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十六（德国养娃十六年）
有一天我做了一大锅麻辣烫，辣得很。我捧着大锅吃，这叫敢做敢吃。
有一天我生了一个娃，哭起来声嘶力竭，对一切都显得那么不耐烦，是我见过最没有耐心的人。我也只得养着，这叫敢生敢养。
我想也许等几天，他就能像正常婴儿一样哭了。
他高兴起来像德牧一样热情万丈，还喜欢舔人，所以我叫他小狗。
一段关系的开始，总是美好的，但是走着走着就变味了。一对夫妻如果确实过不到一起，可以离婚，如果是母子的话，哼哼，只有走着瞧啦！
好像是一瞬间，那个我以为养不活的小东西长成了186的大高个，回看这十六年，闪回的只有一个个瞬间。
小狗还是婴儿的时候，有一天连续睡了12个小时，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死了，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有微微的气吹出来，我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小时候，他每次喝葡萄汁，都会有一种成功人士附体的感觉，有时候拿一份报纸，有时候翘起二郎腿端着高脚杯仰头畅饮。
我说：老板，你刚坐私人飞机从纽约回来，我给你准备热水泡个澡吧。
他说：不用，我已经在飞机上泡过了，你不知道我喜欢在两万米的高空泡澡吗？这个82年的拉菲还不错。
我说：对呀，04年的小狗喝82年的拉菲才完美。哎哟，你裤腿上怎么那么多泥？
小狗说：哦，我在飞机上种了麦子。我的飞机大，除了麦田，还有啤酒厂，秋天我就在飞机上酿啤酒。
小狗两岁多刚刚会拿笔，画了一朵花，很写实，一看就知道是康乃馨。我吓坏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个小屁孩，坐在那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画画，一画几个小时停不住，完全不像个小孩。
他的幼儿园老师说，你儿子是天才，你应该好好培养，真的，我带过那么多小孩，从没见过这样画画的。
小狗有个私教，是位法国艺术家，上了几次课，老师专门来我家跟我谈话，拿着他的画一张一张点评，最后说：很遗憾，我不适合做你儿子的老师，他是个天才，而且极富个性，你应该找更好的老师。
于是第二天我就给德国最著名的艺术学院打电话，想给小狗找个好老师，接电话的是秘书，我说，我儿子是个艺术天才，不光我这么认为，他的老师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想给他找一个好老师。
秘书的回答很简短：每个妈妈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天才，况且，我们的教授都很忙的。
我从来不是一个执着的人，找不到老师就不找了，我不认为艺术是可以靠学习得来的，跟着老师只是受些熏陶，小孩子觉得画画好玩，就让他自娱自乐吧。
我教他认汉字，他能把每个汉字都画成一幅画。
小狗很会讲故事，你跟他在路上走，他会一直讲故事，看到什么都能编出故事来，情节还曲折离奇，但最后大多在一场混战中结束。
哦，小狗还有个优点是善良，在家里捉到小虫子，都会小心地放生。有一只小刺猬淹死在我家池塘，他赎罪似的地挖坑掩埋刺猬，还一再问：是不是我们的错？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应该在池塘上装一张网，免得刺猬掉进去。
有一次妹妹不好好吃饭，怎么劝都不听，还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力，把勺子都掰弯了，我生气地说，以后你就别吃饭了！小狗立即跳起来，激动地对我吼：你不给妹妹吃饭，她会饿死的，你是坏妈妈！你是巫婆！然后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求求你嘛，你要给妹妹吃饭，那以后我来管妹妹吃饭，你不管她，你就不会生气了。说完就拿起勺子给妹妹喂饭，温柔地对妹妹说：妹妹乖，来吃，你要好好吃饭，妈妈辛苦做那么多好吃的，就是想我们吃得饱饱的。那时候他才四岁，妹妹两岁，小狗这样一闹，我觉得我真像巫婆了。
