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里的城市妹
1
秋萍娘家是宜春市区人，家境富裕。初中毕业后，秋萍没考上高中。父母叫她复读，她不愿意，独自去温岭鞋厂打工了。
在厂里他认识了，比她大二岁的王美生。此人能说会道，善解人意，单纯的秋萍很快坠入了情网。
在厂里秋萍怀孕了，瞒着父母生下了大儿子志强。这时才想起，问夫家的居住地在哪里？
美生告诉秋萍，自己的家乡，距离镇上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闹中取静，既适合居住，又是旅游的好去处。
特别是青山绿水间，那满山遍野的桃林，一到开花时节。就像天上的彩霞，落到人间。比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更美十分。
秋萍听到男友的家，有这样的浪漫 ，很是向往。自己家住闹市区，看惯了车水马龙，厌倦了繁华喧嚣的城市生活。
打心眼里向往这种空气新鲜，鸟语花香的农村生活。怀上二儿子志如的第二年春节，便兴高彩烈去了男友家中。
秋萍回忆第一次去婆家的情景，从打工的地方出发，坐了近十个小时的客车。才到了他的家乡齐古堂镇。
秋萍对美生说：咱们步行回去吧。反正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了，我要看看，你们家乡那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美生听后，支吾着说：这哪行？你是新媳妇第一次回家。要是老社会，我还得请八抬花轿来抬呢。现在找不到花轿，可摩托还是有的。你嫁给了我，有的是时间看桃林。
见美生这样心疼自己，秋萍笑了，没再坚持。在镇上打了二辆摩的，往桃花村前进。
秋萍带着儿子志强坐上了一辆摩托，美生带着行李，坐了另一辆摩托车。
出了齐古堂镇，摩托车沿着山乡公路，慢慢的爬坡。加足马力爬行二十多分钟后，便是下坡，又是近二十分钟。然后走了一段约五分钟的平直路程。到了这里，便没有水泥公路了。摩托车在一条大板车宽的泥巴路上，继续行驶。
路两旁的茅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带刺的植物，像伸出的手，如果躲避不及的话，它会冷不丁把手伸到你脸上，或者脖子上，露在裤子外面的脚踝上，用它弯钩似的尖刺，瞬间扎到你的肉里去。
秋萍不时的在摩托车上，闪转腾挪，缩头扬腿。一边保护着儿子志强，一边躲避带刺的枝茎别划破自己的头和脸。总算保住了头脸，裸露的脚踝却被茅草划破了一道口子。她不由发出，哎哟一声惊呼。
摩的司机，习以为常的对秋萍说：茅草划破点皮，回家用热水一泡就好。乡下人蚊叮虫咬，茅草划破是常事。
说话间，摩托车爬坡来到一处翻浆路面，车轮子一打滑，险些摔倒。秋萍不由的向前一倒，下意识用手抓住了摩的司机的腰。然后又是一个急上坡，突突突挂一档，走了近二十多分钟，在一处无路可去的地方，摩托车终于停下了。
摩托车司机说一声到了，惊魂未定的秋萍才小心翼翼的下了车。发现自己因为用了全身的劲坐车，腿都麻了，全身酸痛，茅草划破的那道口子还在流血呢……
她顾不上这些，急着要看桃花村的桃花林呢。 抬眼一望，四周除了黑压压的大山，铺天盖地压在头上的感觉外，山上全是杂树，和一些只能当柴禾的灌木丛。哪里有桃花林的影子？
他扭过头问丈夫：桃林呢？
丈夫用手一指，只见几间低矮的土胚房屋角前，一株歪脖子桃树，像一个垂暮老人，颤巍巍立在那里。不大的树杆底部，还穿了一个树洞，旁边流了一层粘稠的树油。
一窝黄蜂占着洞口，老树任凭黄蜂安家，反正也无力开花结果了。
就这样一棵老东西？称得上是桃花林？除非天上的彩霞变成油漆，把这些山头都刷成红色？也骗不了认识桃树的人吧？秋萍失望的瞪了丈夫一眼。
说是一个村庄，其实全村只有五户人家。呈品字型，参差不齐，坐落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
自家门前，有一条巴掌宽的小路，拾级而上。迈过一丈多高的石坎，再拐过一个七字型的弯道，才到门口不足二米宽的空地上。
没等进屋，一只大黄狗倏的一声窜了出来，冲着秋萍狂吠。吓得秋萍抱着孩子，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个银发飘飘，70多岁的老婆婆走了出来，呵斥着大黄狗。狗见主人呵斥一低头，往屋后那棵歪脖桃树蹲下了。
这是我妈，美生对秋萍说。
美生又转过头，对那银发飘飘的老婆婆说：妈这是秋萍，你的媳妇。
