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记·桃

2021-06-13  本文已影响0人  彭清风

芳华记·桃

作者书生倚荻

 01  

江南有楚女善歌,绕梁三日不觉,人多慕之 。

其畔常伴一女名晴者。

德庆二十年,疫突发,青女没。

楚女自此不唱,人皆传其哑,后不知所踪。

淳沅二年,有执笛女现江东,喜桃花,貌类楚女。——总记

 02  

江东不比江南烟雨傍柳、燕子轻飞,却也有其美景。

年年春日,江道两畔粉桃嫣然,映得江水红似少女的腮。

官道货船往来繁忙,这家酒肆便顺势开在边上,酒香与花香接触着,试探着,最后伴着人们闲谈时的碎语一起在酒肆的上空融合,再消散。

“您说,这安娘子到底是不是原先水月楼的楚娘子啊?“

“难说,这长得倒是有点儿像,可要真是楚娘子,舍得这么些日子不开嗓吗?“

“也是,当年楚娘子可是天天吊嗓子,日日不停练的,这戏啊,简直就是她的命了。“

“可那楚娘子失踪了没几年,这安娘子便在江东扎了脚,若说是巧合……”

“行了,你还管人家何时来的不成?赶紧喝你的吧。”

诸君许会存疑:什么安娘子、楚娘子的,到底是何人?

也是,诸位初来江东,不知其中渊源,现不若借着这杯中佳酿,眼前美景,且听小可慢慢道来。

先说这安娘子,就是你我歇脚的这处酒肆的老板,虽为一介女子,前些年.

嗯,也就是淳沅二年间才至江东,但人美又精明,还有一手酿酒的好本事,年年春日的“桃花醉”更是人间难得,所以竟也在江东站稳了脚,打出了名,因着姓安,大家便以“安娘子”称她。

可是啊,她也有几分怪异之处,一是不爱和客人谈天,特别是江南来的客人,那是理都不理的;

这二来呢,她腰间常别了一支笛子,少有听她吹的,整日就带在身边,时不时擦擦,也不知是谁的。

再谈那楚娘子,这位就有的聊了。

她本叫楚怀安,是江南水月楼的台柱子——就是那个连远在京城的皇上都有所耳闻,请了去为太后祝寿的水月楼——最会唱昆曲,凡是她的场,没有不满座的。

因着人年轻,所以被称作“楚娘子”。

关于她的身世啊,那说法就多了去了。

有说她原是官家的娇小姐,后来获了大罪才流落的;

也有说她是大家人养着的外室,被弃了的;

甚至啊,还有说她是前朝遗孤的。

各种各样,简直能编个话本子。

究其缘由,只因这楚娘子懂进退,知礼仪,不仅在戏上样样皆精,在诗词歌赋上也通晓些,实在不像个戏子。

害,要我说啊,其实也没有传的那般离奇曲折,楚怀安就是个普通的穷家姑娘,后来被水月楼的老班主看中,收作了徒弟,然后就成了后来的楚娘子。

诸位,您想想,她虽是一介梨园,但都是给些什么人唱戏,在那样的地方出入,能不懂些弯弯绕绕的吗?

唉,这人呐,一旦出了什么非常理能解释的事,就一定要给它安个不寻常的缘由,不然好似哪里不舒服一般。

说的远了,再说回楚娘子。

在水月楼呆着,又是才子频出的江南,自己又是角儿,她最不缺的就是被人捧着,时间长了,也就有些脾气。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做派,就是啊,不论去哪家搭的戏台唱,她身边的小包衣必须跟着。

这事儿吧,本来谈不上什么事,可那包衣也是可怜见的,运气不好,就有人看不惯她。

什么?您问这包衣什么来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这包衣叫晴儿,以前是江南于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伺候小姐的。

于家老爷六十大寿的时候请了水月楼来唱戏。这楚娘子在台上唱着,眼不知怎么就瞥见了台下的晴儿,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后来谢了座,多的赏也不要了,只要一个小婢女。

当场就问人家愿不愿意做她的包衣。

晴儿本没什么碍着人的,可她偏偏答应的是楚娘子,那就遭了。至于其道理,便不怎么光彩了。

却说这楚娘子是江南名伶,又生的一幅好皮相,对其念念不忘者大有人在。而这些优伶身边,最亲密的就是他们的包衣。

于是,便有人打主意送个人在楚娘子边上,多少能吹吹耳边风,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结果,还没等把人安上,楚娘子自己就收了个包衣,那些人能不急吗。

其中有些龌龊的,想趁着两人相伴的时间短,让晴儿腾位子。

谁知楚娘子仿若认定了似的,处处护着晴儿,甚至借着自己平日里与达官贵人们的交情来对付那些动了歪念头的人。

这下,所有人便知道了:晴儿欺负不得,楚娘子护着呐,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就算忌惮的不是楚娘子,也得掂量着那些看重她的公子王孙们心甘情愿去“冲冠一怒为红颜”。

