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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一叶秋棠

2022-03-24  本文已影响0人  矝瑶
本文参加伯乐专题写作【梦】

当一只断翅的灰衣麻雀死在雪中的时候,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在意。

01

我是沈秋棠,一个普普通通又有些与众不同的在校大学生。那几天我的三个舍友都请假回家了,我也找辅导员请了一周的假,理由是压力大想自杀。嗯——我只是随便找个理由,谁知道辅导员深信不疑,找我过去给我开导,又给我爸妈打电话,我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得天天在屋子里憋着。还是宿舍大姐的理由好,回家结婚。不过我想我要是用这个理由,到时候拿不出结婚录像来,导员也是不会让我平安回去的了。

长天无趣,我经常踩着凳子从高楼扒着窗户往下望,今天我就发现了那只麻雀,灰衣麻雀像是我在站立中俯视的蚂蚁,不对,这种形容好像也不太确切。像月亮在俯视我?也不对,那样我会比灰衣麻雀更加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小棠,吃饭了!”正当我趴在窗口垂头思考,妈妈推开我的门,她新做的泡面短发还泛着理发店药水的味道,看到我时她不耐烦的脸上突然夺出一片惊恐,红润的脸蛋吓出一层惨白,“小棠,快进来,别摔下去!”

她跑过来拉住我的纤瘦的小腿,眼睛里盈着一层红光。我急忙从窗子外伸回脑袋,呲着牙向她笑笑,“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在看风景。”

妈妈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后抿着嘴唇竖起眉毛,捏着我的耳朵将我拉下板凳,“小兔崽子,哪个人看个风景把上半身都探出去的!”我只好嘿嘿笑着求饶,“错了错了…”其实也不能全怪妈妈,我也看得通透,被误会已经稀松平常,就算没有导员打电话那一出,这也能算得上是常态,因为这是我被误以为自寻短见的第三百六十五次了。

这个我得承认确实怪我,因为我确实尝试自杀过那么一次。那是上初中的时候了,被一个叫张媛媛的女生带头嘲笑孤立,午休偷偷跑到宿舍楼阳台,孤零零地坐在一个角落,天热得很,很快浸湿了我的校服,我右手拿着一把削铅笔的小刀,想割腕,却没办法下手,我没有左臂啊,所以在我眼里别人能双手割腕都是一种艺术。我脱下帆布鞋,褪掉袜子,用左脚夹住小刀,颤巍巍地用劲,右腕靠过去,轻轻划了一下,也不见流血,只是生疼,疼得我挤出眼泪不由得骂了一声:“丫的,这玩意这么钝。”

呲牙咧嘴一阵以后,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划它一道,左脚用力夹住小刀,狠狠地划了它一下子,这回可真是见效,血水像泉眼一样冒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心,左脚因常年不训练一用劲就抽起来了,右手腕的血不停地流,疼得我是涕泗横流,什么自杀割腕都忘到爪哇国去了,我只记得我妈常跟我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张媛媛那个贱人也不配我因为她死,我天生没有左臂也不能怪我啊,想到这我一瘸一拐地奔下楼去找老师呼救,后来学校将削铅笔的小刀设为违禁品,宿舍阳台也封了,常在阳台练舞的张媛媛气地直跺脚,用她扁扁的眼睛看着我,我想笑又不能笑,咬着牙控制面部肌肉。这或许也属于某种因果报应吧,我想。

“今天就走吗?”爸爸穿着围裙端着盛装热菜的瓷盘放到餐桌上,又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皱起眉头,“恐怕又要下大雪了。”

“已经买好火车票了,一会就走。”我拉开木椅子上,摆好碗盘,又给爸爸递了一双筷子。

“到了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妈妈从厨房端出一碗汤,给我盛了一碗,递到我面前,理发店的药水味被热汤的香气冲淡,“有什么事也随时打电话。”

“好”我点点头看了看黑压压的窗外,突然想起了落在雪地的灰衣麻雀。

02

路途比我想的要顺利,我倒了两趟公交在火车站附近下车,取完票刚要进站的时候看到天开始下雪,看时间还早提着自己的蓝色小皮箱坐在入口的台阶上看雪。

我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我会穿得很厚,所以不会因为我的断臂而备受瞩目,我又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左袖,让它看起来更加自然些。