哦哦是媳妇和孙子回来了。老婆婆一边说着，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又有一个人答话，媳妇回来啦，孙子回来啦？快把志强抱过来我看一看。
说话的是美生的父亲，老人有结核病，高血压和糖尿病，七十多岁无法下地干活。
秋萍见过公婆，刚想往一张板凳上坐下来歇息。却见板凳边缘，拉了一堆稀黄色的鸡屎，她赶紧离开板凳，脚下不小心又踩在鸡屎上。高跟鞋底和鞋子边沿上，沾满了。
她走到灶台边去打水，婆婆说，锅里的水是干净的，秋萍忙舀一瓢在脸盆里，水里却飘着一层油花和一根白头发。
秋萍悄悄把水倒掉，到门前空地边的草丛中，在草丛上蹭着沾屎的高跟鞋。然后往屋后那棵歪脖桃树边的小溪，打了一点水洗脚擦脸。
她心里想哭，却哭不出来……
2
自从到了婆家之后，她怀着身孕，打扫所有的房间和厨房卫生。做饭的事自己全部包了，只让婆婆灶下烧火。
就这样，秋萍在桃花村一呆就是五年。志强、志如、夏花相继出生长大。
自己也从一个城里姑娘，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村姑。家务活做得有条有理，得心应手。
学会了用甑做饭，炒大锅菜的方法。还懂得了蔬菜的栽培技术。
比如空心菜不用施太多的肥，只要天天有水浇就行。白菜要到寒露的时候栽，要不然根部会生萝卜子，又容易生菜叶虫。
没有桃花林的桃花村。秋萍习惯了。带着几个孩子，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和青山绿水为伴……
白天看着太阳从山坳中爬上来，五户人家的村子，相继燃起了炊烟。她的三个孩子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便起来做饭。由于公公婆婆年老，加上公公有病。她承担了去自家田里干庄稼活，菜园子里的侍弄。为了赚钱，丈夫依然去鞋厂打工。
今天从田里干活回家， 女儿夏花老是哭闹，也不吃东西。
等秋萍安顿大家吃过晚饭，洗好碗筷，已是晚上九点多钟。
孩子们陆续睡了，秋萍疲倦的从砂锅中，打了一桶温水，准备洗澡。
门前的稻田里有两个年轻男人，正在捕鱼。头上的手电光能刺破百米远的黑暗。当他们的手电光，射中秋萍门口的时候，家里的大黄狗嗷嗷大叫，因为没见过生人，惊恐的往家中躲避。
秋萍一边洗澡，一边制止狗吠。狗叫声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夏花。秋萍草草洗完澡，穿上衣服，去抱夏花。
只见女儿的嘴唇焦红，脸颊也很红。秋萍用额头试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孩子好像在发烧，她的心里隐隐充满了不安。
回忆去年三月间，也是晚上了。二儿子志如突然发起了高烧，而且腹泻不止。
病情紧急，不容耽搁。秋萍把志强，夏花托付给公公婆婆照看后。一个人背起志如，在漆黑的夜晚，步行往齐古堂镇去看医生。
五十多华里的路程，秋萍抱着孩子连跑带走。到了镇上。早已汗湿衣透，累得说不出话来。
秋萍看着夏花病恹恹的样子，暗暗祈祷希望孩子没事。别让自己夜间跑这五十多华里路程。
公公婆婆早睡了，志强、志如也睡得很香。
捕鱼的夜行人也转到别的村庄了……
月牙儿爬上了那棵歪脖桃树的树梢，风从屋后的瓦檐上掠过……
紧挨着墙根的椿树，像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妪。一抹稀疏的月影，从破旧的窗棂泻进。照见老妪那一头披散的长发，无数双枯槁细长的爪子。贴着房顶的瓦皮，狰狞的飞舞着。好像要捞起几块瓦片，来当球踢。
机械的挥舞中，却抓住了那棵歪脖桃树的头顶，可怜的老桃树，原本稀疏的叶片，还没等撑过夏天，就被老妪抓得全谢顶了。
3
丈夫美生，大半年都没寄钱回家了，电话也很少打来。
今年六月，王婆婆的儿子王学金回来了。刚好他和王美生是一个厂上班。
秋萍询问王美生的情况，王学金告诉秋萍，厂里的生意今年很差。没活干的时候，王美生就喜欢去打牌，可能输了不少钱。学金告诉秋萍，美生还借了他3000块钱呢。
王学金说这次回来就不去厂里了，他准备投资在家乡养鸭子。他父亲曾经是养鸭子出身的。
眼前的王学金，秋萍是熟悉的。认识王美生的时候就认识了王学金，因为他们的老乡关系，彼此也不生分。
只是王学金为人厚道，不拘言笑。从不主动和女孩子搭讪。眼瞧着一起打工，二十出头的小伙，到现在都奔三十的人了，看着王学金从满脸稚气的青春少年，渐变成中年男人，一种掩饰不住的沧桑，让秋萍心里有点同情。
王学金在家养鸭，方便了秋萍不少。买一点孩子吃的感冒药，或者生活必需品，秋萍不用自己走路去镇上，都叫他代劳了。