小狗小时候经常有一些非常成熟的见解，像个哲学家，我觉得他的灵魂年龄至少40+。但是小孩子的浆糊思维，他一样也不少。
十一岁起，小狗不爱跟我们玩了，全家一起出游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不勉强他，我们去度假的话，他就去夏令营跟同龄人玩。其实，我也渐渐不喜欢和他玩了，他跟我们在一起，总是显得不耐烦，他婴儿时期的性格并没有改变。
十二岁起，小狗突然不画画了，不画画也没啥，好好学习吧。
从小狗出生起，我就读书给他听，有了妹妹以后，两个人都爱听，每天一到睡前念书时间，两兄妹就欢呼雀跃，听起来不想停，还激烈讨论书里的事，每次都要念一两个小时。现在突然就不想听了。
十三岁，小狗开始有些观念了。
“妈妈，你又没有穿BH，我同学来的时候你要穿BH。”
“妈妈，你德语好撇，我使劲提醒你你还乱讲话。”
“你啥都不懂，你以为德国像中国一样，只晓得喊我一定要上大学，德国那么多不上大学的人，他们也活得很好呀！”
“我只跟我喜欢的人做朋友，不管他学习好不好，也不管你们说啥。”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学校请家长了，因为小狗的学习成绩急剧下降。
那一年，我和小狗有过很多次的激烈争吵，互相都把对方逼到死角。他气极的时候用拳头把墙砸出了坑，坑的边缘还有血迹，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一度以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讨债鬼。
吵架主要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他贪玩，不光学习不好，为了有更多时间玩，练了几年的钢琴和散打也放弃了；还有就是花钱太多。
花钱太多是事出有因，我至今不愿意回忆那件事，太吓人了。
简单说就是小狗做了错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便想尽办法搞钱，从朋友那里借，找妹妹借，找各种理由跟我要钱，有一次还骗我说学校飞行课要交钱。他爸爸说学校收钱都要发通知的，而且不会收这么多。
小狗说不信你去学校问。他以为我们不会去，结果爸爸真的去学校问了，学校说飞行课从来没有收过钱。
爸爸说如果你被人敲诈，我就去报警。小狗慌了，才说出事情的原委，求我们帮他这一次，不要报警，他自己找朋友帮忙搞定，只需要我们出钱。
我感觉头都要炸了。
我对小狗说，我可以给你钱，但这些钱不在我对你的抚养义务之内，你要挣钱还我，而且你要保证，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对父母撒谎。以后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就搬出去吧，我养不起你了。
我一次次目送他揣着钱出门去。
那一年真是灰暗。
有一次吵架时，我不小心从门玻璃的反光里看到自己怒气冲天的样子，当时我感觉自己的头发竖起来了，玻璃里面的我，头发并没有竖起来，而是面目狰狞，像年画上的门神，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然后我心里就生出悲哀，一个原本说话温言细语的人，真的变成了泼妇。
那个满身天赋的小娃娃，被时间偷走了，换回来一个我不想要的东西。
要不是我看到他时，脑子里总能闪出可爱小男孩的影子，我真想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最让我感到难受的是，我竟然吵不赢他。
吵架的开始，自然是因为心里有怒气，难听的话脱口而出。
小狗的切入点往往出人意料，他会捕捉到我话里不合理的成分，加以批判，轻易就驳倒我的论点。我不善于吵架，也缺乏经验，但这时候我不能败下阵来，我尽量整理思绪，提高嗓门，挖掘出最有力的杀伤性武器。
小狗轻蔑地说：你就知道吼我，除了让我心里难受，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不懂的事情就不要管，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说话！
