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匆匆三年
冬去春来,天气渐暖,杜思全结束改造回到了二连一排,见到了自己的姐姐。连队经过和革委会的协商对杜思全的处理意见达成一致,将其发配至二连的畜牧班,其实就是戈壁滩上围城的一个圈,里面饲养着驾辕的骡马,耕地的牛,还有准备吃肉的羊。杜思全要做的就是精心照顾好畜牧班里养的动物,住在骡子棚羊圈旁边的窝棚里。
杜思全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和动物们打交道总比和一群居心叵测的人在一起要强,他安慰自己的姐姐放宽心,然后一人背着被子和唯一的行李(一摞医书)来到了畜牧班。
此刻已经是1975年开春,去年年底,兵团取消了军事化管理,将各师所属单位交给当地县管理,以前的建设兵团变成了当地地区的国营农场。
很多人这些年动了离开的心思,通过家里的各种关系离开偏僻的农场,返回城市。那些没有关系的人要么选择招工的机会离开,但是一旦结婚了,就失去了招工的资格,很多走不了的人只能选择和当地农场的职工或老乡结合,还有一部分人选择和连队自己人结合,陈学军和杜思珍就是这样的一对。
经过杜思全的事情后,陈学军和杜思珍的关系潜移默化中拉近了很多。两个人陆陆续续的见过几次面,虽然每次时间都很短暂,不是陈学军从城里给杜思珍捎来些东西,就是杜思珍给陈学军做的鞋,一来二去,两人之间虽没有说开,但也是心照不宣。
这天,陈学军特意来到二连一排,找到杜思珍。只见他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布包放到杜思珍的手里。
“这是什么?”杜思珍奇怪的询问陈学军。
“你打开看看。”陈学军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杜思珍打开一看,一根红色的线上系着一块翠绿的玉,闪闪发亮,那块玉晶莹剔透,摸着凉凉的,润润的,很是舒服。
“你做的鞋子非常合脚,谢谢你。这个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我娘说是要给未来的儿媳妇的。”杜思全声音越来越低,脸有些红。
杜思珍顿时羞红了脸,握着手里的布包回到自己的营房。
1975年秋天,23岁的杜思珍和陈学军向团部写了结婚申请,原团长宋志成已经提升调离到边防某师,团部领导很快批准了结婚申请,当时的结婚仪式很简单,连部给了一间30平米的房子,大家起着哄,将两个铺盖卷铺在一起,弟弟杜思全给姐姐买了一套新的锅碗,连长给新人们送来一斤水果糖,婚礼就算完成了。
婚后的陈学军和杜思珍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新婚日子蜜里调油,年轻的心此刻被爱情包围着,当下所面临的一切苦难都不值一提。杜思珍有一次询问陈学军有多喜欢自己,陈学军认真的说,“我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喜欢,只是知道每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希望时间过的越慢越好,最好能停在那里,让我能一直看着你,陪着你。”
家里有了男人,生活条件也改善许多。陈学军枪法极好,经常会打些野味来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什么野兔子野鸡黄羊什么的,肉就没有断过,吃完肉剥下来的皮子还可以做褥子。
杜思珍手巧,丈夫和弟弟的的衣服鞋帽都是亲手缝制,用动物皮做的帽子衣服都是御寒的好东西。相互的温暖让这个小小的家庭随生活艰苦倒也充满温情和幸福。
1976年1月8日,噩耗传来,伟大总理因病去世,农场上下得知消息后一片哀恸,杜思珍痛哭不已,思绪飞回到10年前。那次,总理一行数人来到建设兵团,参观兵团,慰问当地建设者。麦田,果园,树林,都留下了总理的脚印。杜思珍还记得总理刚到的那天,当初的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样,个子不高,力气小,远远的站在外围,因为人太多,实在挤不进去,最后为了看清楚总理的样子,她和弟弟跳到了拖拉机的上面才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和身边的群众,农垦官兵亲切的挥手的样子。
晚上,兵团组织了欢迎晚会,大家载歌载舞,临了,总理还与大家合唱一曲,多么令人激动的场面,杜思珍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可是总理还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一辈子的国家、人民。
农场所有的人胳膊上都带上了黑色的孝,大家心情沉重,干什么事情头提不起精神。
