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一缕魂牵梦绕，轻放下
文/一树枝
1.jpg
我将对你说我的故乡，顺带着，将我那斩不断的牵挂和愁思一并诉说。
一点烟火袅袅升起，一片暮霭笼罩矿山，一道黑水沿着人工挖开的河道顺流而下，脸庞炭黑的男人们戴着红色的安全帽哼着歌儿走过泥石灰的小桥，朴素大方的女人们坐在行（hàng）道口一边纳着上面有绣花和吉字的鞋垫一边欢笑闲聊，坐等丈夫归家。
我的家乡非常与众不同，这里是可以听见各种口音的方言，比如隔了几道巷子的小陈哥家是陕西人，一口浓重洒脱的陕西话随时飚出来，还有隔壁朱阿姨家说火辣又甜腻的四川话、蔡叔叔家说软糯的上海话，最多的是甘肃各地方言，没想到这竟然会成为我长大后与各地人顺利沟通的桥梁。每到周末，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各种抑扬顿挫的叫卖声，被吸引的我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窜到家门口大声喊，“买酿皮的阿姨，给我留两份”“凉粉，我要吃凉粉”“磨剪刀的大爷等一等”“大叔，我有头发你可以收走”……
可是，这种特别的风味再也品不到了，这种场景再也不会出现，故乡成了梦里活生生的画面然而一睁眼就消散无影。
因为，那里已经成了渺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我的故乡是一个矿区，很早以前，不同地方的技术工人带着家眷调来这片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土地，在这里落户，把毕生精力投入到如何安全高效地挖井开采煤炭中去，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和建设的智慧把这些“黑宝石”运送到全国各地。同时努力建设绿色矿区新家园，合理规划街道布局，矿大院、人民子弟学校、派出所、工会医院、家属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一代一代愚公移山般的努力下，矿区越建越美丽，小桥流水人家全是人工打造，具有它独到的温度。
我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生活在矿区最美丽的时代，看着矿区日新月异，体味着安逸舒适的环境所带来的愉悦，可是，我也亲眼见到它是如何败落的，虽然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但没想到能那么快。
2.jpg
在我即将远离故乡，去大学念书的时候，矿区突然宣布破产了！“破产”这两个字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它的严重性。破产是因为煤炭资源枯竭，不能再开采出优质的煤炭。那么在这里勤勤恳恳的工人将会被派往其他的地区。我亲眼看到工人们被火速地分配到其他地区，有的分到区里，有的分到镇上，有的分到偏僻的山沟里，家家户户乱成一团，大家哭着送别。工人一批一批地撤离，接下来就是学校被撤，最后是年轻的家属们在工人们安顿好后跟随离去，偌大的矿区就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无法离开也不忍离开的少数几家人。叫卖声一天少于一天，商店一家一家关闭，最后连买菜都是个问题全靠自己种菜过活的时候，我们也举家换了地方。
从大学毕业到工作这些年，故乡真的成了到不了的远方，即使想要回去再看看，可是能看什么呢？那里是否还有人居住，房屋后面的老虎山上还有没有孔雀花开，夜晚的小树林里是否还有萤火虫摇着闪亮亮的屁股在丛间飞舞……想到这里已不能再回故乡，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有了孩子后机缘巧合地我和丈夫带着孩子回到了故乡，当现在生活幸福美满的我再次踏上那片曾经深爱的黑色土地，内心却感到无比悲怆。时光在家中侵蚀出的种种令人心碎的创痕无法再同印象中的那个乐土相关联，曾经女人们最爱扎堆扯家常的行道口已被一米高的茅草覆盖，壁上斑驳的石灰墙皮全部剥落，角落里肮脏蛛网絮结，坍塌的房梁上白蚁蛀痕纵横，门后废弃物堆成小山……那副场面，我相信任何一个保有鲜活记忆的人像这样离家后归来都会有触目惊心之感，来不及挣扎一瞬间就会掉进乡愁的精巧陷阱里。
雨说来就来。丈夫搂着我，我牵着孩子。来之前还在车里兴致勃勃给孩子讲我的故乡是多么美，小时候的生活是何等有趣，在山上烤土豆，偷偷拔了农民的麦子烤麦仁，躺在老虎山上那个像老虎形状的石头上看白云的流动，那种惬意和乐趣他们可是永远体会不到的。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老公也没说话，我们站在一半坍圮的屋檐下只想等雨停，只有孩子伸出他稚嫩的像莲藕似的手臂接雨滴，嘴里还念着他新作的小诗“我接雨，我接雨，我接了一滴雨；我再接我再接，我再接一些雨……”他柔软的小奶音流进我心里，有种暖暖的感动。
这缕魂牵梦绕的乡愁，轻轻放下吧。回忆里还是美妙的旧时光。
3.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