他说话的样子，让我感觉他是我的祖宗。
小狗的战术变化多端，进退自如，绝对不是精心安排，而是自然天成的。明明是他不对，怎么变成我理亏了？
我决定不吵了，我不理他，直接无视他，他总抓不到漏洞了，可是，他还是有理由批评我：你动不动就生气，不理我，你都不像一个妈妈。
这话让我又想哭又想笑。
吵架过后，小狗往往会来给我道歉，或者要求我给他道歉，反正是非曲直都在他那一边。一般这时候我会心平气和地跟他讲事实摆道理。要是我还没消气继续不理他，他就说，我心情乱糟糟的都没办法学习了。这句话很管用，好像一剂强心针，立即把我的理智拉回来。最过分的是，他还要我对他笑一笑，说我笑了他才放心。
吵架并非全无好处，因为它确实促进了互相的理解，所以我把吵架称为激烈的沟通方式。
我不相信自己能生出这样一个怪胎。我这样安慰自己，儿子四肢健全没有残缺，智力正常没有脑瘫，能欢蹦乱跳地活着，我应该满足了。
我害怕接到小狗的电话，甚至他叫我妈妈，我也有些心惊肉跳，有时候我觉得我是自动提款机，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叮当猫，不知道我还算不算某人的妈，反正都不是我自己了。
“喂，妈妈，我骑车摔了一跤，膝盖摔得很烂，你快来帮我，我在镇中心火车站。”
我放下锅铲关掉炉灶拿起急救包飞叉叉地骑车赶到火车站，小狗的膝盖果然皮开肉绽，换做别的妈肯定立即要送医院了，我幸亏在医院干过，轻车熟路地处理好伤口，人家还要继续玩，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喂，妈妈，我把人家的汽车撞烂了，我们有保险嘛？”这次车祸我在警察故事那篇已经讲过，他不止一次把警察招上门来。
“妈妈，我要交补课费了。”
“妈妈，我要和朋友去露营，需要多一点钱。”
“妈妈，我今天能不能耍晚一点？”
“妈妈，我的车钥匙找不到了，你拿大钳子来，我把车锁夹断才能回家。”
“妈妈，我要请同学来家烧烤，你们能不能不要在家？最好在外面呆久一点。”
“妈妈，我这次考得不好，我知道要努力了，你不要骂我。”
“妈妈，这是警察的罚单，因为我晚上骑车没有开灯。”
“妈妈，你咋个又动我房间的东西？我那件黑T恤还要穿的，你又给我收去洗了！我说了不要动我的房间！我今天就想穿那件衣服！”
“妈妈，我要读《共产党宣言》，是网上付费书。”
“妈妈，我要坐朋友的车去兜风，我想帮他出汽油费。”
“妈妈，我和同学捡了一辆摩托车，我们想修好了卖掉，需要钱买零件。”
小狗提出的任何要求，我要是反对，最后总是我败下阵来。很多时候我不高兴，其实是因为他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沮丧。
十五岁起，他自己找了高年级的学霸补习功课，学费很贵，因为那孩子确实有实力，对待补课很认真，成绩不好的孩子都想找他补课。我说你能不能去补习学校呢？小狗说只有跟那个同学他才能学得懂学得快。没办法，出钱吧。
补课这事，德国和中国很不一样，德国孩子补课是真的有必要时才偶尔补一下，绝对不是常态。小狗持续那么久密度那么高的补课，属于异类了。
我一直对小狗是不是真的去补课半信半疑，更不知道那个同学是不是有那么好。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小狗手机里的信息，是学霸同学发的，好几页表格，是各科目的重点知识以及在家要做哪些题，读哪些书。
我在心里感叹，别人家的孩子做事真是有板有眼，或者，也是德国人的性格吧。
我生了两个孩子，哥哥需要花钱买知识，妹妹则是出售知识挣钱。我从来不提这件事，各人的成长节奏不同。
妹妹性格温顺，自我管理非常好，跟父母特别亲，我心情不好时，她总是想尽办法宽慰我。
我经常抱着妹妹说：幸亏我生了你。这句话也不能让小狗听见，他很怕我不爱他，我当然有恨他的时候，但是很快又会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所支配，像潮水一样把那点恨冲得干干净净。
小狗的自行车经常撞坏，以往就是送车行去修，现在他会自己买来材料，和同学一起修，也算是知道了一点点节约之道。偶尔他会去帮别人整修花园，给朋友画情侣像，挣一点钱。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无视。我不仅做不到无视他，还巴巴地为他做这做那，我经常在心里骂自己蠢。只能说基因的力量太强大，人类基因里面规定必须爱后代。
