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10

2023-02-22  本文已影响0人  我辈之礼

女人歇够了,就继续背着我往前走,路灯二、三十米总有一根,她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路过那条深沟就更难了。脚下踩着疙疙瘩瘩的碎石块,估计是搁得脚疼,她“嘶嘶”地抽秋夜的冷空气,一步一晃。低着的头都疼得一梗一梗地抬了起来。我软绵绵地趴在她身上,却能深刻地感受到她每踏出一步所要担负的重量。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终于在我们的盼望中,她走到了一盏路灯前,拧着小碎步转身,极小心地把我顶在杆子上。

“大姐,放我下来吧。”

听着那令人揪心的喘息声,我开始恨自己干嘛要醒来,干嘛还活着?

女人大概是想回头白我一眼,可头只转到一半就停住了。

“放下,我就再也背不起来了。”

说完,她大力把我颠起,继续向前走。屁股回落在那双青白纤细的手掌上,我想不出那样的手何来的力量,能再将我稳稳托住。

  

小男孩跟在后面,看不见我眼中的泪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女人背上。但她却能感受到我颤抖的胸腔,发出的抽泣。那时我真希望我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实际上我就是那么想的,所以才更感动。

“妈!我拖不动了,要不我去找廖叔叔帮忙吧。” 

“不行,包里有个大塑料袋,你把里面的东西分出一些给我。”

小男孩将几件衣物放进脸盆里,又把脸盆放进塑料袋里。他额头闪着莹莹的汗珠,举高袋子,女人直接用嘴叼住。

路,越是陌生,就越觉得长远。我之一生,注定今晚是一场心碎之旅,即使它并不远,却足以教我心碎到不停地暗骂自己“真该死!”

女人不再以路灯为单位,她靠着墙走,开始频繁地停靠,呼哧呼哧的,依旧是把我死死地顶在墙面上,依旧是不肯放松双手。寒夜冷风中,我能感受到她后脖领子里散发出来的带着缕缕体温的潮气。

    

我平复不了情绪带出的哽咽,也顾不得丢人,用潮乎乎的眼睛看着小男孩带着颤音发问:“还有多远了?”

他抿着嘴指了指,说:“看见那个平安旅店了吗?”

我蠕动这脖子,努力看去,平安旅店的灯牌就横在20米远的距离。那是快到了,我缩回头,心刚要松弛一下,就又感受到女人衣服里发出潮乎乎的热气,就又绷紧了。

女人动了,衣领子里发出的潮气更冲了!扑面而来,让我温暖,也让我愧疚不安。小男孩拎起瘪下去的帆布包,背后的书包一甩一甩地跑到前面,他先一步钻进了旅店。

女人用头顶着旅店的门,歇了一会儿,直到小男孩空着手从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里跑上来,又从里面把两扇门推开。里面是纵向8米多长的走廊,尽头是向上向下的楼梯。两侧胡乱摆放着不少东西,脏兮兮的石膏板隔出一间间小屋。听声音,有的房间里正播放着电视,有的房间里一群人正在打牌,或是吃吃喝喝。还有的房间电视放得很大声,其间还夹杂这女人的喘息。

女人扶着墙,沿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把我背下去。潮腐的墙壁上散发着浓重的霉味。我看着那只青白的手在也在上面一步一步的吃劲儿地走着。

  

地下室通廊更冷了,空气里混合着垃圾箱里才有的那股味道。小男孩掏出一把钥匙,在通廊尽头打开一道门,然后跑回女人身后,扶着我。

  

女人换了一只手托住我的屁股,沿着脏兮兮的墙,也沿着布满杂物的水泥地面,终于走到了门口,她没有停下,一步迈进房里,又一步就到了床前,她努力地试着,想把我轻手轻脚地放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可做到一半就没了力气。

  

床板很硬,我四仰八叉地摔在上面,后背心都痛了。女人头发全散了,差不多遮住了整张脸。披头散发的,我只能通过动作去猜测那张脸马上就要虚脱的表情。她的双腿像突然折了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着硬邦邦的床沿。她低着头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一刻,彷佛全世界都跟着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又过了一会,她没精打采地活过来,用一只手托起膝盖,然后又把手搭在上面,头微微抬起,肩膀一耸一耸的,还没有缓过劲来。

小男孩不知在哪搬来一把椅子,然后要扶起女人。她一摆手,顺势把一条胳膊摔在床沿上,弹出食指指向我,有声无力地说:“先把你爸摆放好。”

  

我靠在脏兮兮的也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枕头上,脑后是冰冷泛着霉潮气息的墙壁。眼前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几乎不用怎么调整视线,这里的一切,简单到一目了然。一张床,一把椅子,贴着床又靠着墙角罗放这三个大纸壳箱子。对面的门挨着一道墙,另一边是一个水缸,水缸上放着一个大菜板,菜板一边摆着小电饭煲,再边上是煤气灶,只有半张板子是用来切菜的。水缸一边是一个低矮的煤气罐。这些就是全部了。

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色彩斑斓而又极其迷蒙的世界。静立的街灯与川流不息的车灯从眼前交相掠过,顿感无边无垠的陌生。远一些,林立的高楼大厦,上有常明灯火点缀其间,下有商铺的霓虹在特效下飞扬闪烁。我或远或近地看着那一片片连绵不绝的陌生经过,突然感觉这个城市的夜晚似乎比白天更有气氛。虽然我只在今晚出来过,之前又什么都不记得,可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知道有何依据。记忆都是零散又很难觅见的拼图碎片,灵光一闪就会前后不搭地冒出那么一段。这让我觉得遥远,遥远的就像不是我的经历。

突然,一道横幅从眼前掠过,司机一个急刹车,车里的我们统一向前一倾,又向后一仰。

“妈的!差点闯个红灯。”

我听见司机拍打方向盘的声音,赶紧挣扎这去看那条横幅,红底横幅上的白字,在车流过往的灯光里显得忽明忽暗,我的眼珠几乎要从眼角凸出去,才从头看到了那一行字:不忘初心,筑梦中国!2017继往开来跟党走!热烈庆祝党的十九大在京胜利闭幕。

北京!这里是北京!17年秋末的北京!已经十九大了吗?那十八大的时候我在干什么?09年到17年之前我又在干什么?闪过那些震惊中颤抖出的疑问,我渐渐开始信了,这八年,我只做过一件事,就是他娘的直挺挺地躺在砧板上,又老老实实地当一大片烂肉。我什么都没做,却让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苦守了八年。她不是一个好命的女人,以至于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曲颖,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直在我眼前晃动,似是不停诉说着焦躁的思念与欲罢不能的情感。它们挡住了窗外的霓彩与过往的光辉。我轻舔着嘴唇,又想起不久前与她唇齿相依的温暖,隐约觉得那是一种久别的味道。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再回来看我?

“咳咳!”女人咳嗽两声带出点头的动作。那沉闷的咳声赶跑了我眼前那对正在传情的瞳孔,仿佛它们之前是在作祟,蛊惑我。从后面,我只能看到她紧贴着面颊的头发,在一次次忽闪而过的光影里,那些发丝规规矩矩地垂着,跟着光线忽明忽暗。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萌生出一种小女人的感觉,仅仅是看着她的头发,就觉得安心。

小男孩坐的直直的,一直盯着窗外。如果车不到地方,他会不会永远把后脑勺留给我?我犯愁地想着,没多久车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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