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老年异地恋
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三期【喜】主题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吃得好着嘞，你看，鸡鸭猪牛样样都有，待会我再做个鱼菜就齐了，小欣还订了个大蛋糕，我们仨根本吃不完哈哈哈。”说这话的时候，谢映君还拿着手机挨着将每个菜给李如章看了看。
“好好，我还怕我们不陪你过生日你不习惯呢，看来还挺高兴的嘛！”
“那不是，有小欣和张平陪我过生日，这么热闹我高兴得很呐！”
“怎么就看见你俩，张平呢？”
“张平今天加班，要晚一点回来，这孩子最近工作忙，怪辛苦的。”
……
李如章和谢映君隔着屏幕聊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最后是在大孙子的“奶奶生日快乐，奶奶再见”中结束了聊天。
今天是谢映君的六十岁生日，身边没有自己的老伴，没有可爱的小孙子，甚至连自己曾经最习以为常的家乡话也没有。
她记得三年前李如章五十九岁生日的时候，她和孩子们给他操办了一场热闹的庆生宴，当时李如章和孩子们还一起商量着等她六十岁的时候也要给她好好庆祝一番，但三年后的今天她却远离自己的家乡，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住就是两年。
电话一挂，客厅瞬间安静下来，谢映君呆呆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不知在想什么。
“妈，你是不是想爸了？”
李欣看着挂断电话不说话的母亲，心里十分自责，要不是她远嫁又突然生病，她妈也不会离开成都跑到杭州照顾她。
李欣的问话将谢映君拉回了神，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想他干啥，都看了几十年了，早就烦了哦！”
李如章和谢映君都是成都人，两人青梅竹马，从出生走到现在也有六十年了，风风雨雨大半辈子还从没像如今这样分开这么久。
李欣知道谢映君这话是在让她安心，但她越听越难受，她实在不愿看着父母为她这样受罪。
2
三年前，李欣远嫁杭州，老两口很是不舍。那一年他们来来回回去了浙江四五次，每次去还必须让李欣的哥哥跟着，为的是让李欣婆家知道，她娘家是有人的，还是不怕麻烦多远都会到的。
当时李欣开玩笑说：“老爸这么抠的人还次次坐飞机，看来真的是舍不得我啊！”
李如章不爱说话，谢映君就替他接了话，她一本正经：“你爸那是只对自己抠，你看他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兄妹俩？”
也是那时李欣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随便和父母开这种玩笑了，他们真的很在意子女的看法。
结婚第二年，李欣突然生病了，医生说需要静养，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劳累和焦虑。李欣没办法，辞掉了工作，天天在家待着。张平请他妈到家里照顾李欣，虽然对方也没多说什么，但李欣明显感觉到对方态度和之前不一样，她心里觉得难过又没人可倾诉，休养两三个月后，病情没得到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李欣本打算瞒着父母，但听着电话里父母的声音那股委屈难过劲儿一下就窜了上来，鼻子一酸便哭个不停，在父母的追问下终于说出实情。
老两口十分着急，嚷着马上就要飞去杭州，好在当时没票，不然大晚上从成都冲到杭州，别人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看着憔悴不少的李欣，老两口心疼地说不出话来，谢映君心里怪亲家没照顾好自家女儿，但面上又不好说。俩人商量后最终决定留下来亲自照顾李欣，但老家还有一个孙子需要人照顾，所以俩人不得不分开。
李如章和谢映君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学着年轻人玩起了异地恋，距离产生美他们没感觉到，两人只觉得这异地恋也忒苦了吧！
一个在成都少言寡语带着孙子，心儿却牵挂着远在浙江的老婆子是不是想吃自己煮的火锅鱼。
一个在杭州操着川普照顾女儿，日日看着手上的木镯想成都那个老头子是不是又偷偷喝了酒。
李如章和谢映君以前有事都是打电话，但现在俩人却将微信用得十分熟练。
