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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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长安，朱雀街，陆府。

西厢房里的雕花椅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俊逸非凡，年纪也不过刚刚弱冠，眉宇间却分明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缓缓贴近身旁女子的耳边，声音透着诡异：“沐儿，你可知，这江湖上有一种往生之术，可使死人复活，其功效活死人、肉白骨……”轻轻一句，像是问句，却又似是轻语呢喃。他并没有等到女子给出任何反应，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身旁的女子听了此言忽地抬起头来，一张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诡异苍白，她的眼角有彩色的液体缓缓流下，更映得那张脸没有任何生气。

窗外不小心撞见这一幕的小丫鬟清兰吓得浑身瘫软，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清兰是已故少夫人的陪嫁丫头，在陆府里每天伺候少爷陆审言尽心尽力，可自那日她不小心撞见了陆少爷和后院厢房里的那个貌美女子之后便病了，口中模模糊糊地喊着已故少夫人的名讳。管家陆平见清兰病得这般厉害，请了郎中也不见效果，便想着怕是清兰中了什么邪，于是去请了道士。道士来了一个又一个，清兰却病得愈发厉害了，此事甚至惊动了整个陆府。陆老爷向来不惧鬼神，早年也学过几年医，便亲自给清兰把起脉来，却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可说是束手无策。

清兰病去的那天，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人突然清醒起来，还见了陆少爷陆审言。陆审言站在清兰的病榻前，嘱咐小丫头好好休息。小丫头看着陆少爷有些清冷的面容，泫然而泣道：“少爷，清兰自知没有多少日子了，清兰只想求您一件事。少夫人在世的时候，对您那么好，直到过世之前还在念叨您的好。少爷您若还念这份情，就不要再糟践自己了。后院厢房里的那位姑娘，送她走吧。不然，少爷您早晚也会深受其害的！因为，我看见了！”清兰说得字字泣血，说完就吐了一口鲜血，倒在了软榻上，眼角有泪，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恐。

陆审言平静地转过身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好生安葬了吧。”

清兰离开之后，这陆府里便再也没人念叨起故去的少夫人了。陆审言也已经很少再想起她了。只是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恍然不知是何滋味。他还是夜夜去后院那个无人问津的厢房，见那个诡异的女子。那个女子在那一夜突然对他说：“薛梓不会回来了。”

陆审言微微一愣。薛梓。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久到他以为他真的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02

陆审言第一次遇见薛梓是在文人公子哥的宴会上，她着一身男装，手执素扇，吟诗作对也颇有模有样。在旁人看来，这就活脱脱是个翩翩少年。可是陆审言是混惯了江湖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陆审言上前和她打招呼，谦谦有礼：“这位公子，在下陆审言。公子如此才华横溢，相貌也生的好，简直比那女儿家还要美上几分呢。不知在下可有荣幸与公子交个朋友？”薛梓看陆审言言语似有戏谑之意，转身欲走，谁知陆审言拦住了她的脚步：“公子可别急着走啊，我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薛梓有些尴尬，对方看上去谦谦有礼，她也不好拒绝，只好答他：“在下薛梓。”说完，推开陆审言的扇子，杏眼圆睁：“哼，我可以走了吧？”

陆审言哈哈大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开了路。“这个姑娘可真有意思。”他喃喃着，摇着扇子，嘴角微微露出了微笑。

这便是初见了。薛梓觉得陆审言太过轻浮，本没想把他记在脑子里，可是这还没过几天，她就又再次见到了他，还是在自己的家里。见了面，她有些不悦，开口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陆审言见她生气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忍不住笑了说：“薛小姐，家父与薛世伯早年曾一同入朝为官，关系亲密得紧呢。今天，审言可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的，有什么不对吗？”

薛梓瞪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出口反驳，薛大人薛韬喝住了她：“梓儿，有贵客在，怎么还是这么任性不懂事！”薛梓嘀咕了一句，别过脸不说话。倒是陆审言在一边笑得格外欢畅。

