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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丑诋圣贤之恶

2018-05-01  本文已影响19人  元儒陶扬鸿

陶扬鸿

余思近代风俗而叹曰:自清末性恶之论盈于天下,而人多以恶意揣测古之圣贤、治法,以圣贤为愚民,以治法为奴役,以纲常为桎梏,以秩序为禁锢,疑圣谤圣渎圣侮圣无所不至,圣贤竟成罪人,道德乃被恶名,诬之为伪,谤之为奴,狎侮圣贤之猖狂,未有甚于五四文革者也!当此风之流蔓而滋,孔子尚不免其丑诋,何况其余乎!诋侮孔子者,一为肆无忌惮之小人,二为无知之鄙夫,三为轻躁之狂徒!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惟利是求,圣贤亡则道德无以抑其私;鄙夫不知义,惟风是趋,狂徒则蔑古而自高,自由之名,适足以纵其恶;平等之号,适足以长其乱,皆足以毁圣贤而夷人道于禽兽也!

其于古之圣贤伟人,穷诘其过,而无视其功。孔子大圣,而以小人之谤力攻其过;朱公贤者,亦用政敌之诬而文致其丑。圣贤陵替,异端横行,邪说流播而垂百年,则孰欲希圣贤而立人极,而不惮为小人以蔑纲常!以孔子之大圣,朱子之大贤,而穷致其过,文致其丑,孔子成利禄之乡愿,文公成虚伪之君子,则上者以圣贤不足为而鹜于高远,下者以人性皆好利作伪而甘于卑俗,世道日衰,人道愈夷,岂不由兹!上者以就其私,远人而为道;下者以纵其恶,肆意而自逞。孔子覆,则道统失所立,而执政恣其暴;圣贤亡,则风俗无所持,而人欲溢其流!机肇于五四,祸极于文革,矧伦常颠倒,父子相斗,举国癫狂,岂不痛哉!

而曰打破旧道德,重建新道德,道德无新旧之分,斥旧道德为伪,而礼义不足贵;以自由民主为德,而纲常丧其维!未有诬毁圣贤而能自立,蔑弃古德而能为治者也!建国亦倡新道德,以鲁迅为旗杆,以雷锋为楷模。而鲁迅之刻,何能与以孔子之温润比;雷锋之伪,奚足与颜子之光明伦?刻薄之言,乃可论为君子之道?煦煦之恩,遂足许为仁人之德?君子忠厚,岂为深文而讦人过?仁人诚怛,而作日志以扬己善?率天下士子以师鲁迅,而礼义日薄;倡天下人民以学雷锋,而道德日衰,刻与伪不足以立,而忠厚可与崇正,诚怛可以矫俗。

或曰:子之所言,无乃过乎耶?何不允其批乎?圣贤亦非尽善尽美,不苟同圣贤之见,可批可驳也,何必恶之?以批判与诋毁同观,则圣贤为弱矣。圣贤非弱也,如韩非、庄、墨之批孔孟,而两者皆得其益焉,若不学无术,惟恃谩骂,则贻笑大方耳,真理愈辩愈明,君无伤也。揆陶子之心,欲护圣贤耳,不知圣贤不惧人批,子何畏哉?其信圣未笃欤!

余曰:非君之谓也,动辄批判,已伤忠厚之德;以批判为美,更起哓哓之论。吾人未逾先儒,岂可轻议先儒,责其偏,吾人先自思偏否,愈偏于先儒否。吾人纵逾先儒,亦须存谦卑之心尊重先儒,而非动辄批判之,俯视之,居高临下,若章太炎、梅光迪之徒,吾不许也。吾年愈长,而愈尊敬古圣昔贤,虽有瑕疵而不敢摘之以显己之明,虽有浅见而不敢指之以显己之深,更何忍以批判伤先贤,彰先贤之过而为己美?非不允人批评,实以吾人对先贤应先存敬意,而不可轻议之、批判之,且欲批古德昔贤,必德如孔子,而可议管仲之器小;贤如朱文公,而可訾韩愈之文浮;吾人德不足以继先贤,而为苛论以摘其失,而掩其德,岂可乎?

