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头猪

    最后一锨了！我心里默数着。这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和我娘在清理我家的猪圈。大猪已经卖了，满满一圈的猪粪还需要清理出来。我们家的猪圈在巷子尽头，出门往北走大约五六十米，一出巷子口，就能看到三个猪圈了，我家那个在正中间。

    猪其实是比较爱干净的动物，我们砌的猪圈都要把猪的起居室和活动场地分开，而且，不管大小猪，它们都不会在起居室周围大小便。养猪不辛苦，每天记着喂食就可以了。每天吃完午饭和晚饭，等着我娘刷锅洗碗的空当，我早已把麦麸放在铁簸萁里。泔水桶里荡漾着残羹冷炙，我端着满满的麦麸在一旁垂手侍立，我娘把最后一碗刷锅水舀出来，又用炊帚把锅清扫一遍，我就可以出发去喂猪了。

    提着桶，端着簸箕，我走向我家的猪圈。前些天我家刚买了一头小猪，它活泼而又欢快，黑色的毛皮，粉嫩的鼻子，比现在流行的小猪佩奇颜值还要高很多。它欢快地享用着，伴着愉悦的哼哼唧唧的声音。有时，我会在圈外看着它，有时，我会跳进去，抚摸抚摸它的头。它自顾自的吃着，全然不顾。阳光暖暖地照着， 小猪幸福地享受着它的美食，我看着猪，仿佛看到了它在一点点长大，它是那时候我家的收入主要来源，从这个角度说，它应该比那时尚未成年的我对这个家庭更重要。

    我家的猪长得很快，夏天快到的时候，它已经长成半大猪了。晴朗的午后，放学回家，一放下书包，我就背起筐头去打野菜。初夏未到，野菜遍地生长，猪很爱吃。我背着整整一筐头野菜，走向猪的家园。它看到了我，无比兴奋，幸福地哼哼着。猪吃野菜就相当于人吃补品了，吃了野菜的猪毛色更亮，精神头十足。

    突然有一天，我去喂猪的时候，它无精打采的趴在那，对我的呼唤充耳不闻。我赶紧回家去叫我娘，我娘跳进猪圈里，伸手摸了摸猪的耳朵，跟我说了一句:发烧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猪竟然也会发烧！我也跳进去，摸了摸猪的两只耳朵，那一刻，滚烫的猪耳朵就像两块煎烤的豆腐。因为患了病，我家的猪得到了特殊待遇，我和我娘把它抬出了猪圈，往家里赶。

    到院子里的猪安安静静的，家里的一大群鸡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它们叽叽喳喳的挤成一团，那只慵懒如贵妇人般的纯种波斯猫也瞪圆了眼睛，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我娘请了兽医来给猪看病。兽医拿出粗如婴儿手臂的大针管给猪打了一针，我看着那一管子透明的药液慢慢地注射进猪的体内，感觉好像一瞬间，我家的猪就会欢蹦乱跳起来。此后的几天，兽医天天来，天天会把一管子针剂注射进猪的体内。可是很遗憾，猪的病情不见好转，最后，竟然彻底瘫坐一团，只剩下呼呼的喘气声。兽医束手无策了，他郑重地向我们宣布我家的猪得的是猪瘟，相当于绝症。说完，他就拿钱走人了。

        院子里很安静，只剩下了呼呼喘气如风箱一样的猪的声音，当然，还有茫然无助的我娘和我。我俩把奄奄一息的猪抬上了小推车，我抓着猪耳朵，那一刻，它两只耳朵冰冷的如两块冻豆腐。我娘抓着猪蹄子，默默地把猪放在了车上。猪睁着两只满是黏稠的分泌物的眼，呆滞，无神，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依依不舍。我攥着车把，刚要推动。我娘突然间抓起靠墙放着的一把铁锨，狠狠的拍在了猪的身上。猪发出痛苦的嚎叫，我娘泪流满面，念叨着:我们娘俩给你打菜，出猪圈，对你多好，你对得起我俩吗？啊？对得起吗？  我的泪也流下来，朦胧了双眼，喉头哽咽着，把我娘手里的铁锨夺过来。

    这头正处青春壮年的猪最后还是死掉了，我挖了深坑，把它埋了。

    从这以后，我家再也不养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