陆审言这一来就没完没了，他借着探望的由头隔三差五就来薛府，还时不时调戏薛梓。薛梓觉得陆审言这个人为人轻浮，不是什么好人。反正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可她那个不苟言笑的爹爹偏偏觉得陆审言好，夸他相貌堂堂，才华横溢，武功盖世，反正是戏文里该有的好词全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薛梓觉得她爹被陆审言那个家伙蒙蔽了，时不时损陆审言那么几句。陆审言听她损的倒很起劲，总是忍不住爽朗地大笑。

渐渐的，薛梓便觉得陆审言其实也没那么可恶了。他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轻浮了，那些话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几句玩笑罢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讨厌陆审言了，更准确地说，她好像，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了。这件事一下子成了薛梓的心事。她不想承认自己喜欢陆审言，可是总忍不住想他。

那天，陆审言照例来看薛梓，她有些躲躲闪闪，她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那该多丢人啊。陆审言被薛梓拒之门外，有些不解。他有些惆怅地坐在薛府门前，像个叫花子。那天，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娶薛梓为妻。

03

薛梓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陆审言了。她有点想他。这个家伙，居然这么多天都不来看她。可是转念一想，好像上次还是自己把他拒之门外。他会不会从此就再也不来了呢。薛梓这么想着，出门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摆放着许多红色的大箱子，上面还有好看的红绫。薛梓问了清兰，清兰说，这是陆府送来的聘礼，陆府来跟薛府提亲了。薛梓猛然一惊，忙问，是哪个陆公子？清兰笑着答，还有什么陆公子啊，不就是那个常来找小姐的陆审言公子嘛。

果然是他。薛梓觉得很开心，他喜欢她，他来向她提亲了。她提了裙子，匆忙跑到前厅去，刚刚走近，就听见陆审言的声音：“薛世伯，今天审言冒昧前来府上提亲，实在是因为审言真心爱慕薛梓，还望世伯能够成全审言和梓儿。”

薛梓听得开心，冲进去回了一句我愿意。薛韬瞪她一眼，哪有女儿家这么主动的，真是羞人。虽说是骂语，却也含着宠溺。这门婚事当下敲砖钉板了。

就这样，薛梓算是热热闹闹地嫁进了陆家。洞房花烛夜时，陆审言将薛梓慎重地抱在了怀里，向她许诺他会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那天，洞房里温香旖旎，洞房外却站着一个苍凉的黑影。

薛梓嫁入陆家之后尝试做一个好妻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也开始学起了女红和做饭。虽说这些都有丫鬟仆人们来做，但她总觉得没有自己做的来的贴心。学女红做的第一件物品就是木偶人。薛梓做得有模有样，她很开心，趁着那几天兴头上索性做了一个陆审言和一个自己。她把木偶拿去给陆审言看，对陆审言眉开眼笑：“阿言，你看，这是我做的木偶，是我们两个人哦。你看好不好看？”

没想到陆审言却大发雷霆，他将木偶扔在了地上，让薛梓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薛梓有些伤心，她拿着木偶回到了房间。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陆审言好陌生。

之后，两人算是冷战了一阵，谁也没理谁，直到陆老爷出言调和，两人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了许多。但薛梓仍然在生陆审言的气。后来，陆审言来和薛梓道歉，他紧紧地将她搂紧怀里，言语里充满了忧伤和恐惧：“梓儿，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但我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你。答应我，不要再做那些，只要好好留在我身边就好，我只要你。”

薛梓被他这么一说，当下心软了，也就不生气了，什么也忘了，沉浸在陆审言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忘记了时间。薛梓抱紧陆审言，不再说话。她其实同样害怕失去他。因为前一天的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陆审言不见了，她梦见陆审言死了。