就在我整理衣服的间隙,在余光中瞥见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和白色短靴的女孩正向着我这边走过来,浅粉色的绒帽遮盖着她些许额头,扁长的眼睛在妆造中更加精致妩媚,鼻梁微塌,唇体饱满,脸面白皙无暇,虽然跟过去有些出入,但那极具辩识性的五官让我一眼就认出了是她——张媛媛。

她与身边的男子告别正向着我这边走来,下意识的恐惧使我徒然想藏在越来越大的雪中。

她怎么会在这,我该跟她打招呼吗?怎么说也算是老同学。可我们的关系也不算好吧,如果我们就这样擦身而过,会不会有些尴尬,不如我假装不认识?可如果她认出了我,会不会看穿我的伪装并嘲笑我的软弱,我敢保证她熟悉的人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断臂,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我,可我明明伪装得很好,还带了口罩……

正当我左右不决,张媛媛看向我这边走地越来越近,五米,四米,三米……压迫感正相逼近,我猛地站起身来,矮小的个头站在台阶上,估摸着能和她身高平齐,我在一瞬间已经下定决心主动向她打招呼,我不会向她示弱,永远不会!

“嗨,张……”

还没等我说完,一柄红伞横在我的面前,张媛媛往这边瞥了一眼就径直走了。按照她的神情来看,应该是没认出我的。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满脸的窘迫被面前的红伞拢住。

“你好,请问在哪里取票?”红伞底下是一个长的极为俊俏美妙的少女,她外面穿着一件纯白色大衣,里面穿着A字红色短裙,长靴及膝紧裹显露腿型的完美。肌肤细嫩洁白,两颊微红有晕,眼睛颇大,眼角勾翘摄人心魄。

“在…那边…”我指了指东边,眼神却移不开她的脸,这姑娘,比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美得可真像妖精!

“谢谢…”她笑了笑,转头去了。我回头在人群中搜索张媛媛,她消失得连气味都不剩。雪越下越大,台阶很快积上一层雪片,她走过的痕迹也悄然无踪,我的心却从此刻豁然开朗。

沿路大雪,火车晚点半个钟头,车站里挤满了人,我坐在蓝皮箱上,靠在角落看雪,一双白色短靴哒哒哒地轻敲地面并最终停在我的面前。

“沈秋棠?”她不可思议地看我,“没想到上个厕所还能碰见熟人,这不是我的独臂好舍友嘛!”

我站起身来,仰头与她相对,羞辱性的词汇令我羞愤不已,她的身高优势带着独特的视觉优势压迫我的勇敢,我发现我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词汇反驳她。

“张媛媛…你…你还真是…跟从前一样…”我跟她说话会慌张,到现在仍是如此。

“你也真是一点没变。”她咯咯笑着,从口袋掏出纸巾擦手,手指交叠的动作像是动手前的准备姿态,好像骨节在咯咯作响,她扭动手腕,手心抻得发白,一道明光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清脆的声响响透夜晚小台灯照亮的光线纷杂的宿舍。

03

“知道错了没有,你这个断臂!”张媛媛的声音并不大,却紧拉开我的耳朵灌进我的脑子,我坐在床边,右臂被几个女生抓住,一侧脸红得像发了高热,五指形迹可辨。我睁大眼睛直直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还真的是身残志坚啊,你这个贱人!”她咬着牙打了几下,我的嘴角流出血迹,她抢过旁边女生的台灯,将灯光调到最亮,抵在我瞪大的眼睛上,我的眼前发白一片,无法承受光线的刺入被迫闭上眼睛,我的头部好像遭人捶打感觉一阵眩晕,有人在我胸口送了一拳,不同温度的巴掌打在脸部使辛辣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有人扒开我的衣服,有人踢中我的小腹……

那不算大的声音仍在灌进我的脑子,“这么爱打小报告让你一辈子不能说话……”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我最后的城墙击溃,我颤抖地倒在地上,愤怒反化为恐惧。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快散开!”