有时自己要去赶集。他会用摩托车捎带着去。
他养的鸭子，全部都是用农家稻谷喂养。不供饲料，加上山里的水质干净，田里也有鱼虾。饲养的鸭子肉质紧实，味道鲜甜，不愁没销路。第一批鸭子，就盈利一万多元。
一晃初秋来临，丈夫美生总是以厂里没生意为理由。无法向家中寄钱，叫秋萍自己想办法解决经济困难问题。
秋萍也想过向父母借钱，但张不开嘴。父母曾经问他过得好不好？秋萍慌称丈夫家中，有多好似的。叫父母别担心，还说过年的时候带孩子去看父母亲。
如果向父母张口借钱，不是自拆了谎言？
日子总得要过，她想到了也向学金养鸭，反正农活也闲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公婆，老俩口听到学金养鸭赚了钱。也赞成儿媳去试一试。
学金养的鸭子，就在自家屋门前那棵歪脖桃树下的小溪里。平时路过的时候，秋萍也会瞅瞅他养鸭的情况。看得多了，也知道养鸭大概的步骤。
当他来到小溪，王学金临时搭建的工棚前，说明来意后，王学金爽快的答应了。他告诉秋萍，自己刚刚进了第二批一万只鸭苗，可以分给秋萍1000只鸭苗，先试试手。熟悉了后再多进一些喂养。这样可以降低养殖风险，秋萍听后，非常高兴。
她把鸭子隔到小溪的下游，按照学金传授的方法喂养。
秋天的风，吹过溪岸。这风吹到身上没有寒意，秋萍感觉风带着秋天的温度而来。于由田间都已收割，溪水不再有田间的浊水污染，变得格外清澈。几乎能穿过水面，看到水里的鱼虾。
那棵歪脖桃树，虽然光身而立。秋萍今天却发现，裸露的.老根上面，仅长出几株小苗。这可是老树拼了命，营养出来的希望。秋萍爱惜的抚摸着小苗，对老桃油然而生着尊敬。
4
丈夫美生说今年，不回家过年，寄了500块钱回来，美生说只有这么多了。
好在自己养的鸭子，赚了5000多块钱。一家老小也能过一个富裕年了。只是去父母家的愿望取消了。
桃花村其它几户人家的儿子媳妇，也回家了。他们在镇上买了房子，这里是父母居住，过年以后，年轻人会带着孩子返回镇里的新家。
春节有了年轻人的光顾，桃花村似乎热闹了一些。不时响起的炮竹声，孩子们的笑闹声，难得一见的小轿车，也出现在村东头的公路上。
秋萍刚嫁过来时的那段泥巴路，国家已经硬化了路面。
年前村干部做了动员，土坯房纳入危房改造政策，新年过后，要全部拆除 改建。每户有1.5万元的补助，改建验收之后，拨款给农民。
秋萍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美生。美生说，他在外面打工，会认真赚钱，建房的事，就有秋萍负责。还向秋萍保证，今年会赚大钱回家，让她高兴。
秋萍叮嘱他在外保重身体，千万别去赌博。家中的事叫他安心。
为了答谢学金的帮助，秋萍决定过年请他吃一顿饭。征求了公公婆婆的同意后，秋萍来到学金家中。
只见学金独自在房中看书，两个老人在灶下烤火。年味在他这里，好像没放盐的白菜，淡得跟平日没什么区别……
学金坐在一张老式九斗桌前， 正在看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由于光线不好，他的头微微前倾。一抹冬日的残阳，斜斜的照进窗口。照见他开始出现的白头发上。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小伙子。本来是不该有白头发的呀？是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成全了他的白发？还是有啥不为人知的心事？写在他头上的这些白发上？
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寒门山村？假如他是城里人家的富家孩子？最次的能像美生那样，在女生面前，能说会道，连蒙带骗，兴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孑然一身吧？
或者他压根就不是因为这个？才长出这些白头发来的？
当然，他只是和自己同龄的陌生人。自己没必要弄清这些。惟一要做的事，是今天请他去吃一顿晚餐。还他一个人情而矣。
5
正月初一，桃花村已经冷清了。大年三十的热闹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吃过年夜饭，那几户人家的年轻人，便开着小车回家了。他们要到自己居住的镇上去欢度新春。这里只是碍有父母亲在，才这样象征性的团聚一下。
按桃花村当地的风俗，打开正门第一天，今天有再紧的活，也不要去干。就是干干脆脆，快快乐乐的玩一天。
过完年，志强已经六岁了，志如五岁、夏花四岁。像在娘胎里就约好了的，隔一年就供出一个。做母亲的，带着他们受的那个罪啊。都不敢再往旧日想了……