04

薛梓以为这平静和美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痛苦不会来得这么快。可她错了。

当陆审言带着一个艳丽妆容的美貌女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发愣地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发疼的胸口，然后听见陆审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梓儿，这位是沐儿姑娘，我在街上看到她无亲无故，便给带回来了，你给她安排一下住处吧，就将她收留在陆府吧。”

薛梓定了定神，柔声答应：“嗯，阿言，我知道了。沐儿姑娘，请随我来。”她伸手去扶沐儿的手，然后猛的一惊，那双手刺骨的冰凉。沐儿微微一笑，将手不动声色地缩回来，施礼道：“沐儿多谢少夫人收留，大恩大德感激不尽，以后有任何用得上沐儿的地方，沐儿都愿意效劳。”

薛梓不自然地笑了笑，领着沐儿去了后院厢房。沐儿就这样在陆府住了下来。薛梓觉得自己不能如此小气，更不能像一般小女人那样善妒，于是，她装得什么都不在乎。明明是爱吃醋的小丫头，却愣是装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薛梓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的，因为自从那个叫做沐儿的姑娘进了陆府之后，陆审言有好几次晚上都没有宿在她房里。陆审言说是公务在身，留在书房工作，可薛梓每每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鸡汤过去时，陆审言却根本不在书房。薛梓从来都不问陆审言到底去了哪里，她假装他真的是在书房里工作，可是越是假装，心里却偏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陆审言是去了后院厢房，是去见了沐儿。

薛梓心里慌慌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她觉得痛苦。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她害怕整个陆府，她更害怕陆审言会离开她，她是那么那么得爱着他啊。

清明的时候，陆府一大家子要去祭祖，薛梓尽心尽力地准备着一切事宜。出发的时候，姗姗来迟的陆审言手里拉着沐儿，对陆老爷子说要带上沐儿一起。陆老爷子当下有些不悦，说是祭祖之事向来不由外人插手。陆审言笑言沐儿也不是什么外人，陆老爷子向来娇宠陆审言，便也没再说什么。

祭祖的时候，薛梓仔仔细细地把供品和香烛摆好，陆老爷子、陆夫人相继上香。该到陆审言上香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沐儿紧紧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他勉强将香烛插进了香炉里，脸色之后变得愈发苍白了。

薛梓有些担心他，走过去问他，陆审言推开薛梓的手，大发雷霆：“别碰我！”薛梓一愣，直直后退了两步，看着陆审言的眼睛里溢满了悲伤。陆审言咳嗽了两声，声音也柔软了许多：“爹、娘，儿子身体有些不适，就让沐儿先送我回去吧。”

陆夫人担心儿子，当下叫了马车，和沐儿一起送了儿子回去。

祠堂里一下子只剩下薛梓和陆老爷了。陆老爷面对着祖宗牌位对薛梓说：“梓儿，我不知道你和审言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审言这孩子命苦，自幼就有病在身，你可要多担待着点他。现在看来，他与沐儿关系甚好，如果日后有什么纳妾的念头，我们自然也是要应允的。作为一个女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莫要因此失了身份。”

薛梓毕恭毕敬地点了头，声音温然：“爹爹请放心，梓儿明白。”

那天晚上，陆审言回到陆府，病愈发严重了。薛梓本想留下来照顾他，陆审言却赶了她出去，只留沐儿一个人在床边照顾。薛梓回到房间，窗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薛梓坐在窗口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05

薛梓并没有怨恨陆审言，她还是每天早早地起来，为陆审言熬药。她端着药碗进了房间，陆审言安静地睡着，脸色苍白。沐儿不在房内。

薛梓将药碗摆在床边的柜子上，伸手去抚陆审言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她看着熟睡的陆审言，忽然就想起与他在一起的过往点滴，那时候，陆审言是多么爱笑爱捉弄她的一个人啊，时常看她笑话，却又总是在她气急的时候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融化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想起这些，忍不住嘴角上扬。

