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疯
晌午时分,灰蒙蒙的天空不断向大地投落雨线,就像一根根铁丝,与本不应该有关联的车顶产生联系,摩擦、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在雨的声音里。雨越下越大,1把挡风玻璃上的刮雨器档数开到最大,可还是无济于事,前方模糊的视野就跟他的未来一样渺茫。1是A县质监局的一位普通科员,在同事眼中,他只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同事,卑微得像只可以忽略和任人摆布的蝼蚁。
1的肚子打起了锣鼓,因为公事,他还没来得及吃饭。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水泥路上,溅起的雾气已经让人看不见几米开外的事物,1慌慌张张地打开双闪灯,把车停在了靠在山体的一旁,熄了火,毕竟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在盘山公路上能遇到跟他一样循规蹈矩的司机。
1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那是一根压扁的红塔山,回想起去领导家时闻到的那股摄人心魄的大中华的香烟味,心里的悸动始终挥之不去,他把刚想从公文包里拽出的红塔山又硬塞了回去,把公文包放在身后垫着后背。说来也是巧合,从那以后1就再也没去领导家拜访过,也从那个时候开始,除了他,别的同事都陆陆续续升迁到市里、省里升官发财,他也因此受尽了现任同事的冷眼。1忐忑不安地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看着副驾驶上堆得跟他一样高的调研档案,单位这么多闲人,领导却只叫他开私家车去遣送,正是因为这种悬殊的差别对待,让他觉得在局里快要待不下去了。
1坐着的这辆车已经陪伴他十几年了,是他妻子在他考上公务员之后为他置办的。即使紧闭所有门窗,耳边还是能感觉外面“嗖嗖嗖”地直来风,雨拍打在引擎盖上的金属声从未消停过,他隐约感到后脊背直发凉。可是,十几年的陪伴并没有给他们夫妻俩沉淀深厚的感情,积怨反倒是呈指数倍的增长,“就你这鬼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御林园府’买上一套独栋”是1从她妻子口中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听得他耳朵里都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想到这,1发怔地望着挡风玻璃前白茫茫的一片,长叹了一口气,差点忘记了这么大雨而不能开窗,他又机械性地把打火机丢进积满灰尘的黑匣子,而把香烟的烟嘴朝上放回烟盒,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风“沙沙沙”地掠过1车上的每一块玻璃,无形中刺激着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即使关闭了所有窗口,车外的雨声、震动声仍不绝于耳,车内过度膨胀的二氧化碳让他感到窒息。
盘山公路上乌云密布,昏暗的光晕转瞬即逝,看起来像是傍晚时分,幽暗的山影笼罩着公路上的一切,山崖边夹在石缝中奇形怪状的柏树在风雨中疯狂摇曳着树干,摇摇欲坠。公路中间凹陷的裂痕很快就汇聚成一条小河,山崖边上的山涧看起来像是飞湍瀑布的轨迹,风雨带来的昏暗像是要把全部事物给活活吞噬。渐渐地,山坡的泥沙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山涧大量径流携带的黄泥沙在水泥路上扎成堆,活像山下的一座座小山丘。灰白色的水泥路染遍了不规则的泥黄色,有点艺术气息那味了,就像是抽象派艺术家创造的杰作。
可是1根本看不见车外这些场景,看着长满刮痕的玻璃,他总是喜欢感慨,感慨岁月沧桑带来的痕迹。外面依然是雨茫茫的一片,想着领导和妻子的那番话,他不耐烦地播放光盘车载,这时的他反而释然了。车载的声音充斥着整辆小轿车,1竟然跟着音乐的旋律开口哼唱起来了,此刻他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降临在他的身上。
只听“哐当”一声,车辆上方所在位置的山坡滚落下的石头刚好砸到了车顶的位置,1只感觉到车辆的车顶方位发出了强烈的冲撞和撕裂的巨响,整个车身也紧随着产生剧烈的震动,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天灵盖也随之猛得一颤。还没等到1缓过神来,雨水便顺着天窗裂缝的位置倒灌进来,灌水的速度越来越快,故障导致的红色警报灯照在1的额头处还反着光,看起来显得极不协调。
