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乡土故事万物生灵

2018-06-14  本文已影响14人  高宇启

记得在我10岁的时候,父亲买了一头牛犊回来。它浑身裹着一层棕黄色的毛,映着阳光十分好看。我和妹妹就尝试着去抚摸它,它怯生生的躲闪着,像是第一次去亲戚家做客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每天放学回到家,书包一丢,我就去牛屋看它,与它比量着身高。它长得可真快啊!仅仅几个月的光景,就壮实得像一堵墙了,到了来年竟然就能犁地、碾场了。

与它搭伙干活的是同村张老憨家的一头母牛,在农忙时节,我常常看到张老憨在田地里挥舞着鞭子,口中得意洋洋的呼喝着——嘚儿——吁——他故意将尾音拖得好长,听来像唱戏一般。在他身后,犁过的土地像波浪一样翻涌着,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泥土的芳香,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用手点指着,骄傲的对小伙伴们说,看,那头牛就是我家的。

到了傍晚时分,收了工,常常是我去张老憨家把牛牵回来。有一次,我进了家门刚把牛栓好,奶奶就走过来生气的说,你看看,这牛出了一身透汗,这该累成啥样啊!还有这凸起的一条条的鞭痕,我看张老憨这是成心的,我得跟他说道说道……

在张老憨家,奶奶怒气冲冲的对他说,都是庄稼人,你咋恁不爱惜牲口哩!你自己去看看,你把我家的牛使唤成了啥样!你看不出来吗?我家的牛还怀着牛犊哩……张老憨尴尬的搓着手,脸上挤出僵硬的笑纹,嘴角蠕动着,仿佛要分辨什么,还没容他开口,奶奶就扯上我,快步离开了。

我知道奶奶心疼牛。她常对我说,牛的命苦,一辈子就知道干活,它不能像人一样开口说话,即便它饿了渴了痛了病了,都只能它自己挺着;有的牛操劳了一辈子,老了,不中用了,最后就会被人下了汤锅……往往说到最后,奶奶的眼里依稀有了泪光。

那些年月,父母亲每天忙于生计,整天在田地里劳作,我和奶奶就主动的揽下了喂牛这项任务。每天,我冲洗完牛槽后,就会拿一把大铁笊篱在蓄满了水的大缸里把铡碎的麦秸秆淘涮干净,篦干水之后,放进牛槽,洒上麦麸,搅拌均匀,然后看着牛风卷残云样大快朵颐。这样的日子重复又单调,但是感觉很充实。多年后,每当我忆起这一段时光,竟然发现它是我生命中最简单快乐的日子,如今在我忙乱的人生中再也没有这般惬意的闲暇了。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父亲和六爷的说话声。原来是我家的牛要生牛犊了,父亲请六爷来“镇场子”的,(六爷在文革时做过生产队的饲养员,还是方圆十几里为数不多的兽医)。等我磨磨蹭蹭的起了床,就看见初生的牛犊颤巍巍的围着母牛绕来绕去,而我家的那头母牛正低着头喝着母亲早就煮好的一盆小米汤,神情疲惫又安详。

每年,我家的这头母牛都会产下一头牛犊,待它长大后,父亲就会把它卖掉。在上世纪90年代,一头牛犊的价值不言而喻,家中的光景也渐渐有了起色。

有一年,家里新添的小牛犊的头上长着一块巴掌大的白色绒毛,我就自作主张的喊它白毛。白毛闹腾的很,一刻也不得闲。有一次,出生才两个月的白毛横跨过院子里停放的一辆架子车后,由于失去重心,一头撞到了一棵高大的泡桐上,跌倒后,它迅速的爬了起来,继续撒欢。谁知,第二天它就死了。我看见父亲把白毛的尸体堆放在墙角,口中一直痛苦的喃喃着: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唉……院子里不知何时涌进了来宽慰父亲的左邻右舍,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的脸上一半写着同情一半写着幸灾乐祸。父亲一整天都不说话,烟抽得很凶。母亲叹着气,懊恼的说,死了就要跌价的,这下要折不少钱呐……

白毛的这次意外过后,一家人就格外用心的看护着母牛,生怕它有一丁点的闪失。

几年后,父亲用省吃俭用下的钱买了一辆拖拉机。这下好了,拖拉机不仅能犁地、碾场还能拉重物,这比牛的用途大多了。于是,父亲就提议把牛卖掉。因为它老了,既生不出牛犊,也干不动重活了。的确,它老了,多少次我看到它匍卧在树荫下,嘴角挂着反刍的白色泡沫,有气无力的用尾巴驱赶着蚊蝇,眼神空洞的望着远处,我还发现它甚至连走路都有些吃力。我和奶奶都反对卖掉它,母亲也附和着,父亲的提议也只好作罢。

翌年的春天,我转学到了淮阳一中。学校距离我家20多公里,规定一个月准许回家一次。我回到了家,没有看到老牛,而先前的牛屋业已打扫干净了,我就知道,它终究还是被卖掉了。

它辛劳一生,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坦然接受一切的安排,卑微的没有一丝的怨艾。有人说,一切众生本是同根,凡属血气,皆有同感。如今,遍尝了人世的辛酸,我更能切身的体会不可把握的命运的残酷,对重轭下挣扎的灵魂往往会生出无限的悲悯。老牛最后的命运的归宿刺痛着我的心,十多年过去了,有关它的所有的日子都模糊成了影子,可那一段记取着成长的峥嵘岁月,总是牵惹着回忆,令人终生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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