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二辑（513）车辕之役其二

在做完这些背信弃义之举后，郤芮将全部的黑锅背在自己的身上，此后多年在史书上湮没无闻，但实际上却一直都站在惠公身后左右时局。其胞弟郤称，惠公的贴身近侍郤乞，以及惠公的御戎郤步扬恐怕都是代表其意志的。晋惠公与吕甥、郤芮组成了牢不可破的政治集团，在经过一系列的手段之后终于彻底掌握了晋国的政局。国内潜在的威胁已经除去，而秦国虽对晋人恨之入骨，可实力要弱于晋国，也不敢轻举妄动。按照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或许惠公就能够在吕甥、郤芮的辅佐之下顺利地登上霸主的宝座，提前实现晋人觊觎多年的霸业。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晋国发生了连年的灾荒，晋人勉力支撑，天灾连年不去，无奈只好向秦国买粮。秦国在接到晋国的救援请求时，恐怕就定下了计策，爽快地答应了晋人的请求，派遣了大量的船只运送粮食。运量的船队首尾相连，从雍都直抵晋国绛都。

对于连年受灾的晋国来说，秦国的支援或许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毕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更让问题雪上加霜的是，秦国在运粮的第二年，就以秦国也遭遇灾荒为由，向晋国买粮食。晋人温饱问题尚未解决，恐怕没有余粮可以转借给秦国，因此惠公果断地拒绝了秦国的请求。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惠公未曾料到，他的对手秦穆公是一个舆论战的高手，他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向世人彰显了晋惠公的薄情寡义，使得晋惠公在国际国内都受到了很大的舆论压力，而这种舆论战还只是秦晋交战的序幕。果然不久之后秦国就发兵伐晋，双方在韩地展开了一场激战。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晋强而秦弱，且战场深入晋地，局势对秦国方面并不利，即便是有了前期的舆论铺垫，秦人斗志昂扬，也依然难以抵挡晋军的攻击。秦穆公本人也被晋军围困，身上的七层铠甲都被射穿，自己也差点被俘。然而就在这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晋惠公的车驾也陷入了泥淖无法脱身。晋惠公看到庆郑经过，就喊他过来帮忙，但庆郑与惠公之间有些矛盾，庆郑看到战场局势一片大好，想给惠公搞个恶作剧，就在一旁奚落了几句，然后找到韩简让他去救惠公。

可坏就坏在，韩简当时正在围攻秦穆公，一听说惠公遇险，以为情势危急，就急忙撇下秦穆公去救晋惠公。韩简这一撤就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其余的晋军也纷纷撤退，秦人听闻晋惠公有险，也都蜂拥而上，战场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最终晋惠公成了秦人的俘虏。

尽管在吕甥和郤氏的运作之下，晋惠公最终终于得以回国复位，可这场战争给他的身心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不久之后年仅三十有余的晋惠公就英年早逝了，而他在战后送往秦国的人质太子圉担心君位旁落，偷偷地逃回了晋国，触怒了秦国，导致了重耳的归国。

晋文公即位后，郤芮和吕甥的地位就犹如当年的里克和丕郑，势力庞大却与国君存有异志，他们担心自己会像里克、丕郑一样遭到清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晋文公立足未稳将其除掉好扶立新君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所认为的忠实伙伴寺人披却临阵叛变向晋文公告了密，以至于功败垂成，二人也被秦穆公诱杀。

机关算尽的郤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的封地包括冀邑被尽数剥夺，其家人也被剥夺了爵位。然而在郤芮的一手运筹之下，人丁兴旺的郤氏家族却并未衰落，在文公时期仍然是晋国国内势力最为庞大的家族，在国内缺乏立足根基的晋文公不得不倚重郤氏的力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郤毂和郤溱就成了文公时期建立三军之后的首任中军将佐。

按照通常的说法，郤氏家族早在献公时期就分成了两派，以郤芮为代表的一派支持惠公，而以郤毂、郤溱为主的一派则支持文公，也就是文公的“内主”。这种说法未知确否，但更多的恐怕是史书为了美化文公的形象而抒写的溢美之词。一个在君位争夺中失势的流亡公子，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恐怕早就继位无望了，若不是惠公轻敌败于秦军导致早夭，恐怕他是没有机会返回晋国的。而重耳怯懦的性格和为了名誉不愿出让利益的做法，估计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支持，郤毂和郤溱在郤氏家族蒸蒸日上的时候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没有前途的流亡公子下赌注。