1往后瞄了一眼天窗的位置,原本完好无损的天窗像是被硬砸出来的一道口子,破碎的玻璃沾得到处都是,他意识到这肯定是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开了。1晃了晃自己头发上溅射的雨水,想让自己清醒点,他下意识地打开车门想要逃窜。1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逃跑,就会有更多的石头砸在他的车上,砸毁车辆之后,甚至砸在他的头上,直至砸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他的消失,是他的同事、领导希望看到的,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少了一个碍眼的人,而这却又不是他希望看到的,1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1奋力地拧开车门把手,可是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打开,似乎被车门外的异物挡住了。1眼看着凌乱不堪的后座,眉前遮挡视线的湿发让他慌了神,这次他再一次拉开门把手的时候,从蜷缩的身躯中伸出一条长腿,一下、两下、三下……1也不知道踢了多少次,他的眼里只有求生的欲望,准确的来说是对贬低自己对象的愤怒,从他眼里血红的血丝可以看出。他的牛仔裤也因为来回的揉搓弄破了好几个裤洞,不知情的局外人可能会以为他追求时尚弄成的,上面布满了摩擦过的血痕,可是1好像都没有在意,还有那双早已露出脚指头的钝头皮鞋,不过他终于踢开了左边的那扇车门。
可是,就在这时,意外又在这时悄然发生了。就在1打开车门踏出他右腿的那一刹那,山坡上摇摇欲坠的老柏树砸了下来,没有防备的,直愣愣地砸在了他的左腿上。一瞬间,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可能是腿骨断裂或者是树干折断的声音,或者两者兼而有之,1疼得发出了哀吼,那个声音一度盖过了车载的音乐声。此时的公路上流动着奔腾的雨水,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差点把1顺着水流带走了。紧接着,他艰难地伸出双手把颤抖的左腿缓缓抬回车里,带上车门后,借着晕暗的车灯,1隐约能分辨出血红色的淤血裹挟着泥沙印在牛仔裤上面,那颜色看起来尤为肮脏。
1疯狂地出着汗,依旧能明显感觉头部嗡嗡作响,快速的能量消耗也让他身心俱疲,他眉头紧锁,时不时撬动煞白的嘴巴崩出一句“好冷好冷”,只是抱着左腿暗自呻吟着,没有余力再呼救,长时间的疼痛使得他的神经麻痹了,最终因休克晕睡过去了。从天窗灌到车后座的雨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脚踝处,车外还是“稀里哗啦”的雨声,雨线把空气嵌得严丝合缝,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1昏睡过去后,却隐约感觉到自己在移动,好像已经飘飘欲仙了,他反复在心里叩问自己:难道我今天就要羽化登仙了吗?难道我今天要命绝于此了吗?而1的四肢一直不听使唤地在抖动,嘴里不断念叨着,就像抽搐、中邪时才有的状态。显然,没有人听到更不会有人回应,脑子里的潜意识又促使他想到了曾经生活和工作的点点滴滴,纵使留有悔恨和遗憾,现在的他也只能再次释然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过去了很久,天色快要变黑了,躺在车座上的1还是没能醒过来,直到一辆山地巡逻车的经过……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巡逻车发现一辆破旧的雪铁龙靠在山崖下打着双闪,周围都是滚落的不规则石块和树木,旁边还有堆成近似山锥形的泥沙堆,体积不大,但也不小。巡逻车的两名队员感到奇怪,他们走下车,紧急地打开了头上勘探帽的灯光,照在这辆死寂的雪铁龙上,在灯光的直射下,这辆老破车仿佛在黑暗中又获得了重生。可当他们照到车顶时,他们吓得都快惊掉下巴了,只见看起来相安无事的车辆上,在车顶上俨然躺着一块硕大的石头。
灯光反射在巡逻队员巡逻服的反光条上,在暗夜里显得更加明亮了,看着触目惊心的场面,两名巡逻队员也不敢怠慢,赶紧打开车门确认车主。车门没有上锁,他们便很容易打开了,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积水夹杂着臭衣服臭鞋的味道,帽灯直接照到1的脸上,苍白的脸上间或划着一条血痕,不过看起来没有一丝的血色。其中的一名巡逻员慌乱地摘下手套,用手指贴近1的鼻口处,巡逻员只感觉到他还有一股温暖而又微弱的气息,他迅速转头看向另一名巡逻员,嘴里呐喊着:“快快快……他还有一丝呼吸,看能不能救活。”
另一名巡逻员把1抬到公路上,也以很快的速度脱下自己的手套和巡逻服,打算轻装上阵,很快他便对躺在地上的1做着心肺复苏,1连续咳嗽了几声。两分钟过后,按压着1的胸部的巡逻员对着一旁的巡逻员说道:“他的呼吸貌似更通畅了点。”“走,我们开车送他上医院。”
山里的天气在雨后很明显地转凉了,两名巡逻员冷得直打哆嗦,开车的巡逻员把1抬到车后座。这时他的口袋里掉出一张身份证,另一名巡逻员顺势捡起,捎到自己的口袋里,接着这名巡逻员又拿起老人机,拨通了当地医院的急救电话,示意他们准备担架车在医院门口等待抢救。
