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戈壁往事缠绵
那一年七月,我们深入新疆哈密西戈壁四十公里验收工程,在测量时忽然发现:技术员李国宝穿着短裤下面是黑色的布鞋,映衬着晒的黑紫色的腿肚,极像穿着长筒丝袜,文雅词蹦出来:神秘,浪漫,性感。可惜李是魁梧儿郎。只是他远在三千公里的老家的爹娘知道了心疼不?对象还没有影儿。画素描用得着黑炭笔了,荒凉的世界,凄美的审美,“弹曼陀罗的姑娘”那幅画是多美的白日梦……
那天下午,农民工老李中午喝水,大概水质不好又没烧开肚子冒肚,疼的满地打滚,手里拿着芨芨草(戈壁三友之一)却不扔掉……
那一天,远方飞来的一对雪白鸽子,咕咕叫着蹲在铁皮房前溜达,在黄绿色网线和白色窗口的对衬下,好像是监狱来了温柔的拜访者!平时很凶的那院内的狗儿,崇拜的望着不远的野鸽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叫默默凝视。
在亲爱的新疆哈密西戈壁,没有春秋这两个词!
……苍蝇在冬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都齐刷刷的呆在我们戈壁滩的房顶,细数竟有二十几个,单独的少,都是两个一堆,卧在有凹沟的地方,视力好的话能看见它们的腿轻轻的抖动,寒冷的冬天它们决不麻烦你的皮肤,就那么长久的头挨近头呆在那儿,偶尔懒洋洋的挥舞着透明的翅膀滑落到玻璃窗上张望着哈密乡下的褐色或者灰色的沉睡千年的沙丘,冬天房间的玻璃窗是一个安定的床,你们睡醒了,夏天就到了。
鱼缸冻裂了,鱼在慢慢凝固的冰里挣扎而不能动最后成为化石。老鼠可得意了,安静的卧在简易柜里叠放的保暖内裤或者毛衣上面,侧耳倾听着尖锐的北风的呼啸,抚摸着满意的肚子安然的啃咬着黑色写字桌上主人留下的面包和香馕,即使桶里的水冻结了也不碍吧,它们会一个爪子把住桶沿一个拉住它的爪溜下冰块根叭叽一下嘴也是好的呢。
亲爱的鸽子都是成对的呆在屋檐上,有一只眺望着远方,它安然的享受着另一个给它舒理羽毛,蹲久了会来回慢慢的踱着步子,发出温柔的咕噜咕噜的呼唤,是不是在唤醒我们的记忆:爬在爱人柔软的胸前享受掏耳朵的遐意抑或是给你揪不小心冒出的白头发吗?看院子的狼狗是凶猛的,可也会半夜溜进你的房间叨走你的鞋子,天亮了你出来找鞋子它远远的幸灾乐祸的看着你,可惜我没有看到过狗笑的样子,有人说它们是四岁孩子的智力,那么笑是呵呵呵……哏哏哏呱呱呱的吧?做父母的熟悉这个,男孩女孩小时候都是爹娘的玩意儿啊,虽然这曾经是甜蜜的忧伤……
我请牧民来我们屋吃羊肉火锅的时候,老鼠高高的蹲在柜子上贪馋的瞅着你,猫儿喵喵的无助的惨叫着你,狗儿蹲你身边崇拜的流着哈拉子盯紧你,天哪,这个饭要有怎样的意志才能吃下?在遥远的罗布泊不远的地方!北方的沙暴很像一个厌倦了穿着沉重的皮袍的游客,欲撕破窗户那薄薄的茧一跃跳进夏天,尤其是天亮了太阳照在铁皮房顶,屋檐落下屋顶热湿气缢出流下的水,思念着春天的泉水咕咚滴嗒的做响……小麦青青,渠水哗啦,燕子盘旋,油菜花开……辽阔的北方老家的怀念,在冬天的房间仅仅属于那只你带来的皮箱!
然而,西戈壁的夏天,却是梦一般美!