谢映君去一趟西湖，李如章便拿着手机和她一起云参观。她走到哪都爱拍几张发给他，他又爱将每张照片都放大仔仔细细看个明白，然后用前几日才从孙子那里学会的“引用”操作，把自己对每张照片的评价一一发给她，可她哪有时间看他打字啊，直接一个视频拨过去两人一起边走边看边聊。
李如章肠胃不太好，但却总爱做火锅鱼，每次从买食材开始就开着视频让谢映君过眼瘾，而且啊，李如章还总爱在吃火锅鱼的时候给谢映君讲一讲那味道那口感那滋味儿，谢映君是又烦又爱听，但自从一次李如章吃鱼讲话被鱼刺卡了之后，谢映君再也不开视频看他吃鱼了。
3
李欣和谢映君聊了一会张平就到家了，俩人便进厨房忙活起来。
谢映君本打算做一个火锅鱼，但又想着李欣需要吃清淡点，张平也吃不了辣，最后改做酸菜鱼。
李欣赶着谢映君六十岁生日打算露一手，早早和好面准备给她妈做一碗寿面。
俩人在厨房忙活时蛋糕到了，李欣催促着张平去拿，张平嘴里应答着，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李欣端出寿面的时候，看见还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张平有些恼，她放下手里的碗过去将张平的手机抢了过来：“叫你去拿蛋糕你没听见是不？”
手机突然被抽走，张平有些不高兴，他看了一眼生气的李欣没说话，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不耐烦地说了句：“这就去，多大点事儿啊！”
这话直接点燃了李欣的脾气，但她知道今天是谢映君的生日不能吵架，她使劲拉了一下张平的胳膊，让对方侧身对着自己，压低声音说：“张平我不知道今天谁招你惹你了，但今天是我妈的生日，你别摆着你那张臭脸，我不想和你吵架。”
话一说完，李欣就进了厨房，张平朝厨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亮起的手机便出门了。
菜上齐之后张平还没回来，谢映君想让李欣去看看。
“妈，你担心他干嘛，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倒是你，你快过来坐着吧，来看看我做的寿面。”李欣笑着将谢映君推到了桌前，让她快坐下。
谢映君看着寿面上放着用萝卜雕刻的“生日快乐”很是高兴，脸上的褶子里都盛着笑意。
“啧，我闺女果然长大了，这手艺了不得哦！”
在两人说说笑笑中，张平终于提着蛋糕回来了。
不过，仔细瞧他手里的蛋糕却有些异样，那是一个被摔坏的蛋糕。
李欣看着摔得不成形的蛋糕，以为是外卖小哥配送时出现的问题，打算和商家沟通一下，哪知张平支支吾吾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本来对张平先前的态度就有些生气，突然又听见蛋糕是他摔坏的，李欣的火气瞬间上来了。
“没事，这蛋糕又没掉地上还能吃，小欣你也别怪张……”眼看两人的气氛不对，谢映君立即站起身拉住了李欣，嘴上说着安慰话。
“妈，这事你别管，你先坐着吃。张平，你多大的人了，一天除了玩手机还会干嘛？连一个蛋糕都提不稳吗？”李欣将手从谢映君手中抽出来，稍稍向前离张平更近了一些，她微仰着头，皱着眉，嘴里突突的蹦着词儿。
“我会干嘛？你说我会干嘛，我他妈会每天上班挣钱！”
“欸不是，张平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什么叫你会挣钱，那你的意思就是嫌我现在没工作，在家吃闲饭？”
俩人越吵越大声，话也越来越不中听，谢映君上前讲和好几次都没用。
她听着两人的吵架声，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她以为女儿远嫁得到的是幸福，没想到还是受委屈了。
“砰！”突然碗撞击地面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也结束了这场争吵。
俩人转头看着站在桌前的谢映君，一时不敢说话。
“够了！才结婚多久就因为这点小事吵成这样，像话吗？今天我一个长辈过生日，你们两个小辈在我面前大吼大叫吵吵闹闹，还有规矩吗？
张平，不是我这个做丈母娘的偏心，是你今晚说这话就是混账，什么叫你他妈会工作挣钱，你妈是谁，她妈又是谁，这就是你这个知识分子的素质吗？
而且你这想法也有问题，你是对李欣生病没工作心里不舒服吧，但你当初结婚的时候怎么说的，‘无论贫穷富贵都会爱她’，现在怎么着，就因为这一两年李欣生病不能工作你就抱怨上了，后悔了？要是这样，你也真不算个男人，要离婚也好，我真瞧不起你这样的。别以为李欣离了你就活不了了，我们家不仅能养好她，还能好好爱她！
还有你李欣，我发现你最近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我知道你因为自己身体原因很不好受，但这不是你任性的理由，大家都在尽心竭力帮助你照顾你，你自己也要努力帮帮自己啊，等咱养好身体以后再好好工作不也一样嘛！”
