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都怕疼
冬天的时候,姥姥走了。
姥姥一生坚强,什么苦难都不怕,更别说身体上的疼痛了。可是,现在不同了,从姥姥说自己不知道能活几天这句话时,姥姥就开始怕疼了。
有一次,陕西的姨父回来了,姨父是个孝顺的人,在姥姥眼里,和儿子没什么两样,有什么话,姥姥知道不能指望自己的儿子,姥姥会和姨父说。姥姥拉着他的手,说:“妈死了不想火化,多疼啊……”说完,姥姥眼巴巴的看着姨父,眼睛里充满了孩子对一颗糖的期待。姨父笑笑,安慰姥姥:“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每个人都有那一天,妈你别怕。”姥姥就不再言语,眼睛里刚才那抹跳跃着的期望瞬间就灭了。
姥姥还是怕疼。
母亲她们姊妹几个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姥姥的最后一个愿望。乡里对于火葬抓的特别紧,没有人能逃过去,姥姥更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也逃不过。
殡仪车拉着姥姥去火葬场的那天,头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雪,整个世界都成了戚戚的白色,路上,更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一溜车缓慢前行,陪着姥姥走她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车驶出大门,姥姥要告别这个家,告别她从没远离过的北奇村了。
殡仪车走在最前面,刚刚拐上离村的路没多久,忽然,车停下了了,然后是司机下来,弯下腰摸着车的前轮,轮胎瘪了,再一检查,轮胎上扎着一个一寸多长的铁钉,透过厚厚的积雪牢牢的扎进厚实的车轱辘里,轮胎“滋滋——”的冒着气,像个走累了的老牛一样不肯再往前走一步。而姥姥,正安静的躺在车上。
司机叹了口气,换上备用胎,一行车,又继续缓慢前行。
大概在一半路程的时候,中间一辆车又出问题了,仍旧是轮胎瘪了,不能动了。
车里的母亲忽然泪如雨下,她喃喃的说:“妈!我知道您不想走,不想火化,您怕疼。您放心的去吧,爸在那边等你呢,妈你什么都别怕……”母亲说完了,车上本来压抑的哭泣声此刻全部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半小时,最后,车还是开进了火葬场。一个边远的地方,孤零零的一座房子,一根直直伸向天空的烟囱,那里,是姥姥通往天堂的路。
姥姥终究还是无法阻挡住车轮的滚动。就在这时,弟弟的同学开得那辆车在倒车的时候,“咚”的一下撞到了后面一棵树上,车不要紧,只是树杆使劲的摇晃着,惊飞了上面的鸟儿。
姥姥走了。当殡仪馆的职工把已经化做骨灰的姥姥交到大姨手里时,亲人们全部跪了下来,哭着。大姨说,姥姥是个善人,她去了天堂,因为大姨看见姥姥走的时候,烟囱冒出的烟是那么干净、洁白,没有一丝浊气。
我们都相信,姥姥去了天堂。她长了翅膀,收起那双让她痛了一辈子的小脚。姥姥的路,走的更远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