杜思全住在羊圈旁,过了一周后才得知总理离开的消息。他和姐姐一样多年前曾经远远的见过总理一面,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转眼间10年就过去了,他们从15岁的孩子已经成长为25岁的成年人。杜思全躺在草堆上,双手抱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一朵朵白云飘过,周围一片宁静,羊群和杜思全慢慢的熟悉了,总是趁着他躺在那里的时候,有的用嘴去拱他,有的去舔杜思全的手指,杜思全也抚摸着羊儿,和它们说着话:
“小羊啊,你们说我和姐姐难道一辈子就呆在这里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爹妈的身边?”小羊仿佛听懂了杜思全的话,歪着脑袋看着杜思全。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树叶在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
杜思全情不自禁的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虽然这是一首被禁止传唱的歌曲,可是此刻只有羊群与杜思全为伴。他无需担心,思念故乡,思念父母的心随着歌声传到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的金城,杜家姐弟的老院子,父亲杜贵祥高兴的和妻子闫秀兰说道:“我和学校领导请求了多年,他终于同意给咱们一个进校的名额,这样小全或小珍就可以先回来一个了。”闫秀兰高兴的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十年了,孩子们去那里都十年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说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杜贵祥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还好这些年你的身子好多了,我这就去给小珍写信。”
杜思珍收到父亲的信都是20多天以后的事情了,信上说父亲所在的学校给了一个进校的名额,这样他们姐弟俩就有一个可以把户口转回金城了。杜思珍思来想去,不可能把丈夫陈学军一个人丢在农场,弟弟现在的处境不好,这次机会还是给他较好。
可是没想到杜思全是个固执的人,坚决不同意姐姐的想法,他主动给父亲写信,请求父亲能否把姐夫也一并转回去。让姐姐和姐夫不要两地分居,谁想到父亲回信说杜思全不知好歹,一个人回去的名额都是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就这样,一来二去,姐弟俩和父亲竟然为了回去的事情争执了起来。
姜还是老的辣,杜贵祥让妻子闫秀兰亲自给儿女写了一封信:
“儿啊:
我是母亲,你们姐弟俩离开金城都10年之久了,母亲此生生了三个孩子,你大哥在部队,远在梁州,几年难得一见,你们姐弟俩是双胞胎,又去到了那遥远的戈壁滩,母亲见你们的日子屈指可数。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行,可是你们全都远在千里之外,我和你父亲两人守着空荡荡的家时时黯然垂泪……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我一直担心自己等不到你们都回来我身边的日子,母亲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小时候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分给兄弟姐妹,从不独占,这次回城的机会是你父亲花了几年的光景终于苦苦求得的,母亲希望你们俩务必回来一个,至于小珍的爱人也只能日后有机会再看……”
杜家姐弟是一对孝顺的孩子,看到母亲亲手写的信,心中都无比难过和心疼。
“小全,不要和姐姐争了,妈的身体不好,我们不能让她伤心。”
“可是,姐,我要是回去的话,你怎么办?”
“傻弟弟,我现在有你姐夫了,在哪里还不是能混一口饭吃,再说,农场也每月发工资,我们现在也算农场一员,总比冒然回城变成黑户强多了”。杜思珍这样安慰弟弟,其实她内心很明白,就算自己回去金城,丈夫陈学军的也不确定能跟着回去,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弟弟回去陪伴在父母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1977年春,杜思全挥泪与姐姐姐夫告别,带着自己的行李踏上了东去的列车,离开了生活奋斗了11年的戈壁滩,带着11年的回忆,里面既有开心,快乐,难忘的片段,还有委屈,失望的一幕幕,既有不舍,也有对新生活会的期待,心中百般滋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杜思全不知道未来会走向哪里,也许,人生第一段磨砺已经结束,是该踏入新的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