说到最后，谢映君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她别过脸不去看李欣和张平，盯着地上的寿面好半晌，那面早就坨了，冷了，用萝卜雕刻的“生日快乐”散落在地上，显得有些滑稽。
谢映君摆了摆手，说：“我有些累，先回屋休息了。”
一进屋谢映君就控制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流，她打开手机拨通了李如章的视频通话，对方忙，她又给李如章打电话，响了一声之后对方正在通话中。
谢映君心里难受又生气，怎么好端端的生日变成这样，怎么平时秒回消息的李如章竟然挂她的电话？她将手机狠狠扔在床上，自个儿坐在床边抹眼泪，中途几次李欣和张平敲门她也不理。
等心情稍稍平复一些后，谢映君又给李如章打了个电话，但是仍然无人接听，谢映君这次真生气了，她看着手腕上已经被磨得无比光滑的木手镯想起当初李如章送她这手镯时的场景，忍不住骂起远在成都的李如章。
“你这个骗子，当初送我手镯的时候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结果都是骗人的！”
4
李如章和谢映君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不过他俩小时候并不对付，不是说谁讨厌谁，而是两人性格爱好相差甚远，没什么来往。
李如章人如其名，是个话不多爱学习且学习好的标致小孩，他爹是老师，一心想着把他培养成大学生。谢映君天生活泼，最受不住坐在教室里的苦日子，但她脑子聪明，即使不爱学习，成绩也不算差，她老爹是个木匠，有些老思想，只等着谢映君长大嫁个好人家，成绩看得过去就行。
谢映君最初瞧不上李如章这个闷葫芦乖乖娃，直到有一天看着李如章下了学不回家反而进了自己家门的时候，她才对李如章转变了态度。
李如章爱学习，但更爱木工，而且学得快，谢映君她爹很是喜欢，还不等李如章开口自己就提出要收李如章为徒的想法。谢映君的爹和李如章的爹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打打闹闹一辈子，李如章他爹想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谢映君的爹就偏要把这小孩教成最好的木匠。虽然最终未达成目的，但也正是这段经历促成了李如章和谢映君的姻缘。
李如章做木工的时候，谢映君就爱守在旁边看，还时常装模作样评价几句，李如章也不戳穿她，就静静听着她叽叽喳喳。两人越走越近，最后没落了俗，李如章爱上了叽叽喳喳的谢映君，谢映君爱上了沉默寡言的李如章。
确定关系那天，李如章将亲手制作的木镯子戴在了谢映君手上，不善言辞的他第一次对谢映君说了情话：“映君，谢谢你能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爱你一辈子。”
谢映君不曾想这木镯竟然一带就是一辈子。
5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谢映君气还没消，不打算开门。
但门外很快传来李欣有些兴奋的声音：“妈，你快出来，爸给你准备了惊喜。”
谢映君心中一动，惊喜？
瞬间，谢映君多年看的狗血电视剧都在脑中闪了一遍，她心中暗想：难道这老头来杭州了？不接电话就是为了给我惊喜？
谢映君赶忙站起身要去开门，刚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李如章挂她电话这茬。
就算是为了惊喜，挂电话也是不对。
谢映君这么想着，脚下步子也停了，对着外面说：“管他什么惊喜，我不稀罕。”
李欣和张平在门外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谢映君别生气了，但谢映君完全不理会，最后还是李如章打来电话，认了半天错终于说动谢映君出门。
其实谢映君心里美滋滋的，她真的很期待和李如章见面，没想到这老头一大把年纪还会搞浪漫。
“当当当，老妈你看！”
谢映君看见李欣手里的东西时嘴角一抽，脸都黑了，这就是李如章给她的惊喜？
“这是什么？”谢映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了一句。
“你不是想吃爸做的火锅鱼吗？他特意把配料给我们寄了过来，但是我俩想给你惊喜，不想让你看见，所以就和张平演了出戏。你回房间后我就给老爸打了视频，在他指点下终于做好了，我保证这火锅鱼和老爸做的味道没差！”
“什么没差，我们做的肯定没爸的好吃，爸的火锅鱼里可是有爱的味道。”
“看不出来张平你挺会的嘛！”
看着眼前的俩人一唱一和的，谢映君将信将疑，毕竟刚刚两人吵架的样子太真实了。
