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清单，生前遗嘱

2020年的春天带着疾病与灾难席卷而来，在除夕夜的清晨，我接到外婆中风的消息。八十多岁的老人，身上插满管子，从早到晚的输液，打针，无法自主进食，也无法自己排泄。生存必须仰仗子女和不耐烦的护工，因为恐惧和提问被各种呵斥，加上疫情期间大家对医院的恐惧，整个病房都是一种暴躁而绝望的气味。

我和母亲在陪护的间隙聊天，她说外婆一直很要强，只要自己能做的事，从来不麻烦别人。这次生病对她精神上打击很大，所以非常消沉。我默然无语，经历了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由着别人的意愿翻来翻去，大小便均在人前，完全没有半点隐私可言。每天的治疗无异于酷刑，你无法预测香甜的睡梦突然被打断，然后这里抽管血，那里打一针。吃药靠胃管，无法吞咽哪怕是一口水，腹中有食物却同时被涨吐感和饥渴感折磨着。

外婆是神志清晰的，所以更难接受这样的生活。护工总是粗暴的替她翻身，呵斥说进来都是要受苦的，不要一直喊疼。如果外婆在两次翻身的间隙觉得不舒服，想要护工帮她换种姿势，不仅会被拒绝，而且还可能挨骂。最神奇的一点是，明明我们子女都在跟前，护工也没对病人有过一次好脸色。还好经过几天的观察和自学，我们都掌握了基本的护理知识，也就不用让外婆忍受折磨。慢慢挨到治疗结束，转到康复病房，情况也好转了许多。

经历这些，我真正的接受了，人都有这么一天。会生病，会无能，会对一切无可奈何。此时的我，正值壮年，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待办清单，而到了突然倒下的那一刻，我的计划是什么呢？

从前看《病隙随笔》，史铁生说：“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祥。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

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我们不知道未来是会更幸运，还是更不幸，活在当下并不是说对未来毫无计划。死亡清单用于让我们死而无憾，生前遗嘱则为我们保留着身为人类的尊严。从此刻开始，认真的活下去，等待那个必将会降临的节日，看能不能真的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