一阵哒哒哒的声音节律不平地响起,凌乱的小台灯光线消失了,我的眼前终于暗下来。我赤裸躺在地上,疯狂抽吸凉气,蜷缩成一只蜗牛,右臂抱着胸口,辛辣的痛感有些发麻,好像肉体在升腾挥发,而沉重的骨头却坠在深渊地底……

可我没有选择屈服,我爬起来,拉开门向老师寻求救助,我咬着牙,右手颤抖地指着装睡的张媛媛,老师的手电筒照在她脸上逼开了她愤怒又带些许惊慌的双眼,她看着我,那凛冽如冰刀的眼神使我矮小的身体浑身打颤,可我相信正义,也从不会屈服。

没有人能够想到,我们最终和好了,或许比较难以理解,但确实发生了。她被处罚后回到了学校,带着一束满天星跟我道歉,我没有收下,可她放到了我的桌子上。单独的蓝色小花稚嫩而弱小,可在一簇花中,它们显得那么热烈和快乐,像我所向往的朋友和互相关爱的友情。

她确实像变了一个人,买了东西会分给我吃,说悄悄话也不再避开我,集体活动也不会孤立我,甚至会在别人侮辱我时替我说话。我很开心地想她真心想要交朋友,所以会常常帮她打热水,练舞蹈帮她拿着衣服,去超市排队给她买她爱吃的零食……

可我又逐渐从她和善的眼睛里,看到隐约的蔑视。这些蔑视逐渐夹杂在话语中,构成一个个易被忽视却又非常刺耳的句子——

“让沈秋棠去,她最爱跑腿了!”

“对,那个断臂的跟我一个宿舍。”

“这个题你还用问老师吗,你的脑子跟你的胳膊一样残缺?”她咯咯笑着,低头给我讲题。“残缺”这个词像是一根长针插进脚心,隐秘冒犯和疼痛。我咬着牙耳根通红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反驳她的伤害,那记耳光已经几乎打掉了我所有的勇敢,而我的断臂也在时刻警示我属于脆弱。她见我不回应收起笑脸将笔甩到地上,“你听没听啊,起码的尊重也不懂了吗?”

“不好意思…我…我并不喜欢残缺…这个词。”我低下头,声音很小,从什么时候起不敢直视她的眼神的,我好像也不太清楚。“请你…也…尊重我…”我说,我甘愿永远成为一支孤独的小花,也不愿失去自尊,这是我认为正确的选择,也是最有勇气的反抗。可纵使是这样,她给我带来的伤害和影响,跟断臂一样深刻,甚至面对她时的那种恐惧和自卑,会转到任何与我靠近的人身上。

04

火车站响起检票进站的提醒,张媛媛与我寒暄两句向我摆摆手作别,高挑纤瘦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健忘的加害者不会被自己的罪恶所折磨,她永远气质优雅,生活美好,这是我所看到的。

我走到站台时,火车已经停下,没有见到张媛媛身影,我找到了自己的车厢,人不算多,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是一个靠窗的座位,窗户微微开着,我能够清楚看到风景划过的景象和大雪冰凉的气味。

“请问……”一阵声音温柔的女声从我身旁响起,转过头来看,眼前站着刚才见到过的那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她左手提着一个盒子,小拇指勾着那把收好的红伞,右手拿着车票指了指我的位置,“这个位置,好像是我的……”

“嗯?”我从自己背包里掏出车票和身份证认真比对,发现车次时间和座位都和她的完全一样。

“你该不会被骗了吧,我这张是在官网上买的呀!”我吃惊地瞧着她,她漂亮的脸蛋绽开一抹微笑,“沈—秋—棠,原来你现在叫这个名字。”她看着我的身份证轻声说。

我并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你也是正常检票进车的话,可能是数据搞错了,我们去找乘务员说一声吧,有购票记录的话应该可以证明,换一张票应该也是可以的。”

“不用。”她说,“座位很多,我坐哪里都可以的。”说着,她四下看看,坐到了我的对面。她放下红伞和盒子,抬头看着我,那令我感觉十分不适,好像从张媛媛的加害开始,我再也不敢与他人面对面平等对视。

“不舒服吗,那我换个位置。”她起身拿出盒子的一本书并坐到了我的身边。把书翻开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我。“可以再麻烦你一下吗?”

“嗯?”

“是这样的,我是一个写故事的人,这是我的第一个故事,不过还没写完,所以只有半本。对于剧情的发展我很没有思路,所以想听听你的见解。”

“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兴趣,这方面也不擅长,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转头看看窗外被雪覆盖的世界,拢了拢左边空荡的衣袖。她没有表示遗憾,点点头认真地看起书来。火车停在一个站点,又走开,没人来到我们身边,窗外满目的雪白徒增无趣,“讲讲看吧,或许能够帮到你。”我说。

