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K和母亲的小事

微信群里突然热闹了起来，K打开一看，原来是表弟家的媳妇进产房马上要生了。对于作为过来人刚刚经历了这一场考验的K来说，这真是一个痛苦的经历，好在一切都迈过去了。两个小时不到群里实时播报说生了，K心中由衷的松了一口气，赶忙在群里说恭喜。接下来就是礼金的事了，想着当时自己生那会收到的几笔礼金，怎么样都是要送的，送多少呢，还是问问妈吧。想着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听着这会儿人还在医院。

“还挺快的，进去两小时不到就生了呢”

“谁说的！昨天晚上就开始痛了，送进产房生不出又推出来了....”电话那头突然加重了语气责怪道。

“我又不知道这些，群里又没有说，你为什么说得这么大声...”于是两人在电话中又是一顿口角。

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K和母亲说不上几句就会吵起来。

K是家中的老大，在一个有着重男轻女思想的家庭里是一个不怎么被看好的孩子，据母亲说，当年她被拉到卫生院一个人生下K，当时K的爷爷正在地里干活听说生了个女孩，直接甩手不回来了。

生下没多久，K的父母就外出谋生了。很自然的K被留给了奶奶照顾。那个年头卫生条件差，有记忆起K就因为满身长疮经常要去村里的私人诊所打针拿药，要吃下一包包用白色纸袋包起来的小药丸。

那是四岁的某一天，K的母亲从外地回来了。带着满心欢喜的K急匆匆地跑进了屋子，一跨进里屋的门槛，就看到妈妈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妈妈正在那里温柔地给那个小女孩喂奶，眼里透着满满的慈爱，仿佛她的世界里就只有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而K就像是被一道厚厚的透明的结界定住，脚步是怎么也迈不动了。

有些孩子对于情绪氛围的感知是很敏感的，而K恰好就是这一类型。

想要靠近却如隔着一堵墙一样，空气都隔着陌生疏离的情绪，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这让她张惶而不知所措。

四五岁时K终于可以跟着父母到外地生活了。琐碎的零星的记忆见证着过往。奶奶带着姐妹俩去小溪边玩水嬉戏，冬日床头插着的亮晶晶红彤彤的山楂糖葫芦，还有在镶着五色彩灯的冰雕上跳跃，模模糊糊很不真切就像是电影回忆片段中的场景，打着黄色的光晕和雪花点，美好而温馨。

母亲口中的那段记忆却总是多了许多抱怨指责，比如邻居好心分饼给K吃，小K硬是不要，一定要去吃那个完整的，结果饼太大又吃不掉...末了以一句习惯真差结尾。

又比如母亲当年的英勇事迹。那时候计划生育风头正盛，当地部门看到可疑分子就会去抓。母亲如愿（或者说全家人的愿望）地怀上了弟弟。某天不小心被盯上了，说时迟那时快，母亲和一个同怀孕的姐妹赶紧跑向后院，两人挺着大大的肚子一前一后动作麻利的爬上梯子蹭地一下越过小高墙，完全不像挺着大肚的孕妇，成功逃脱了敌人的追铺！这一段母亲总是说得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然后嫌弃地数落K 被奶奶挑唆，向追捕大队透露行踪。

K很多时候是不明白的，人世间的情感很多时候都不是纯粹的，其间一定夹杂着就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或者不愿说清的许多原由。孩子与父母之间也是如此。

或许在母亲心中K代表着曾经的委屈和那段糟糕的婆媳关系，而她自己却没有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K就像一个引子，轻易地牵出那许多的深埋心底的伤。

其实大多数情况还是好的，原也不是什么大矛盾，不过是鸡零狗碎生活里偶尔不协调的插曲，让人微微有些不快。

K的母亲年轻时深受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所累，当然父亲与母亲，爷爷与母亲之间关系也不好。用她的话讲，一家人总联合起来针对她，而父亲作为母亲的依靠，却没在正确的场合为母亲发声。年老时讲起这些事来，母亲眼里总是会泛起泪花。