为人为学须存忠恕之道,动辄批判,有伤君子之忠厚,苛论古贤,则失所以恕人。言论自由非为肆无忌惮之谈,诘人过而显己之直,孔子所恶之贼德,君子之论,以忠厚为本,岂可妄逞戾气,胡蔑古德?吾所非者,以恶意测先贤,古者亦有批评,然不至于如今人之恶意:以小人之心,测圣贤之量;以禽兽之欲,疑君子之德,是大不可也!吾曩昔对程朱陆王亦有所批,今则觉己之轻浮而随众也!批评须出于正,不出于正,而以诡论批之,言不及义,则为小人无忌惮之言,而胡可不辟之以止其邪?(吾信圣笃而护圣诚也,实不忍见其狂悖之论,而欲辟之以护圣也,若信圣未笃,视之为常然,何为而恶之乎!)

又曰:孔子未以己言为真理,而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何后儒奉之为圣耶?此而遂为孔子徒欤?学术为天下之公,岂孔子所得私哉?学者当存中正之心,孔子必有甚多不足,人无完人。真正之徒,诚须敬师,亦敢言师之不足,若傅斯年之于胡适之,常以奥义驳其非,适之甚畏其问,而斯年尊以为师,为徒当如傅斯年也。若汝之想,无怪吾中国不复出墨子、韩非也。

余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孔子之谦辞,居圣则非圣矣,而遽谓孔子非圣耶?孔子亦曰:“恶诘以为直者”,摘人之过以显己高,而自命正直,是贼德也!今人多趋此风,以摘人之过为直,以訾先贤之疵为高,其心已私,其德已坏,而欲为学,岂能不陷于异端而入诡道!为人为学,当先见人之善而虚心以学,非先定其为恶人而避之,定为糟粕而鄙之,以此心入世,何能交友?以此心读书,何能成学?交友,是执其过而不置欤?读古书,是见其芜而舍欤?若此交友,若此读书,终何益哉?先怀恶意测量其人,谓其必有不善,必有不足,而不愿虚心学之,心态已不中正矣。吾人乃先悉其人,方知其缺,非先悉其缺,而非其人;吾人先悉其学,方知其不足,非先见其不足,而轻议其学!

墨子摘孔子之过,造谣诬蔑,实为刻薄之言,而非君子之道,今之胡鲁犹昔之杨墨也。出一韩非,中国已沦于皇权专制之苦,秦皇用其术以焚书愚民,康乾用其术以穷文网,毛泽东以其术而致文革,犹欲出一韩非以毒万世?董子辟申韩之诡论,而犹不足以止其毒,以历代君相皆乐其法以自尊,好用其术以自逸,然暗藏而不敢公示,至于文革而公然不掩矣。

尊师重道,师纵有过,而不可诘师之过以示人。于君有犯无隐,于亲有隐无犯,于师无隐无犯。以孔子之圣,而愚鲁之曾子传其道,诚以曾子忠厚,不挟私智而凌人,不逞己见而渎圣也。学术诚天下之公,非孔子所得而私,非朱子所得而私,亦非天下诸人所能私,然不可得理不恕人,见得真理遂可轻先贤而蔑师长乎!孔子集群圣之大成,然其甚称子产,许泰伯,未尝以己之圣而凌蔑先贤也;王阳明虽不满朱子格物之说,亦云贤者之过,未尝以此轻朱也。师有过,可修正之,而公然摘之以示众,犹曰:“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岂非子贡所恶以诘为直者乎!吾所非者,近代诋圣侮贤之恶风,非欲护圣贤而恶人之批也。尊德性而道问学,德性不足而为学,鲜不逞私见以误人,为悖论以害世。且夫恶意之揣测,刻薄之指摘,殊伤君子温厚之德!圣贤亦有过失,而君子不忍摘其过,不敢昌言其失。不忍者,所以存此忠厚之德;不敢者,所以保此畏敬之心。忠厚而可持于中,畏敬而可行于正。夫彰圣贤之过,而上者以圣贤为不足为而鹜高,下者以圣贤亦有过而趋俗。故《春秋》为贤者讳者此也。小人则忍也,敢也,固圣贤可侮,师可犯,父可告,荡天理而灭人伦,而世人乃以为直。

问:然则何以判批评与诋毁之别?

答曰: 观其论之诡于正否,察其辞之当于理否,气之浮于辞否?若言不合于正,则为渎;辞不当于理,则为诬;使气以凌人,虽有理,而不仁,皆余之所不能苟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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