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七·二·刘姓）

老刘脾气暴躁，横行乡里，村民对他又恨又怕。

刘家农田与苗家相接。苗家地里种满了桃树。

这年秋季，桃子熟了。苗某上树摘桃。老刘见了，破口大骂，指责对方偷他桃子。苗某不敢得罪，连好言劝慰。老刘不依不饶，回家写份状子，要去衙门控诉。

途中遇到友人李翠石。

李问：“刘大哥，干什么去？”

老刘实言相告。

李笑道：“苗家老实平善，哪敢偷你桃子！”说着，夺来诉状撕个粉碎，要为两家调解。

苗某问讯赶来，苦苦哀求：“我一个农户，半辈子没进过衙门，断不敢偷人财货。刘家若是罢讼，这几颗桃树送他便是。”

老刘指天画地，叱骂不休。苗某退到一旁，不停地道歉。当日不欢而散。

五天后，村里传言老刘身死。

李翠石甚为惊诧，忙去刘家吊孝；一进门，见老刘安然无恙，惊问：“村民说你死了，却是为何？”

老刘请他入座，缓缓讲道：“前几天，我确实死过一回。当日，来了两个人，把我拽进官府。我心里琢磨：衙门口都是熟人，能把我怎地？没想到这回去的是地府，里面官员不讲情面，上来就说：‘你挺猖狂啊！整天在上面不服不忿的，谁家东西都想要。这回落可我手里了。来吧，先去油锅里洗个澡！’旁边鬼差献上簿籍，劝道：‘这人做过一件善事，可以免死。’官员看罢，略有失望，摆手说：‘带他回去！’一众鬼卒上来撵我。我这暴脾气你也知道，当场就问：‘为何找我来，为何送我走？’鬼差拿着簿籍走来，指着其中一条说道：‘崇祯十三年，用三百文钱，帮助夫妇团聚。若没有这事，你今天走不了，直接扔进畜生道。’听完这话，我有点怕了，忙跟鬼卒返回家里，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李又问：“你那三百文钱，到底作什么了？”

答道：“那年闹饥荒，人还没有畜生值钱。当时我在衙门当捕快，路过一家油铺，见店主正轰赶一对夫妇。原来男子要把媳妇卖了逃荒，否则两人都得饿死。我劝店主买了妇人。店主应道：‘今日行情，妇人只值一百文。这厮却要三百文，跟抢钱有何分别？’男子却说：‘如今粮价飞涨，没有三百文，根本撑不到外地。’我又劝店主：‘大灾之年，都不容易。你掏二百文，我补一百文，妇人归你，如何？’店主不允，执意驱赶二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对夫妇说道：‘这钱我拿了！三百文钱，既能逃荒保命，又能夫妻团圆，岂不美哉！’索性给钱罢了。嘿，事后兜里就剩十文钱，要不是衙门管饭，我也得饿死！”

李翠石听完，慨叹神灵明断。

老刘深以为然，自此少与人争；到七十岁时依然康健。

某日，老刘因琐事与人争执。

李翠石恰巧路过，笑问：“刘大哥，又要跟人争桃树了？”

老刘当时变了脸色，摆摆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