正常的人一般见识。这次之后,果真风平浪静了。尽管路上遇见还是怒目而视,但杨媛没有再和阿信婆吵过一次,任她说什么也忍着。
大人的爱吵架也影响了我。我也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和同学吵得天昏地暗的纪录。那是我上二年级时吧,课间休息时,我正在和要好的同学玩耍,忽听得我的小反对派——建红喊我的名字,我说:“你叫我吗?”没想她说:“我没叫你呀。”我再去玩,她却又在叫,也不对着我,只对着空中叫。我说:“你叫谁呢?”她斜着眼睛,直着脖子:“我又没叫你,哼!”我提高声音了,问:“那你说你叫谁?我明明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她冷笑一声,道:“我叫的是石脚村的高秀。”我说:“那你在这里叫干吗,石脚村有个高秀吗?你说谎!”她更凶了,瞪着大眼睛说:“我就没说谎,我就叫的是石脚村的高秀。不可以呀。”战争一触即发,但我没有打架的胆量,我只会吵架。她可能巴不得跟我打一架(她长得壮),可我是班上的学习标兵、三好学生、副班长,老师眼中的“乖乖女”,所以我是不可能打架的。结果我俩旷了课,去石脚村找另一个“高秀”去了。一路上我们没停止过争吵。去到村中一所房子,建红指着院子里说,另一个“高秀”就在这里,让我自己进去问。可是,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怎么敢进陌生人家问别人这个,于是在到底该谁进去问的问题上我们又吵得不可开交。她说她只管带我到这里,我说你应该亲自证明给我看……最后谁都没进去,我带着一肚子的气回来了。
一回到班上,同学就说老师有请。我俩又脸色铁青着来到老师办公室,老师问明原委,乐得大笑不止。我和建红还狠狠地瞪着对方,我眼泪汪汪的,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