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经理

城中立交桥下的小树林是一处休闲的好去处。在晴朗的丽日，这儿往往会聚集一些五行六作的人群，有跳广场舞的大妈，有拉胡琴的乐师，有占卜算卦的先生，有露天理发的剃匠，还有下象棋的棋迷……，真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我闲暇之余也常爱去小树林逛逛，不为别的，只因我是个棋迷，喜欢去那儿找人下棋或看别人下棋。这一天，我和一群人围在一副象棋摊前，正看得津津有味在棋枰上指点江山的时候，忽然耳旁一个声音响起：怎么，汪经理，你今天也有空出来玩一下？我眼睛下意识地瞥过去，就见到一个剪着短发瘦长条脸的年轻人，呃，这不是那个外号叫“菜薹”的小伙子吗？

我笑着说，是呀，我经常来的！

他马上说，你可以找人下下的！我这儿有象棋。

我这才看见他肩上背着一只旅行包，他说的象棋和棋盘大约就在那只包包里。我说，下棋太费神了，有时看别人下棋更过瘾！

他显然弄错了我的姓氏，喊我“汪经理”，我也懒得去纠正了。细想起来，这大约是在我们相识的某个时候闹的一个误会，就这样，我也姓了一回“汪”。说起来我们只是面熟，经常在棋摊上见面而已，彼此却并没有更深的了解，我也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姓蔡，家住何方，在哪高就？

在我家附近的后街马路旁以前经常有一位卖面的小贩，人们都喊他老李。老李家里世代做轧面生意，他家卖的面条在这一带的街坊中小有名气，大家不爱去商场里买面条，却都喜欢找到老李的面摊上来买。不用问，老李家的面条既好吃又实惠。老李有一个癖好，特别喜爱下象棋。每天一大早，老李将装满面条的三轮车往街边一放，就在路旁的一处水泥坪上支起一张小桌子，摆上一副象棋，有熟人过来，便拉人家切磋一番，倒也消磨了许多难捱的时光。

老李的棋艺一般，但脾气却很倔强，他不服输，一般人根本不在他的眼界。老李下棋图的是一个乐子，免费提供桌椅板凳，并不收人家的棋费，吸引了一批棋友经常来他的棋摊上光顾。老李的棋瘾不小，有时正与人杀得难分难解之时，忽然面摊前有人喊他买面。那顾客问，你这面条多少钱一提呀？老李默然不语，他正作苦思冥想状，顾客的问话俨然没有听到。旁边就有棋友笑着代答道，不要钱，随便拿！

老李这才如梦方醒，冲顾客喊出一个数字，屁股却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顾客只得自行提了袋面条，扫码付账走人了事。有一天，老李与灌煤气的老陈又在棋枰上厮杀起来，我和几名棋友在一旁围观。观众们很自然地分成红黑两派，在一旁高谈阔论，指指点点。就听蹲在地上的一位年轻人幽幽地说，老李这盘棋被动了，再不出车就要输喽！

我今儿就偏不出车，你看我会不会输？！老李把眼一瞪不屑地说。

白净脸皮的年轻人有些尴尬地一笑说，真犟呀！他咧嘴的时候不经意地露出满口黄斑的牙齿，他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蓄着两撇八字须，衬着他灰蒙蒙的短发，给人一种油腻邋遢的感觉。

年轻人的声音并不高，但老李还是听到了他嘴里最后吐出的三个字。老李说，菜薹呀，就你那点水平，也配来指点我！老李说这话时，微微哂笑着，满脸的不屑。

坐在老李对面的对手嬉笑着，也以一种轻蔑的眼光看向那个被他们称作“菜薹”的年轻人。我猜度这年轻人的棋艺大约真的很臭，老李同他对弈如同切瓜砍菜，像在园子里掐菜薹一样容易，而这抑或正是老李说大话的底气所在。

后来，我也看过菜薹同别人下过的几盘棋，四平八稳，水平的确很一般。每次见了我，他却显得很礼貌，我在棋摊上赢棋多输棋少，他在心里把我当成了高手。偶有两次同我下棋，他显得很局促，战战兢兢的。他有时会给棋摊上的熟人分烟，不忘了递一根给我，他笑着问我，要不，汪经理也来一根？我推说自己不抽烟。下一次他便记住了，他会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槟榔或是一小包零食，满脸友善地递给我。

就是现在，我和菜薹偶尔也会在棋摊上见面，在我面前，他总是汪经理长，汪经理短的，我依然懒得去纠正他的谬误，坦然地接受了那个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