姑姑们结婚时将家里的好几样东西带了去，至于多少K也不清楚。母亲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说到，这些家具都带了去也没给这家留下点什么。于是守护这些家当将他们留给下一任便成了她的使命了吧。

奶奶嫁过来时带了一串多宝项链，玳瑁，银质的元宝，等等几样挂在银链子上，小时候还完整地一串，不知怎么大了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踪影了。某天在家里发现一块略古朴的玉器，有些破旧，与周围的杂物格格不入，有些特别。可能与那串项链有关吧。

K大概知道母亲心里的想法，却依然有些恶趣味地道，哇，这是块玉诶，给我吧。

不行，这块玉要留给你弟弟的。

一口回绝！

明知道的，不是吗？只是心里的不甘心让她一遍一遍的尝试这样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东西，不过是借由这些个东西来确认母亲心中自己的地位罢了，一遍又一遍。

矛盾的激化是在结婚那会儿吧。经亲戚介绍，K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于是彩礼酒席什么的由着父亲与亲戚讨论。两家财力都有限，K两人也不想大操大办。父亲和亲戚谈好就家里边小办几桌，男方老家多办几桌，酒席费用男方出，彩礼嫁妆都不用，一切从简。

K很快就怀孕了，就和男方生活在一起，没怎么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说怕什么来什么，原想图个清净轻松，偏偏事情就是找过来。平均2-3天，母亲一个电话过来，大致是未婚先孕丢面子？...什么时候回家看看...谈的条件你爸不同意（what？不你们在谈吗，我没加入谈，也不清楚什么状况呀），又或者谈的金额不够在家里办酒席，酒席桌数太少得加！....男方父母不来我是不会参加你的酒席的诸如此类。母亲电话打完没多久，弟弟妹妹电话就打来责问。K记得那时候弟弟在电话里说的一句话，你这样让大家都很没面子。

结个婚可真难！每次电话完之后K都因为电话里的话哭到肚子疼呼吸不畅，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伤心欲绝过。哭完，K，老公，和亲戚那边商量改方案，最后的结果是几万块的酒席钱拿给了K的父母，酒桌不办。女方派代表去男方这边吃酒。两人都住在杭州，索性就在杭州办了，两边老家都不办。

置办喜糖布置婚房等等虽简单也琐碎，都是在亲戚的帮助下完成的。

吃酒当天下午，父亲电话打来支支吾吾地说快到了。K正在化妆脱不开身，于是就让老公发了酒店地址给父亲。一身行头齐备，K和亲戚着急忙慌地赶到酒店等客人过来。不一会儿功夫，K的父母带着满车的亲戚过来了。一下车K她们就迎了上去，亲热挽手一阵寒暄，然后照例一阵拍照。此时母亲脸上并没有多大的热闹情绪，K为这眼前的宾客忙碌着也没在意母亲的情绪。酒席开场之前亲戚张罗着要给K一家拍全家福，这时候母亲脸色不对，已然有龟裂之势。果然拍完没多久，母亲火山爆发了！酒席一开始，母亲就没有入座姑姑也陪着说话。K有些二丈摸不着，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生起气来了呢？一盘了解才知道原来是没去接亲的原因。

老家习俗男方要提前去路上接亲。但K两个小年轻是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亲戚和K父母提前也没说明过，父亲电话打来时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自然是不会有人想到这上面去的。是以K的母亲已经有怨气了。加之在酒席开场前K对男方亲戚过分热情（来自K母亲的解读），就火上浇油了。

为了平息怒火，K几人迅速调整方案，将男方的几个正在开吃的舅舅喊出来，送女方亲戚去新房，算是完成一个迎亲的仪式。于是众人开着车往新房去了。K母亲在车里发了一路的牢骚，K在一旁默默流泪，总归是我一生一次的婚礼，为什么要这样让我难堪！这时候K的舅舅说道，这事你没提前和她说，是你们作为父母自己的责任。怪不到小孩身上。母亲这才停了嘴。