张平心思细，一眼就看出老太太不太相信他们，伸手揽过李欣的肩膀道：“妈，我和欣欣真的是在演戏，她大老远跟着我来了杭州，我怎么可能会让她再受委屈呢？您就放心吧妈，我俩真是在演戏。”
说了好半天，谢映君终于相信了这是他们给她的惊喜，虽然是有惊无喜，但毕竟是小辈的一片心意。
李欣和张平进了厨房说还要再做一碗寿面，让谢映君在客厅等新订的蛋糕。
6
“叮咚！”
“谁啊？”
“妈，肯定是我们订的蛋糕到了，你快去开门。”
“来了来了！”
谢映君打开门的时候，只见一个快递员左手提着一个蛋糕，右手抱着一束玫瑰花，玫瑰花上还有一个小盒子。
她有些懵了，蛋糕她理解，她过生日嘛！但是这玫瑰花是什么意思呢？
“阿姨这是你的蛋糕。”
谢映君伸手接过蛋糕，另一只手举着准备接玫瑰花。
结果外卖小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阿姨，这玫瑰花不是你的。”
幻想再一次被打破，老脸也在此刻被丢光，谢映君现在真想踹李如章一脚，她尴尬地收回手，眼神躲闪，朝外卖小哥点头道谢。
“这是李如章先生的花！”
谢映君现在没心情听这是谁的花，她只想快点关门把尴尬挡在门外。
“欸，不是，小伙子你说是谁的？”谢映君突然反应过来，李如章的花？
“是我的哈哈哈！”
“奶奶奶奶，奶奶生日快乐！”
不等外卖小哥开口，熟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还伴随着小孩喜洋洋的声音。
淘淘一把抱住谢映君的腰，“奶奶奶奶”的叫个不停。
李如章一袭西装从楼梯口走了过来，接过快递小哥手里的玫瑰花，拿出了小盒子。
谢映君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还没许生日愿望，怎么人就站在跟前了？
“映君，辛苦你了，生日快乐！”李如章将盒子里的翡翠镯子戴在了谢映君手上，“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妈，生日快乐！”
木镯子和翡翠镯子轻轻碰撞发出低低的声响，那声音似乎是跨越时空的相遇，老旧的木镯平添了一些新气，翡翠镯子似乎也变得意蕴悠长。
7
谢映君被李如章拉着进屋后，脑袋仍然是懵的。
“这真不是梦吗？”谢映君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眼前的李如章，又看了看儿子儿媳和孙子，不由感叹了一句。
“哈哈哈，妈你还说你胆子大，这么点事你就不相信了。”大儿子李向荣看着谢映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打趣道。
“妈，再给你说个好消息，张平最近申请了他们公司在成都的项目，打算就留在成都发展，以后你就不用留在杭州照顾我了，而且我觉得我已经好了，等去了成都就找工作。”
谢映君更觉得这是一场梦了，怎么喜事不来则已，一来就这么多？
“愣着干嘛老婆子，快去给我拿筷子和酒杯，我馋你这手艺好久了，今天高低来一杯哈哈哈！”李如章言语中带着喜气，来不及洗掉一身风尘就坐上了饭桌，迟迟没等到谢映君的筷子，竟然直接伸手想去拈一块肉来吃。
谢映君还没从远在成都的李如章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惊喜中缓过神来，就看见李如章小孩一般的动作，条件反射般就伸出手揪住了李如章的一只耳朵：“多大人了小孩一样！怎么，现在长本事了，开始使唤起我来了？”谢映君虽然嘴里蹦着怪罪的话，但眼里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还喝酒，你这身子还来一杯？”
谢映君揪住李如章耳朵的手还没使力又换了目标，滑倒李如章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说是责怪，但看在旁人眼里却齁死人！
李如章全然没有被“责怪”的难过，两只老眼睛满含笑意地盯着谢映君，傻呵呵地乐着。
“今天你过生日，我俩结束了长达两年的异地恋，小欣身体恢复了，这不三喜临门嘛，那不得小酌一杯！映君，今天就让我喝一杯嘛，就一杯。”一向沉稳内敛的李如章今晚却变了个人似的，最后委屈撒娇的模样让谢映君差点以为面前的小老头被调了包。
“不对不对，爷爷！”
一旁的淘淘突然打断了李如章的话，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小家伙。
“我这次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应该是四喜临门才对呀爷爷！”
“对对对，淘淘说得对，是四喜临门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