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人】24 决不妥协的王建军
上一章:【职人】23 过年了
初三,等车的人少多了,我几乎没挨着谁,就上了公交车。然后接到妈打来的电话:“儿子,直接回来吧,你爸起不来了。”
挂断电话时,我在想到底要不要下车,再花十块钱打辆出租车。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过年了,出租车可能也涨价了。
赶回我爸妈家,爸躺在床上盖着三套棉被,炉子早就凉透了,暖气里的水也冻住了。
妈说他之前起夜感觉浑身没劲掉到了地上,然后就在地上躺了一宿。
我把他唤醒,他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说没劲,还说吃两块饼干就好了,还催妈赶紧回去照顾孩子。
我一听就急了,“你这不是血糖低,肯定是有别的毛病,必须去医院。”
妈去路边拦车。爸从床上掉下来是大半边身体都蹭脏了。我用煤气烧了一壶开水,给他擦身子。
后来又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去了中医院。他之前一直在那里体检。里面门诊有一个还算相熟的大夫,姓催。
我们一去就找的他,先测的血压,还算正常。再测血糖却到了17点多,。
“一直没吃饭,血糖还这么高!住院吧。”崔大夫开了张单子。“先交1000。”
我和妈分头行动,我去交钱,她去取轮椅。
回来后我推着爸去了住院部,老年病科。
一个姓李的主治大夫开了一堆化验单。
我说:“大夫,我爸73,折腾不起。”
大夫说:“我知道,快去吧,我们需要确诊什么病。”
就这样从上午一直折腾到天黑,院方还没确诊爸得的什么病。因为还有一个CT还有核磁共振没做。中间只给他输了一瓶点滴是退烧的,还吃了一片止疼药。因为他摔到地上的时候,又犯起了犟劲,把两肋都抻伤了,坐在轮椅上疼的直出虚汗。
我推着他去做剩余的两项,那边大夫扒拉一会儿电脑说:“没收到电子单。”
爸气的嘴唇直打架,我又推着他等了五分钟的电梯返回9楼。
李大夫说欠费了。
我和爸当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1000块,啥病没治就欠费了?”
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替他说。
李大夫说:“这钱都用到化验上了,等出院的时候都有单据。”
好在后来刘芳赶来了,又交了一千块钱。终于把两项检查做完了。
我把爸抱上病床,他送了一口气,除了眼珠和嘴唇在动,别的地方都静止了。
我把耳朵贴过去,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儿子,太贵了,回家吧。”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说:“等我把你保障卡拿来改一下就能报销了。”说完,就跑到病房外面抹了两把眼泪。
李大夫说:“可能是肺炎,耽误了,你们早干嘛来着。”
我说:“我一直在上班,妈在我家照顾孩子。媳妇也是年后才休的。”
“就他一个人住。”
我点点头,不敢去看大夫的眼睛。
开始和爸住同一病房的还有两个人,一个50多岁的老太太,一个是老干部,是个长期“住户。
见我们一来老太太就开始对我们说注意事项。
那个老干部的电视不能碰,晚上睡觉别打呼噜,陪床的就去楼道。
老干部见我们进去了,就去楼道溜达。
我问老太太,“你们是两口子?”
老太太神神叨叨地说:“我是保姆。他以前当官的,打过越战。”
我大声说:“放心吧,我爸肺结核,没事。”然后就看见老干部从楼道急匆匆走过直接去找大夫了。
我又和老太太说:“我爷爷当年也是共产党,打过日本鬼子,后来和平了,不想给组织添麻烦,就没找组织关系。后来死了,才被追封的战斗英雄,还给了两万块钱呢。”
老太太故作肃然起敬,又离我爸病床远了一步。
和料想的一样,没多久院方就安排我们转病房里。
0910号病房,另两张床上“久居”的也是两个老人,不用打听,一看穿戴就知道是农村的。都是肺有毛病。
晚上十点多,两个护士又给我爸上了点滴。我以为是治疗肺炎的,谁承想第二天见到主治李大夫才知道,还没有正式治疗。
“为什么?”
“我们打算给你爸用高级药美罗培南。见效快。不过特别难开。”
“怎么难开呀?”
“比开吗啡都难!”
“赶紧的吧。”
我心里恨不得踢他一脚。
用上美罗培南的第二天,护士在床头又挂上了一张欠费单。我赶紧将它收起,到外面打开看 美罗培南输一次88元,一天三次,中间还穿插零零散散的其它费用。我看着直嘬牙花子,最后打电话告诉刘芳。
刘芳说:“咱先给垫上吧,不是给报销嘛。”
我没敢说那特效药只能报百分之六十五,打算把糊涂一装到底。
然后就看见妈挨个病房转悠,最后要了一根牙签。一呲牙我就看见一根钢丝球的丝塞在门牙上。
“这医院的病号饭真是没法吃!”
妈捏着丝说,“干净,证明人家刷过碗。”
本来想请几天假的,爸妈执意不肯,还催我回去多休息。
初五,第一天白班,消停!一个当官的都没看见。自由自在上班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年前紧抓管理,年中管理松懈。都这样。”
大老韩经验之谈。
我坐在料袋上,想起来给几个长辈拜年时的尬聊。都是很久没有讲过的人。他们问我是和父母一块过年吗?