自此啊,两人同进同出,闲时楚娘子便教晴儿乐理,说来那姑娘也是个机灵的,尤其是笛子吹的好。

我原先住在两人的小别院邻边上,有幸听得楚娘子吊嗓子,晴儿也在一旁吹笛,您还别说,倒真有几分意味在其中,不比台上全套把式差。

嗯?您问后来这两人怎么样了?唉,别提了,最后竟是红颜薄命,缘分尚浅,可惜了。

本来啊,一切都好好的,哪曾想德庆二十年的时候,江南突然遭了瘟疫,晴儿命也是不好,染上了,没能挺过去。

我记得啊,那些日子里,别院的药味儿就没散过,楚娘子的泪也没断过。那可是楚娘子,只见她让别人哭的,除却台上做戏,还从未听说她梨花带雨的。

可直到晴儿头七过了,她那双眼都还肿着。再后来,楚娘子就不再唱了,人人都说是那些日子哭坏了嗓子。

又过了些时候,等人们回头想起她时,却已经找不到了,也不知是不是舍不下晴儿,去了。

“想不到,戏子倒也有如此真情。”

“谁说不是呢。那楚娘子与晴儿也是伯牙遇子期,碰到知音了。”

“倒也的确是缘分尚浅,毕竟天灾临头,怨不得谁。”

“只可惜那副好嗓子,唉,只恨无缘了。”

03

行客们信口漫谈着道听途说的故事,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是无人过问。毕竟,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个解闷的谈资罢了。

在一片唏嘘之中,却有两个人不做反应,一个是安娘子,因着酒肆里人来人往,她早在口口相传中将楚怀安的那点子陈年旧事听了个烂。

另一个却是位掩面的客人,因为他一直在看安娘子。

这人眉目间风韵天成,虽为男子,身量却似女儿,这是当初为了唱出角儿,被师父刻意想法子压住了个子。

再看他手,只见一道旧伤——那里曾经有一根手指,他的生父切了这多余的骨肉,将他卖给了师父。

以前他叫小六子,后来他叫文芷兰,楚怀安亲自取的名儿。

他爹得了银两走了,他就一直跟着师父和晴姐姐。

他记得师父和晴姐姐过去多么要好,小时候只当是金兰情谊,长大了些,唱过也见过了那么多情情爱爱、缘缘分分,他渐渐咂摸出了些味道:

原来外人眼里“水月楼最是无情女”的师父也会动情。或许该庆幸,毕竟,晴姐姐心里也有师父。

依稀记得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难得不用登台,两个人并一个孩子在小别院里饮桃花酒,是晴姐姐酿的,师父为着嗓子只是浅酌了一小杯,还不准他多喝,只给了他个筷子头。

晴姐姐倒是一盏一盏地喝,谁抢她的一样。

那天师父是有些微醺的,笑对晴姐姐言:“如今你稀我音美,我怜你乐灵,倒恰似那崔笺云与曹语花,日日‘镜里花容并蒂芳’了。”

这份暗示在她玩笑的神色下太过模糊,她大概本也没期待晴姐姐会回应,晴姐姐倒也的确含笑不语,但却红了脸,吹了一折《怜香伴》。

酒香伴着花香,以乐音诉心音,在烂漫的春日里,少女的情愫似藏不住的佳酿,溢出了杯,溢出了院,溢进了对坐着的人心里。

两人挣扎了许久才大着胆子直视对方,却不想撞进了彼此盛着相同心愿的眸子里,这一撞,便溺了进去,再无人出来。

他当时只是奇怪,为什么师父和晴姐姐脸都那么红,硬将满树的桃花比了下去,晴姐姐被他问得急了,直叫师父多练练他,莫让他再闲着乱打听。

吓得他连连讨饶,后来却是被师父一句“酒醉人“给带了过去,终没怪他什么。此后一切如常,再没人提及那支曲子,但那满院的酒香与花香却留在了每个人心间。

酒肆间弥漫的香气让他有些恍惚,这味道与记忆里的太像。鼻尖似又萦绕了苦涩的药味。

好像有谁哭着:“挺过去,算我求你了。待你好了,我再给你唱一折戏,只给你一个人听。”

似乎还有人再轻笑:“不会的,地府里没有桃花,我不喜的紧,我不会去的。”

最后,在纷纷落下的枯萎了的桃花间,又有谁跪在树下,流尽了此生的泪:

“你不是说,你不喜的紧,不会去的吗……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讲道理,先让我动了情,又这么决绝地走了……把什么全带走了,竟是连一朵桃花也没留下。”

晴姐姐走了,带走了一树繁花,也带走了师父。头七刚未过几日,师父留下一封书信,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不知所踪。

想到师父,文芷兰又紧紧盯着安娘子。

太像了,不止身形,连一举一动都相似得很,除了这位安娘子面上有一道疤——便是用最好的粉墨都盖不住的疤。

师父是多么的爱戏,爱那戏台啊,怎会舍得以后都不能登台了呢?

身边的人已经催了几回,酒肆里除了他们一行人,就只有方才那位那个曾风光无限好的伶人的故事的余韵与酒香一起纠缠不散。

文芷兰深深地望了一眼安娘子后匆匆离去。他只见到了这女子像个陌路人一般对谁也不搭理,却不知有人看着他的背影满心的骄傲。

他也不知道,待众人离开后,沉静了许久的酒肆中忽响起了声儿,只听她唱着:

“宵通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从今世世相依傍,轮流作凤凰,颠倒偕鸾帐。”

首发追光文学社公众号 关注回复【简书】有小惊喜哦!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