陆审言微微醒转，看见薛梓坐在床边发呆，嘴角还含着笑，他也微微愣住了。他想，她是在想些什么呢。

“阿言，你醒啦。”薛梓看见陆审言醒来，开心地握紧了他的手。随后想起喝药的事，她转身捧了药碗，端到陆审言面前，柔声说道：“阿言，喝药吧。”

陆审言点点头，从床榻上微微坐起。薛梓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她开心极了。她觉得自己和陆审言之间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静谧的时光了。

药喝到一半，沐儿进来了。她冲过来夺过药碗，啪地扔在地上，药碗在地上碎成了一朵花。薛梓有些生气，她正想质问沐儿为何打翻药碗，倒是陆审言先开口了：“梓儿，这里有沐儿照顾就好，你先出去吧。”

薛梓觉得难以置信，陆审言居然处处护着沐儿，丝毫没有将她放在心上，那么在他心里，她薛梓到底算什么？明明是她的结发妻子，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她耳边说着绵绵的情话，怎么成亲还不到两个月，他就已经开始这般对她？薛梓转身冲了出去，她觉得自己站在陆审言的房间里实在多余。她觉得痛苦，她觉得陆审言已经不爱她了。

房间里，陆审言出言责怪沐儿：“你干什么？梓儿一片好心，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沐儿冷笑一声：“我过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难道你不知道吗，陆审言？哦，不，阿——偶。呵，你明明知道你不能喝人类的药，你居然还喝她给你端来的药，你想死我可不会拦着你，只是别害了我才好。”

陆审言缓缓地低下头去，声音也变得苍凉：“沐儿，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沐儿出门前还不忘提醒他一句：“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陆审言什么都没说。他缓缓地躺下去，想起刚刚薛梓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眼神里满含着痛苦和不可置信。他觉得心痛难忍，用手捂住了胸口，然后猛地一惊，口中喃喃：“胸口怎么会痛？我，我有心了？”

06

薛梓想，她恨透陆审言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陆审言。可是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舍不得？明明包袱都已经收拾好了，为什么一想起会离开他，心里就那么难过，那么难过？她想，她可能是中毒了，中了一种叫做爱情的毒，中了一种叫做陆审言的毒。

她想了想，把包袱放下，坐在桌边久久没有说话。门外有人敲门，她以为是陆审言，奔过去开门，一看却是沐儿。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沐儿笑着，没等薛梓说话，径直进了屋子，看到桌子上的包袱，她笑得妩媚：“薛小姐这是准备离开吗？如果是，请不要犹豫。你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薛梓平静地坐下来，反口诘问：“我是去是留还轮不到你来管。我是陆府的少夫人，我自然要留在这里，照顾整个陆家，照顾我的夫君，以免他被别的什么狐媚女子抢走。”

沐儿看着薛梓平静的面容，哈哈笑了：“薛梓，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单纯的小丫头，还能说出这番有魄力的话来，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过，至于抢走陆审言的事情，我想，你做不了主。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说着，沐儿低下身去贴近了薛梓的脸，笑容诡异。

薛梓一惊，从桌边站起身来，沐儿笑着走了出去。薛梓想，这个女人好可怕，刚刚她接近自己的一瞬间，像是巨大的冰块在眼前，周围一瞬间充满了寒气，她恍惚想起初次见她她那双冰凉的双手，思及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薛梓决定做些什么来挽回陆审言。她要陆审言将沐儿送走，陆审言却并没有答应，他轻描淡写地说：“沐儿不是什么坏人，她是个好姑娘，又那么可怜，就让她待在陆府吧。梓儿，你放心，我还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不用害怕。”

“你就那么喜欢她？如果那么喜欢她，何不娶了她，也好过夜夜偷情，败坏陆府名声！”薛梓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她对着陆审言吼出了这番话。陆审言扬手给了薛梓一巴掌，清脆的声音甚至吓坏了他自己。他居然对薛梓动手了！