如果说内地的杭州适合养老,新疆西戈壁的晚上则适合消夏。老天白天剥夺我们多少夜晚就补偿多少,戈壁昼夜有温差。夜里十点太阳落山,凉爽的风摸上来,我说的不是干燥的那种,也不是强劲的那种,是月光下活泼的泉水洗浴的那种,你身上所有的汗毛孔很听话的瞪圆了大眼睛,来来,听风说它的故事,它在太湖岸边驻守,让大雁乘凉,它在塞北歇脚,让野羊倦淡的打酣,它在江南的杏花树下溜边,收获眷恋的落红怕它弄污两岸人家的天空,沿着嘉陵江边的朝天码头的石阶慢慢流逝,掌灯的时分来到戈壁前来野餐,睡入流沙,第二天有路过的野鸽,小心叨出它目里的尘砂为它吹灰……西戈壁的夜,不闷沉不郁结不湿润,凉爽丝丝的,有着光滑的质感,好似躺卧在早年间河北白洋淀人家织的水席上,星星在我们的头顶闪烁,更像中年男女成家立业多年忽然遇到心仪的朋友,十年之痒黯然神伤,遥遥相望,不忍离去,要在内地早该躲空调屋里歇息了,只是这夜深人静,舍不得离开戈壁的凉夜,但传统的我们,还是缓慢的没法不走进屋来:明天还有工作,咬牙蹙眉心有不甘意犹何堪把门关上,凉风虽好非久留之地,大幕许许拉上,盖好被子,闭上眼……梦里不知谁是客,天好凉啊!月光如乳,子夜似水,一晌梦欢……西戈壁的夏夜,舒美的令人窒息吧?
有一天夜里,我起来解溲,托鞋找不到了,我迷惘,它去哪儿了?只好穿上鞋出去,谁知在一个墙角,看到看门的小狗小白鬼鬼祟祟躲那里偷偷看我。天亮了,我一醒就想到小白那鬼魅的样子,起来四下寻,在两个拐弯抹角的地方,发现了托鞋,我忽然扭头,小白正躲不远处偷看,冷不防我扭头,它也急忙扭头,意思是:对不起,和你开玩笑呢,别看我,我好怕!然后就晃晃尾巴溜了。
新疆哈密的冬天是寒冷的,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就休冬假回家。按照往日的经验,人人都把被褥放床下面的活动翻板下面,还有衣服啥的。这地方虽然是戈壁滩,可有老鼠。我照例也做了。只是简易衣柜里的羊毛衫和几件毛衣我没放,一是那是发的,而我不爱穿羊毛衫,放那就放吧,反正也不打算穿。
第二年三月,我们返回工地,一看,鱼缸冻裂了,鱼在冰里睡着,水桶结了冰,桌面上的面包没了,瓜子满桌都是,同屋的老张的大衣和旧皮箱被老鼠咬烂了,我的衣柜里好好的,羊毛衫好好的,毛衣好好的,当然那有数粒老鼠屎。想想整个冬天,老鼠是不是就卧在软乎乎的那里,摸着滚圆的肚子,吃面包啃瓜子,间或还去水桶喝水吗?……临走前,老张坚避清野,啥吃的都没留下,老鼠恨他吗?老鼠眷恋我留下的羊毛衫吗?夜里,梦见老鼠来了,一蹦,卧在羊毛衫上,呲牙咧嘴说,没想到吧,一报还一报……
戈壁滩是荒凉的,但也有鸽子来,晴朗的那天,鸽子溜下来,在旗杆台阶上咕噜咕噜的自语。看门的狗儿小白很紧张的一瞪,尾巴晃了几晃,悄悄的慢慢走来,那蹑手蹑脚的样子很像说:我不紧张,我和你们人类一样,淡定着嘞!眼看快近了,还没等它扑,鸽子已经翩翩起舞,飞到旗杆顶,舒理那洁白的羽毛,很多人都看到小白,看它咋办,谁知小白摇晃尾巴,很崇拜的仰望天空很久很久,又低眉顺眼的悄没声的溜到门口,连进人也没叫,两爪按地,瞪着无边的远方……
西戈壁往事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