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 第四十章 棒打鸳鸯
颜面尽失灰头土脸的我恨不得一下子去县城捆了再新回我的身边来痛打一顿方能解恨。也怪她从小到大一直都顺从乖巧,以致于我一时疏忽酿成大祸,没能把恶果最小化而追悔莫及。
我恨自己轻信了那个人面兽心的叶寿,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明白那些让我们醒悟的事情总让我们感到痛苦。
我的心仿如在油锅里熬煮,来不及诉说哀伤。
我想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再一小刀一小刀地去割他的肉,把骨头饨汤喝……可是,那样有用吗?再怎么我的再新也回不到从前,我的家庭名誉扫地,我再也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了。说不定人家有权有势反过来倒打一耙,我们的苦楚向谁去诉?
当天夜里我一如既往地哭了骂,骂了哭,翻过来滚过去,用泪水好好洗了一把脸,床前地上甩了好多鼻涕,头疼欲裂无法入眠,只得睁着红肿的眼望向窗外。那立在门前的树毫无声息,倒是那蛙鸣阵阵像受辱后嚎叫着的人们。那一刻我开始喜欢起夜晚来了,不用迎接怪异的眼神,不用面对流言蜚语以及冷嘲热讽,亦不必走那些让我难以穿行又不得不穿行的土坷路。
翌日清晨,我急匆匆赶往县城,那是我第二次去再新上班的地方找她。
当时去宿舍她不在,有人指引我去她上班的车间里找。她的车间是新做的厂房,偌大的三个车间连在一起,机器的轰鸣声振聋发聩。我的目光仔细搜寻到中间车间里身形单薄已经病了的再新,她正坐在一个随意拼凑的小木凳上低头拨弄着手,那手油乎乎的。
我加快脚步黑着脸鼓着眼走近她时,她也抬头发现了我,她已瘦得像根包谷杆,眼球突出眼神迷茫,脖颈肿大,已非当初的容颜,我是既心疼又恨她。
她丝毫不意外我的到来,不待我开口便拿了一块只剩半截的碱性肥皂去车间入口处洗手,我跟了出去在门外等。
请了假的她径直向街上走去,也不回头,她知道我有话说会在身后紧紧跟随,直至走到城东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央,在一个不算大的银行门前的台阶上抱膝坐了下来,我也立马挨着她坐下,愁容未改两手抱膝盖。
我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起她来:“你这个伢儿——,你哪么搞出这么个事的,我辛辛苦苦捧你出来是指望你成龙的你却成了蛇,我们家老少几代人忠厚老实,清清白白,好你一颗老鼠子屎坏了一锅粥,你让我们哪么走得出门啰,你哪么这么不要脸的哟——。”
她不看我,也不说话,把头埋在双膝间两手分别抱着左右腿。
我又开口了,“那个人惹不起的,人家有后台,你们不要再丢人现眼了,让这个事过去算了,事已经出了,你也不要多想,这个事也不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啊?”她依旧沉默。
久等没有回音,我急得真想用手去掰开她的嘴,望着她的后脑勺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半晌她才徐徐抬起头泪眼迷蒙地对我说:“告都告了,纪委、检察院都录过口供了,再告要到市里去了。”
“那好,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兴风作浪了。哪里不在讲你哟,你让你的娘没得路走了呢……呜呜呜呜。”
“但是小沙说告过了和我结婚的。”她畏怯地瞄我一眼后低声说。
“结婚?你想都不要想,他是个好东西?你跟他分开,听我的,请假不上班了回去。”(她们厂当时已很不景气,请假、停薪留职的大有人在)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睫毛上裹着的几颗泪珠被甩到了地上。
当晚我带着她回家了,小沙不知情。
晚上八点多钟,天很黑,夜很静,家里没有燃灯,我和老许还有再新都静坐在堂屋里,各怀心事。
突然一辆摩托车疾驶到我家门前陡地刹车,灯光直指堂屋中央,我们都用手遮眉看向门外,不约而同地说:“小沙?”
小沙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走进来,他向我们招呼道:“您们两个老人家好。”我们纹丝未动,仿佛钉在了椅子上。
他转身心情激动地对再新说:“总算是找到你了,走也不打声招呼,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人,心里着急就叫了辆摩托车来,二十五块钱呢,路上只顾催司机快点跑差点冲到河里克(去)了,吓得我在河边蹲了好大一会才平复心情,到现在身上都在跳。”再新看着他没有回话。
“你来搞么子的呀?你回克,再新不去上班了,你们俩一刀两断!”靠在椅背上的我抱臂立直身子朝他吼道,椅子随着我身体的扭动嗄吱响着。
“你个老人家说分开就分开?您还要问她同不同意啦。”他转过身来反驳道。
“她听我的,你赶快走,不走我找人来下你的毛!”我毫不客气地说。
“您就是怕人家当官的啦,当官的就没得王法了?不要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也不要想得太简单,我们坐下来商量看哪么搞。”他不服气地说。
我见过他两次,对他第一印象就不好,穿得象个有钱人,油嘴滑舌吊儿郎当,所以他第一次上我家我就没给他好脸色,我觉得再新应该找个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的男孩才相配。
“我们屋里的事不要你管,你发你的财克!”我朝他嚷道。
“您个老人家就是说不通,要么就不动他,动他就要动好。”他走上前两步躬身靠近我说。
我火不打一处来腾地起身把他推了一掌,他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没待他晃过神来,我又加劲推了一掌,把他推出了门外廊檐上,呯地一声把门关上去了房里。一直抽烟偶尔咳嗽两声的老许也跟着进了房,看手表说快十二点了。再新那里悄无声息。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我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再新在低声跟他说话,之后就听见重重叠叠的脚步声进了屋。
第二天再新听我的话没走,他也就一副沮丧的样子离开了。
我坚信只要再新和他分手,就再也翻不起浪来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去抚平吧,人还是得往前走的。
那是个大雨初晴的日子,小沙的父母拎着一条白沙烟和一提黄鹤楼的酒踏着泥泞来提亲了,对于老人,我是客气的。
“稀客稀客,这泥巴路一走一溜,鞋子上都糊的泥巴拖不动,走进来不容易。”我迎上前去接过小沙父亲手里的东西,进屋让座。我瞥见小沙的母亲捏了张纸条趁机塞给了再新。
一落座,小沙母亲开口说:“今日是小沙要我们来跟您们说好话的,伢们的事呢我们大人还是少管,做大人的也不能陪他们一世,只要他们俩小合得来,我们就顺水推舟。”他父亲也跟老许差不多一脸憨厚,不说什么话在一旁赔笑着。
“好哦,您们二老来了我要给面子,小沙年纪轻做事欠考虑您们也要多点拨哈子。”我以为他父母知道再新的事,所以如是说。
我张罗了一桌好菜款待了二老后,再新跟着他们回去上班了。不出半个月,惶惶不可终日的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又去把再新弄了回来,这次小沙仍不知情。
过了两天,小沙请了他的师傅又提了烟、酒、水果来说好话,我又给了面子让再新回去上班。
没隔上十天,我又去把再新弄回来,几日后小沙又请了他三个朋友来,我再次给了面子。
一九九八年冬月初十,我又一次把再新弄回了家,正月十六让岁新带去了广州。这次小沙再也没能现身,于农历二月与他人结了婚。消息传来,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