不肖片刻众人抵达住处，男方一行人将车上的棉被，凉席，碗具搬入了新房。

这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

几个月后K终于要生产了。K的公公婆婆在老家，婆婆身体不便，没有赶过来。也许是之前的那些怨气累积吧，也许是之前K的母亲说过，以后你的小孩你自己带，我是不会帮你带的，K羊水破了和老公两人赶到医院办理手续也没想着给父母打一个电话通知。中午时候正当K痛得死去活来时母亲电话打来，劈头盖脸一阵数落，生小孩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传出去不让人笑话，要不是你爸说，我还不知道呢！....期间亲戚热心做好了饭菜送过来，让K在挣扎中补充了不少体力。傍晚父亲电话打来问医院的地址。7点来钟K终于可以入产房了，医生和护士检查胎儿情况，有些不妙！胎儿有些不正。医生说去外面找家属，一会儿回来说外面没人。然后K就这样光着下/半/身躺在产床上痛着，等着，就像一条光溜溜的砧板上的鱼，费力的张着嘴呼吸，汗水打湿了头发和上衣，肚子里传来一阵快过一阵的剧烈疼痛，意识在这巨大的疼痛面前显然没什么主见了，被动承受着，被动等着时间的流逝。隔壁的产妇和自己同一时间推进去，此时已经抱着哇哇大哭的宝宝，顺利地出去了。之后好一会儿，护士和医生进来调整了一会儿胎位，然后两个护士开始催产...后来和老公说起这事才知道，那会儿K父母来找不到路（K报错了医院名称），老公去接他们，阴差阳错花了这许多时间。

K一直以来很纠结母女关系，嘴上说过去了翻遍了但心里知道还没有，只是平时就如这休眠火山，宁静祥和生机勃勃，一切美好，一旦遇着那个引子便是积怨勃发了。在母亲喋喋不休地说着老家习俗---家产留给男孩子，以后养老是要靠男孩子的，故意要说，女儿当然是不用管这些的。可是以后谁又说得准的。K又真的放得下吗？

这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的拧巴之处吧。一直介怀愤怒逃离却在心底想要一个说法，一个认可。说心底没爱吧，确是想着念着，比如未出嫁时放假回家遇到母亲说没钱，可以毫不犹豫的只留一千剩下的全给她，即便后来也没听母亲提起。可说心底有爱吧，又是处处想着唱反调，比如明知道母亲会对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暴跳如雷，依旧我行我素。

在一个家庭之中很难界定谁完全对谁完全错，一段关系的不和谐，其实双方都是有责任的。而且平心而论，在这个家里有重男轻女的现象，但是不严重。

可是想着从前总总，过眼烟云，到底是意难平。

于是发了一条信息

你和弟弟妹妹们打电话都是不同的，都是积极的，这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可能我这个老大在你心里一直都是不好的印象。曾经我也和你说过你的区别对待，在我这边看来这些问题一直都在。老实说我现在一直没和你打电话，是因为我心里一直都介怀不知道拿什么心态和你电话，到现在我都没有过这个坎。

其实又何止这个偏心的问题呢？K和母亲的关系深究起来要复杂多了。在母亲最痛苦的时候K出生了还是个大家都不乐见的女孩，加之K童年时期大多和奶奶外婆生活在一起和父母本就不亲厚，而且身上不免也有老人家的习气，特别是奶奶吧，K想。这些都是母亲的负面情绪所在。

但这并不能成为母亲无意识发泄脾气的理由，我也不乐意！即便是母亲！这也是K不平的地方。

反正你爱怎么想随你，

都是我十月怀胎养的。

过了许久母亲回复了两句话。

那一瞬间K释然了。是啦，一个人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你说再多遍也是没用的，不过徒增烦扰。放过自己，让那些纠结缠绕着自己的蛛网都消散吧，还心灵一片宁静。人的成长总是开始于与自己对话，结束于与自我和解。好好生活，好好向上，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呢，为那些不美好的回忆，人事物，不值当的。

晚上，母亲电话打过来，两人都没有提及短信一事，心平气和地讨论了事情然后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