孩子们都在歪脖桃树边用泥巴掏洞，捏泥团儿作耍。
大黄狗睡在门前，狗头舒服的放在自己前爪子上，半眯着眼，享受着新春难得的晴好天气。
公公婆婆怕冷，也像学金的父母一样，坐在灶下烤火。
秋萍今天穿上了那件，七分袖绿底碎花的连衣裙，是第一次来夫家穿的。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穿，因为只有这件衣服才算贵重些。
从忙碌中，突然闲下来，秋萍觉得有些不习惯。她坐在孩子身边，呆呆的看着他们专心玩耍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一个个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只有镇上才有，要到镇上租房居住, 生活的费用不是会更大？今年又是土胚房改造。自己总不能一个人分成两半用啊。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女儿夏花走过来，坐在她的腿上。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又把小手拢进自己的长发。认真的说，妈妈你好美哟。今天你穿了新衣服的样子，比平时更好看，像个大姑娘。爸爸怎么过年都不回家呀？不会想自己的老婆呀？
孩子的话，让秋萍心头一震。自从进了夫家，除了带娃和一心想着改变这个家。心里压根就没想过去买一件新衣裳，或者去做个头发。一个钱也舍不得花到自己身上，美这个字仿佛也离自己很遥远了……
今天女儿的无心之说，把藏在心里的寂寞、孤单露了底……
美生，你真的不会想我吗……？
5
美生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喜欢玩的主。娶妻生子只是当完成一个任务，以免村人耻笑说自己混得连个老婆都找不到。
所以选定了单纯善良的秋萍，发起了攻势。现在妻子上了钩，又生了二娃三娃的。美生松了一口气，把对妻子这份心思移开了。
骨子里的玩劲又倒腾了出来……
小时候美生不会读书，也不喜欢好好去读。恶作剧却没少搞。
有一次班上劳动委员，那个最高最大的女生青青，因为美生打扫教室的时候没扫干净，要他罚扫。美生可不高兴了，两个人因为这这个事吵了起来。
憋着一肚子气的美生，不情愿的罚扫完教室后，真想和青青打一架才解恨。想到自己和青青个头悬殊，肯定打不赢青青，打架报仇只能又是自己吃亏。
他便心生一计，利用课间休息的时候，拣黑板底下，老师丢弃的粉笔头。画了一个眼睛小，脖子短，只有两根头发的长脸，特写的是胸脯上面两只大大的乳房，占满了黑板。有一个小女生，在乳房下乘凉……
画面下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劳动委员乳遮天，独断专行欺负人！
上课的时候，全班同学看了，一阵哄堂大笑。而青青差点气得撞墙，老师对美生严厉的批评了一番。
一九五二年开始，每个村子都设立了村办学堂。
有一天美生去上学的路上，看到同村小伙伴王学金菜园里南瓜苗上长了一只大南瓜。他用小刀挖一只眼，放两粒家里酿米酒用的酒曲酵母进去。结果把人家的南瓜，酿成一坛南瓜酒，每天自己偷偷用小竹杆插进去吸一点。吸完南瓜酒，悄悄把那那只洞掩盖好，主人兴高采烈，去采摘的时候就只剩一层南瓜空壳。
还有一次，上学路上看到两只狗交媾。他招呼另一个小伙伴，拿了一只田里的禾架子。用棍子一抬，把两只狗架在上面。狗痛的嗷嗷叫，拼命挣扎。结果一只狗扑通一下掉进一口深塘淹死了，另一只狗摔落悬崖，满身是伤。
狗主人怒气冲冲追到家里，兴师问罪，把父亲气哭了。
现在调皮少点了，却迷上了不劳而获的赌博。总想着在牌桌上一夜暴富，发大财，赚轻巧钱。不愿意实打实用劳动获得收益。
可怜秋萍在家思念丈夫，而美生正和牌友，通宵达旦用纸牌或麻将争高低。红纱帐底的脂浓粉香，对他来说似乎天生就不感兴趣。
6
年过去，正月节也过了。早春的二月乍暖还凉。学金对秋萍说，他准备去县城进鸭苗。问她要不要同去？一则可以自己去熟悉环境，二来也可以学一学挑选苗子的经验。秋萍听后心想：眼下养鸭，是唯一的经济来源。断定离它不得，她感激的朝学金点了点头。
山村的年味淡了，可县城依然热闹。秋萍穿了那件七分袖，绿色碎花的圆领连衣裙。裸露着白皙的颈部，肉色的蕾丝袜裤，把她修长的大腿，展示出青春的气息。整个人显得温柔优雅。
来到鸭苗厂，不巧的是，要到明天才可以提货。学金提议，找个旅店住下吧？
秋萍为了省钱，建议就在这厂里等一晚上。如果学金要住，就自己去住。老板为他们俩，在值班室的旁边腾出一间房。