巡逻车顺利送达,一群医生和护士簇拥着担架车上的1来回周旋,把担架车直往手术室推去,医院人来人往的,巡逻员在走廊上大吼了一声,硬生生给担架车让出来一条救生通道。直到担架车推进手术室,两名巡逻员才稍微舒了一口气,巡逻员从口袋掏出1的身份证,细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站了起来,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回头用眼神示意另一名巡逻员,“我去警署确认下伤者信息。”另一名坐在长板凳上的巡逻员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可是手术室的门还是没有打开,就快到四个小时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位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走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病历本,坐在长板凳上的巡逻员起身走到医生面前,神情严肃地问道:“医生,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医生的表情明显有些凝重,“病人有轻微的脑震荡,很有可能会丧失他的部分记忆,严重的话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另外他的左腿骨折,可能会导致二级伤残。先让病人静养一会儿,明天就可以进去看望他了。你尽快联系他的家属,让他的家属做好准备吧。”医生后面跟着几个护士一起走了,只留下巡逻员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巡逻员带着1的妻子来到了医院,此时已经是半夜了。走到手术室跟前,一直待在医院的巡逻员把另一名巡逻员拉到跟前,把医生跟他说的情况如实再跟他复述了一遍。1的妻子听到另一名巡逻员的传达后,脸上写满了不悦,她推开手术室沉重的铁门,走到1的跟前,两名巡逻员一起跟了过去。只见1的左腿打了石膏,上面缠满了绷带,绷带延伸出来的线在旁边用一个铁架子拉扯着。后脑勺连着下巴也缠上了绷带,只漏出一只紧闭的眼睛和一张嘴巴,嘴巴上紧贴着呼吸机,奄奄一息的。
两名巡逻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1,礼貌地跟1的妻子慰问一番,便悄悄地离开了 。1的妻子坐在床边,掩面哭泣趴在1的身上,不知不觉便累得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到了第二天清晨,1睡眼惺忪,率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这时他正好听到妻子闭着眼睛说着梦话,眼角含着泪,“你个死老鬼,你要是以后真因为脑震荡变成疯子、植物人了,我可怎么活下去呀?”1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尽力掩饰自己讳莫如深的想法,对妻子都打算掩埋真相。
可是当1想抬起自己的左腿,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感袭来,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时他的妻子貌似被他的动作弄醒了,1也发觉自己来不及闭眼了,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愣了几秒钟。之后1很快便转换了思路,咬着舌头发声,期间还不断有口水流到被子上,“你……你……你是谁呀?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家里?而且还坐在我的床上?”1的妻子哭着喊着去外面叫医生,1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当他把头看向窗外的槐树时,心底才慢慢燃起一丝希望。
1的妻子带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子,胖子显然有些焦灼,似乎是临时被她拉过来的,“医生,你看看我丈夫连他老婆都不认得了。他是不是真疯了?”胖子推了推钝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拿着银色的小手电掰开1的眼睛一顿检查,1却对医生吐着舌头;接着胖子又象征性地把听诊器对准1的胸脯,这时1却又假装做出想要脱掉上衣的动作,“咕咚咕咚”就像是精神病人才有的心跳声……
一套流程下来,胖子很严肃地给1的妻子留了一句话:“根据昨天的报告和今天的检查结果显示,你的丈夫已经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精神病人了。”胖子又赶忙手写开出一张发票,并示意递给她,“拿着这个缴费单,去外面缴费,你可以带着他转到七楼的精神科了。”“医生,你确定检查对了吗?”1的妻子的腔调有些急促。胖子医生最后只落下一句话,“不会错的。”然后就光明正大地离开了。
1的妻子眼里充满了泪水,看着在床边像小孩子玩耍的1,也只能泣不成声。无奈的她只能火急火燎地给1的领导说明了一下情况,他的领导二话不说就赶来了医院。1的领导看着床边自顾着装疯卖傻的手下,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仿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看到在一旁哭泣的1的妻子,他的领导撂下一句话:“看到他这种情况,我也深表歉意。我们局里有规定,因公致伤致残的,都给双倍医药费。1这种情况的,估计以后得领双倍工资和住房公积金了。另外听说你们夫妻俩到现在还寄人篱下,出于个人恩怨我再给你们俩夫妻再追赠一套别墅吧。你先给他办完住院手续,之后联系我们走流程赔偿吧。”
奇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