薛梓不怒反笑：“哈，很好，很好！陆审言，这是你第一次打我，我记住了！既然如此忍受不了我，不如休了我！我等着你的休书。”最后一句，薛梓说得格外平静，平静的语气让陆审言格外害怕，他害怕他就这样失去了薛梓。

薛梓夺门而出，陆审言喃喃自语：“梓儿，你走了倒也好。我守不住你，不如放你走。”他说着转过身，眼角流下了泪水。

07

薛梓并没有等来陆审言的一纸休书，因为她病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她病了整整五天，之后就再没了气息。清兰哭喊着呼唤她小姐，薛梓却再也听不到了。陆审言坐在薛梓的床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忍不住泪如雨下：“梓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陆审言去找了沐儿，问她可有办法救活薛梓。沐儿冷笑不止：“阿偶，你疯了？救活薛梓，她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救她！”沐儿说完，转身就走。陆审言待在原地，面如死灰。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应该占据陆审言的身体，如果陆审言在新婚那夜已经死了的话，薛梓或许可以好好活着，至少她不会痛苦！

陆审言决定去找卫祁。卫祁是最伟大的蛊术师，他不仅创造了自己和沐儿这一对双生木偶，更是帮助自己在陆审言死后占据了他的身体。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薛梓。

卫祁听完陆审言的描述，沉吟了片刻后问他：“阿偶，你真的要救薛梓？”

陆审言跪下去，坚定不移地说道：“是的，主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梓儿，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阿偶，你可知，这江湖上有一种往生之术，可使死人复活，其功效活死人、肉白骨。”

陆审言闻言大喜：“真的吗，主人。这方法真的可以救梓儿吗？”

卫祁让陆审言起来，朝他点了点头，眉宇间却忽然有了忧伤的气息：“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我不怕，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不怕。”

卫祁答应了陆审言。往生之术的施展必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奏效，在这段时间里，施术之人必须心无杂念，全心投入。卫祁送陆审言离开，他在寂静的练蛊房里想起了初遇阿偶的时光。那时候，他不过只是一个游魂，逗留在尘世太久，已经没了前世的记忆。但卫祈，怎么也不会忘记那双眼睛。那个曾经救过他性命的年轻人。为了留住他，卫祈做了木偶，让他作为阿偶重活人世，为了怕他孤单，创造了沐儿作为他的双生木偶。更是在他担心所爱之人时助他夺了已死陆少爷的肉身。这已经，违背了天理循环。可是，本该幸福的一个人，为何磨难重重？阿偶啊，往生之术是需要用你的生命做代价，来换取另一个生命。但是，怎么能，让你就这么再次死去？不。一定不能。卫祁陷入了沉默。他想起阿偶明亮的眼睛，忽然微微笑了。

薛梓的尸体留在了卫祁的炼蛊房，陆审言则回到了陆府，安排着薛梓的后事。毕竟，死人复活对陆府的那些平常百姓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况且等薛梓活过来，她将再不是陆府的少夫人，也不用再受痛苦。所以复活后的薛梓将是以新身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存活下去。

沐儿对此却十分恼火。她看着陆审言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忍不住劝阻：“别傻了，阿偶，薛梓不会回来了。就算她回来，你也不可能得到她。你忘了，我们是主人创造出来的双生偶，离开对方无法存活，虽然你借了陆审言的尸体，有了人类的气息，但你终究还是木偶，我们根本离不开彼此。有我在，薛梓不会幸福，你给不了她幸福，又何苦救她？”

陆审言点头：“沐儿，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曾经是双生偶，离开对方无法存活。可是如今，我因为借了陆审言的尸体，已经没有了身躯，因为爱上薛梓，我拥有了一颗心。主人告诉我，我们已经不是双生偶了。你知道，往生之术的咒语是什么吗？其实，最简单了，是以心为引。七七四十九天后，我的心会随着我的灵魂一起消失，而这具身体也会变成一具尸体。那时候，梓儿复活，回到尘世继续生活，而你，你可以回到卫祈的炼蛊房，继续做你的沐儿。”