郤毂和郤溱之所以能够高居上位，更多的还是依赖郤芮多年以来为他们打下的家业，即便是郤芮的遗产不存，郤氏家族仍然是晋国的第一大族。而后来的史料似乎也说明郤毂和郤溱并无大才，身为中君主将的郤毂在上任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在曹国战场上战死了，随后被超拔为中军主帅的是内阁排名最末的先轸，而非郤溱递补上位。文公之所以让郤毂成为中军主帅，恰恰也是因为其无大才，用赵衰的话来说，因为他年长，为人敦厚，有德有义，好学守法。而把这样的人安插在主位上，既可以拉拢其背后的郤氏家族，又便于控制，这对于处境艰危的文公来说是极佳的人选。

郤溱之后，郤氏家族陷入了一段沉寂期，整个家族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而晋君也需要倚靠郤氏的支持，于是他们就把目光投向了郤芮的儿子郤缺。郤芮因火烧公宫被秦穆公诱杀后，其采邑被剥夺，郤缺也成了冀邑郊外的一个农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据说有一次胥臣路过冀野，看到郤缺在田间劳作，他的妻子给他送来饭食，二人相敬如宾，让胥臣很是感动。

回到绛都之后胥臣立刻就把郤缺推荐给了文公，认为他有仁有德，希望能够得到重用。文公本来还很犹豫，但在胥臣的一再劝说下，任命郤缺为下军大夫。但是郤缺出山之后很快就倒向了赵氏，恐怕赵衰在郤缺起复的过程中是起到很大作用的。毕竟胥臣跟随文公常年流亡在外，与郤缺更是素昧平生，怎么恰好路过冀野就遇到了郤缺，而看到田间的农夫就能认出他的身份？而胥臣的一番话充满了仁义道德之乎者也，是否能够真的说服文公也是个未知数。而此时的赵衰，正在刻意地拉拢先氏、郤氏这样的强宗大族，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恐怕也不容忽视。

不管怎么说，没落贵族郤缺在经历了多年农耕生活之后再次走入了朝堂，其地位虽与郤芮时有着天壤之别，但终究还是打开了一扇通往上卿之路的大门。不久之后的箕之战中，郤缺俘虏了白狄首领，立了大功，晋襄公奖励了胥臣的举荐之功，同时任命郤缺为卿，把冀邑重新封给了郤缺。

彼时晋国正处于霸业的黄金时代，朝堂内人才济济，而郤芮的罪行人们也没有忘记，郤缺根本无法进入卿列。然而幸运的是，晋襄公死后，晋国政坛发生了激烈的动荡，给罪人之子提供了机会。当时的名将先后去世，内阁出现了空缺，为了争夺这些空缺，老人派和新人派发生了激烈的争斗。赵盾通过父亲赵衰多年集聚的威望成功坐上了晋国执政的宝座，挤掉了一批老干部，更重要的是，这也让屈居其后的狐射姑感到不满。为此二人又围绕君位归属展开了第二轮的争夺，最终狐射姑被迫流亡，先篾士会流亡秦国。到618BC，原先被他们挤掉的老干部们也向赵盾发难，刺杀了赵盾的助手先克，赵盾随后将作乱的五大夫全部诛杀。

经过这样一轮又一轮的洗牌之后，原本拥挤的内阁大门顿时便的清净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在这几轮的洗牌中为赵盾出力不少，一直晋升无望的郤缺终于踩着满地的鲜血进入了内阁六卿之列，被超拔为上军将，地位仅次于赵盾与荀林父。此后郤缺一直紧密团结在以赵盾为核心的内阁周围，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终于在18年后，越过上级荀林父成为了晋国执政。

当年秋，郤缺为了安排赵盾的儿子赵朔，以下军佐胥克有蛊疾为由，撤销了其在内阁的职位，让赵朔取而代之。胥克的被废，导致胥氏从此远离了晋国的政治舞台，无形中为郤氏的灭族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