我说我在上班。
他们说啥时候有空带着父母回老家看看吧。
我说好,等有空的时候。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么忙,肯定是赚大钱了。唉!如果他们知道我今年只买了一双踩小人的新袜子又会怎么想呢?
快下班的时候王建军又来了,他明明离开了冶炼工段,可实际行动却像阴魂不散的鬼。
“初六,当官的都上班了,总该有决定了吧。带死不活的,在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大老韩说:“我都给钢厂卖命20多年了!多苦多累都不怕,就怕没个干劲。”
路辉说:“效益是市场决定的,现在供大于求,咱们光勤俭也没用吧。再说省出那些钱,也捞不到咱们手上。还不定被当官的干嘛用了呢!”
曹二说:“还是习大大高瞻远瞩啊!一手抓反腐,一手推出供给侧改革。钢厂也需要改革来适应市场。唉!可咱们现在就是以不变以万变啊!”
我说:“别瞎说了,现在想咱们这样的僵尸企业多了,难道都是当官的不作为吗?我看他们也是回天乏力。”
“所以他们才决定能搂多少就搂多少,等厂子黄了,也铺好后路了。只有咱们这些赖厂吃饭的,一个月不发工资就傻眼,真要到了那天可咋办呀?”
曹二心灰意冷,自觉已看透世事。
大家正发着牢骚,梁国峰就急匆匆地过来了,可以走到大家近前,就蔫头耷拉脑了。
“上个月的消耗报告出来了,又超标了。总厂直接下考核,扣了咱们工段5万多块钱!这个月人均又得少500。”
大老韩瞪起眼睛:“他娘的!他们人肯定没算咱们捡废钢,回收除尘灰的降耗钱。”
我摇头苦笑:“又想大幅降耗,又想提高产品质量。这不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嘛!”
王建军掐着考核单扫了几眼,狠吸了一口烟,“不能再等了,明天早班会以后我就去。”
看到大家眼中直冒火苗子,我的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不管企业前景如何,眼前这些人我是交定了。
初六,王建军一早就吃了闭门羹。助理说厂长去总厂开会了。
他把心一横,就蹲在办公室门口等。临近中午终于见到了厂长。可他嘴巴刚张一般,厂长就先一步说话了。
“建军,我听厂里不少人对你评价不错啊!说你爱学习,人也勤快,作风上也没什么问题。我打算派你去唐钢学习一段时间。”
王建军一愣,咬着嘴唇犹豫了一阵说:“我哪都不去。”
厂长也是一愣,“建军,这可是机会呀!你去唐钢就相当于镀金,再回来仕途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全国该下马的钢企都下马了,咱们厂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胜利了。以后会有前途的。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厂长,我就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老佟在位时执行的那些降本增效的措施,你一来就都不执行了?”
王建军没有接厂长的话,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厂长又是一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平时不够威严。怎么连自己精心培养的下级都敢说出如此一下犯上的话。他压了压心中的暗火,说:“你不觉得老佟的那些措施太劳民了吗?再说现在是市场不行,大的趋势是主要原因。咱们从牙缝里省出那点玩意儿有用吗?”
“习主席说了,供给侧改革。我觉得这也是咱们企业渡过难关的唯一方法。我们厂不能在以不变应万变了。”
最后一句话,王建军几乎是吼出。
“啪!”厂长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说:“这事领导层的事情,你以为就你聪明,能力挽狂澜于既倒啊!王建军,给你几分颜色。我看你是要开染坊啊!”
王建军脖子梗梗着,正要出口反驳。厂长的手已指向门外。“你给我出去。”
王建军摔门而去。刚一出门就被我和大老韩拉到一边。
“我说什么来着,没用。”大老韩这话递过去一支烟 。
我们几个走到楼道里坐下,商量着该这么办。
路辉惋惜道:“军哥,我要是你,一听说要去唐山学习,后面的话就不说了。直接回家打包。”
我瞪他一眼,见他在我们身后捂住了嘴巴,就怼王建军,“别天真了。要不你再回去认个错,去唐山深造吧。”
王建军冷笑一声,斜楞这眼睛看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想什么。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啊!”
我一听这话,一颗石头落了地,同时心里有些发烫。他说的没错。一个敢做事的老佟走了。如果连敢出头说话的王建军也走了。我们这些人也就真没什么盼头了。
“你想怎么办?”
“把老佟请回来。”
“妈的!”大老韩撸起袖管,挺直腰杆,一副我早就想这么干的样子。“那就趁现在,咱们撒手不干,去总厂。”
“不行,不能耽误生产。真要把铸机造停了,吃瓜落的还是咱们。”
王建军坚决不同意。
“对,不能那么干,咱们不能破坏生产,不然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我直接把问题上升到法律高度。大老韩和卢辉闻言欲言又止。
王建军说:“另两个班的我都联系好了,就等明天。都回去上班吧。注意安全。”
看着王建军拍着一屁股的土往下走。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相继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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