学金打了两份快餐，自己一份，另一份给了秋萍。秋萍要给钱，被学金拒绝了。
吃饭的时候，秋萍一直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疑问，今天说出来了。
她问学金，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一直在个人问题上不急？
学金似乎不愿意回答，沉吟很久才说：不是不急，相了两次，姑娘一进桃花村，亲事便黄了。像你这样的姑娘，现实生活中可不好找啊！
说真心话，刚开始我也以为你会跑……
学金看了看秋萍说，然后又埋头吃饭了。
过了一会，他说，这一辈子老天不赏脸，是娶不上媳妇了……
谁叫我出生在这桃花村啊……
学金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自嘲的味道和失落……
听了学金的回答，秋萍嘴张了张，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吃过晚饭，学金到门卫室借宿去了，把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板床留给了秋萍。
城里的夜，不像山村那般的宁静。不时响起的汽笛声，各种嘈杂的叫卖声，功放机里的音乐声，代替了小鸟的啁秋。汽车喇叭可以从夜幕降临，一直撕破夜的拂晓……
风是热的，人是热的，就连城市也是热烈的……
这是她少女时代熟悉的味道……
根植在她心里的味道……
今天晚上，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她辗转难眠，想起少女时代，无忧无虑的生活。
为什么自己会嫁到就连农村姑娘都不愿意来的这个桃花村？难道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还是自己缺心眼呢？
她说不上来……撇撇嘴，笑了……
笑得很勉强，而且还有点苦涩……
这一次秋萍进了一万只鸭苗，钱不够的部分学金替她垫付了。因为今年要建房，她想多赚一点钱。
忙碌中，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几乎忘记了日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夫妻分居两地的寂寞……
疲惫中惟一令她欣慰的是，房子已经建起了一层，第一层板面圆工的时候，美生回家了一趟。还是没钱带回家中，秋萍问他，做事了没有？怎么一分钱都拿不回来？美生说投资了一个项目，年底一定会有很多钱。秋萍苦苦告诫，叫他在厂里认认真真上班，更实际些。美生说一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美生在家里呆了五天，推说有事匆匆返回了厂里。好在秋萍用卖鸭子的钱，周转了建房的资金。
学金家也在建房，看他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从心底感激学金的帮助，没有他的指引帮助，她不敢想生活该怎样过下去……
她看到学金雇请了建房的泥工师傅，也会过去帮忙炒菜、做饭。没什么报答，只能尽自己一点力气。
7
转眼间，春夏已过，又到秋天。第二层房子已经建成，第二批鸭子也顺利的卖完了。
秋萍描绘着未来的前景，她打算今年把房子建好之后。明年就要送孩子们到镇上去上学，但养鸭的技术不能丢。她准备买一辆摩托车接送孩子，让公公婆婆到镇里去带孩子上学，自己在家里养鸭赚钱。她还想叫美生也别去外面打工，和自己一起养鸭赚钱。
正当秋萍描绘着未来的前景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美生因为迷上了网络赌博，欠下高利贷50多万元，服毒自尽了。
秋萍听到这个消息，一阵天旋地转。她失魂落魄，来到那棵歪脖桃树下，准备自缢身亡。被闻讯赶来的学金一把抱住了，学金对秋萍说：美生走了，难道你也忍心眼睁睁看着几个孩子不管？不是还有养鸭子的生路吗？我们一起养鸭子，如不嫌弃的话，我帮你一起还债……
此时此刻，溪水放慢了脚步，那一汪流动的清澈……在这歪脖桃树边，像一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桃花村发生的这一幕，然后又牵肠挂肚的离开了……
椿树也一改往昔的狡黠，篷乱的枝桠温和的摆动着，像亲人似的，对这个苦命孩子颌首鼓励…….
那棵歪脖桃树，就像被赦免的罪人，如释重负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