沐儿有些动容，忍不住问他：“可是，为什么？”

陆审言哈哈一笑，笑容有些虚弱：“因为我爱她啊。”

08

七七四十九天一天天地过着，陆审言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他总是想起薛梓的笑容，想起她的笑容他就觉得很温暖。他一下子想起许多多多的往事来。

当初，卫祁创造了他，他是个木偶，没有心。他在大街上浑浑噩噩地走着，不想却撞到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笑着问他，小哥哥，你走路怎么不好好看着呀？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小姑娘继续笑着说：“真是个愣子。我叫薛梓，我家就住在前面。你叫什么呀？”

“阿……阿……”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模糊的音节。

薛梓以为他是哑巴，便没再说什么，只跟他道了别，冲他笑了笑，转身跑去玩了。

阿偶跟着薛梓到了薛府，他将这条路记得清清楚楚，白天的时候，他都会到薛府门前偷看薛梓，晚上才回去炼蛊房。

转眼间，薛梓长大了，她遇到了心爱的男子陆审言。但陆审言是一直有病的。新婚当夜，陆审言身体不适，薛梓躺在他身边，陪着他说着许许多多的话。陆审言很快睡着了，薛梓也慢慢睡着了。洞房外面，那个苍凉的黑影是阿偶，他站在洞房外面，心里有些难过。他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是他作为木偶存活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他不是人类，所以他有着最敏锐的直觉。他闻到了死人的气息。

是陆审言。

洞房内的陆审言已经旧病复发，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他一惊，陆审言居然死了，在新婚当夜死了，那薛梓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在外逗留的时间过长，阿偶不得不回去。他求了主人卫祁，问他可有办法救活陆审言。卫祁告诉他，躯体借助灵魂便可复活。可是复活的便再不是原来的人了。阿偶是有私心的。他想代替陆审言陪在薛梓身边。他求了卫祁很久，卫祁终于是答应了。

于是，他变成了陆审言。他不再是木偶，而是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只是没有心罢了。他想，他是真的爱上了薛梓，因为她，自己竟然有了心，竟然能够感知人类所能感知的一切。他不知道这是悲哀，还是幸运。因为，他终究给不了薛梓幸福。他本想告诉沐儿他们已不是双生偶，他本想自此好好待薛梓，与她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薛梓却离他远去了。好在，往生之术可以救她，只要能救她，怎么样都是好的。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过去了，陆审言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心里却暖暖的。他其实还贪心地想要再见薛梓一面，但终是没有机会。但是他似乎看见了她的笑容，暖暖的，一直照进心脏的深处。他缓缓露出了微笑，左手缓缓地垂在了床边。

小厮悲伤的声音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陆府：“不好了！少爷去了！”

09

薛梓知道自己病了，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她隐约觉得有人来看她，来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呼唤着她的名字。薛梓想，他的手可真是温暖，像是冬天的太阳，暖乎乎的。她感觉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有浓雾围绕一般。慢慢地，有一道光打开了缺口，光亮越来越大，薛梓觉得刺眼。光亮尽头站着一个人，像是记忆中熟悉的一个人，却又看上去分外陌生。她朝那个人跑过去，一直跑，一直跑。然后猛地惊醒。

“你终于醒了。”床塌边一个俊秀的男子对着薛梓说道。

薛梓不认识这个男子，她问他：“你是谁？我在哪里？”

男子微微笑了，扶她躺下，声音飘渺：“我是蛊术师，我叫卫祁。你现在是在我的炼蛊房里。”

“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回家。”

卫祁浅浅笑了，笑容和煦，他看着薛梓，连眼神都是温柔的：“别担心。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薛梓看他笑容和煦，也不像坏人，点头道：“好。那么，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你啊，你叫薛梓，是我最爱的妻子。”

卫祈看着薛梓，眼泪缓缓掉了下来。薛梓愣愣地替他拭去眼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卫祈对着薛梓缓缓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像极了陆审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