“好”她的脸上再次绽开笑容,“我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

如果必须要界定的话,我大概可以把那个故事归类为奇幻仙侠,故事脉络非常简单,大概讲的就是女主海棠要一步步从弱小变成传奇捉妖师的故事,故事情节停在海棠遇到了一个花妖。花妖本是天仙,却私动凡心与人间男子成婚,男子薄情相负,天仙杀人堕为妖魔,此时身赋本领的捉妖师海棠闻声赶来,与花妖激战二日并将其收伏,却因其本为天仙不敢私自处置报与天庭。

“天帝闻之大怒,将花妖贬入地府,并下令无人之骨血相赠不得复生。”她念着,手指夹着书的最后一页,看着我合上了书,好像是邀请接续故事的意味。

“按照女主外刚心软的性格,我觉得她应该是要救花妖的,毕竟女主嘛,难免被描述成圣人白莲花,这么做的话也不奇怪。”

“如果你是海棠呢,你会怎么做?”她继续追问,娇俏的媚眼微微压着涨红的眼眶。

“我吗?”我指了指自己,她点了点头,我背靠座椅开始想象,“如果我是海棠,我或许不会成为捉妖师,整天打打杀杀多可怕,如果我是那个捉妖师,我或许…”我摸了摸自己缺失的左臂,想着如果以此换她一命,也未尝不可,可心下犹豫,这种缺失带给我的痛苦,我仍旧无法承受。

“会救她吧。”可我仍然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因为我仿佛在思索的入定中去到了故事海棠的身体里,我看到花妖痛苦地躺在地上,她浑身颤抖,遭受背叛和伤害痛苦不堪,她眼里也流着泪,向我渴求怜悯,她多么像那个可怜的——我自己啊……

“是了,海棠就是那么做的!”女孩攥着书看着我,眼睛雾湿一片,“她把花妖送到地府,迟迟不肯离去,砍下左臂赠予花妖一臂骨血,花妖得而复生!”

我点点头,“这样也是可以的,毕竟海棠那么厉害,总该不会因为断臂而受欺负。不过你的故事没有男主角会不会感觉有点奇怪……”

女孩握着我的右手,手中的书坠在地上,书中文字赫然不见,“我在地府修行千年,时刻不敢忘海棠大恩,今日归来只为还你一臂!”

我一脸惊诧,立即推开她的手,“妹妹,故事…可别…当真啊!”

我面前女孩脸上绽开笑容,伸手之间手心开出一株海棠花,“以此为证,所言非虚!”她将海棠花送给我,海棠花在我手里融化成汁水进入我的身体,我突然感觉断了的左臂奇痒,想要去挠却被女孩抓住右手,“坚持一下,很快!”

剧烈的撕扯感让我忍不住尖叫,好像骨头顶破了断臂的截面,粘连的皮肉在一点点重新覆盖……我满身是汗,忍不住哭出了声!

05

“秋棠,快醒醒!”

妈妈新做头发的气味进入我的身体,迫使我猛地清醒过来,我抱住妈妈,哭着告诉妈妈我梦见自己的左臂生长出来了。

左臂?不,它好像,一直在啊……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左臂?”妈妈把我推到一边,“今天还得去学校呢,赶快清醒点吧,起床吃点饭就该赶火车了!”

我急忙起身拉着板凳趴在窗台看楼下的灰衣麻雀,发现这大雪下得早了,断翅的灰衣麻雀或许被覆盖在了雪中,也或许,它从没有存在过……至于是哪种答案,我并不想知道。

“今天就走吗?”爸爸穿着围裙端着盛装热菜的瓷盘放到餐桌上。

“已经买好火车票了,一会就走。”我拉开木椅子上,摆好碗盘,又给爸爸递了一双筷子。

“到了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妈妈从厨房端出一碗汤,给我盛了一碗,递到我面前,理发店的药水味被热汤的香气冲淡,“对了你们辅导员刚打电话让你带着结婚证以做证明,带结婚录像也行。”妈妈紧闭着嘴以免笑出声。

“嗯?”我入口的菜差点没吐出来,想来这次归校不是那么顺利了……我看看窗外,想起了张媛媛和那个女孩,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出现。

所有的这一切是旧的,也是新的。那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真的,又有什么是假的呢?

我仍旧路途顺利,拉着蓝色小皮箱在台阶上看雪,看到张媛媛从远方走来,我站在台阶上估摸着与她身高平齐的位置。

她越走越近并最终因为没有红伞的到来而发现了我,“嗨,这不是我的老舍友沈秋棠吗,好久不见!”

“嗨,张媛媛…你…你还真是…跟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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