就像我正在写的这些东西，本来是想控诉的，写着写着发现变了味道，我在不知不觉美化这段母子关系，给每一帧回忆都加上了滤镜。毕竟，小狗的人生还长，我要为将来着想，万一以后他学会了汉字，读我写的文章……
十六岁，我和小狗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几乎恢复了正常。可能是磨合得差不多了吧，我慢慢适应了他的变化，他的学习成绩也有了进步。
如果还像十四岁一样，我肯定不会写这篇东西了。
其实，我很想写学渣逆袭的爽文，当作美好的祝愿。但是，那样写的话，我自己都不想看，人要真实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其实挺难的，谁愿意真心承认别人家的儿子比自己的好呢？
小狗开始健身，原先肥嘟嘟的身形很快消失不见，现在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肌肉慢慢成型。
只要是小狗愿意做的事，他就能做得很好。
自从开始健身，他学习了很多健康知识，彻底断绝甜饮料，只吃低碳水高蛋白食品，吃东西之前都要看清楚含量表，还计算每天摄入的热量，平常喜欢的蛋糕也不吃了。对于我这个管不住嘴的人来说，控制饮食是困难的事，可是他做起来毫不费劲，说变就变。
我生平第一次买手动剃须刀，是给小狗买，在货架前，我仔细比较各种剃须刀的性能，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
我十六岁的时候，那些男同学突然之间长出了胡须变得那么丑，像正在换毛的公鸡，我只想敬而远之。当我亲眼见证了一个男孩的成长，发现比长胡须更恐怖的事情多着呢，长胡须算是相当可爱的了。
昨天晚上，小狗回家已经快十二点了，还想出去骑自行车，说就在家附近骑半个小时，我同意了。过了一会儿他打电话叫我一起去，我说不想骑车，你载我把。
我坐上了后座，小狗要求我侧身坐，我坐好之后两手环抱住他的腰。
“哇，你的腰变得好细！”我忍不住感叹。
小狗说：没有，还在练。
小狗呼呼蹬车，直接骑出我们的住宅区，上了黑黢黢的田间路，我吓得大叫：我不去黑的地方，我要回去，快回去！害怕！害怕！
小狗说：我带你去克里费尔德。只有几公里远。
我一直叫：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小狗调转车头往回骑，我才安静下来。
我说：我小时候，你爷爷骑自行车，你姨妈坐前面杠子上，你婆婆抱着我坐后座，我们全家四口就这样出行。你爷爷的自行车是凤凰全链盒，相当于奔驰S。你婆婆后来骑永久牌，相当于宝马。你觉得我重不重？
小狗说：你不重。我的朋友也坐过前面杠子上。我今天去看了车展，就在real门口的停车场，他们飙车，那些车好大声，好酷。”
我说：是改装车吧？改装车好多都不允许上路，容易有安全隐患。
小狗说：嗯，所以他们在停车场玩，有些也可以开出去的。我考驾照是要我自己出钱还是你们出钱？
我说：最好是你自己出钱，到时候看情况我可以帮你出一部分，你的同学考摩托驾照买摩托车都是自己挣的钱。
小狗：好嘛。我的第一辆车要买个撇的，旧车，Toyota 或者opel。
我说：为啥呢？撇车不安全，日本车尤其不安全，壳子薄得很，法国车也不好，你看那个雪铁龙，被你的自行车撞烂，选车安全性第一。
小狗：因为所有的人都说第一辆车肯定要被撞坏或者刮伤，所以我不想要贵的。
我说：wv便宜又结实，还是德国车安全些。
小狗：等我拿了驾照，可不可以先开你们的车？
我说：练习可以，上路不行。马力大，一不小心就开快了，维修费也很高。你做的广告什么时候播？我很想看。
小狗：还不知道嘛，那个公司的老板很喜欢我的创意。我也想早些看到，因为是我第一次做广告。其实我以后想当警察。
我说：你不想做广告行业吗？
小狗：广告需要一直有创意，我怕以后我岁数大了，脑壳里面没有那么多主意了。我有个朋友是警察，我听他讲起警察的工作，我觉得很有趣。我一定要选一个我喜欢的工作，才能做得久，做起来开心。
我说：是啊，当然要自己喜欢的。当警察也不错。
我心想，德牧不就是当警犬的吗？
小狗：但是警察挣不到多少钱，养老金高点，医生律师挣钱多，但是上学太久了，我不想一直上学，我不想上大学。我也喜欢在郊外工作，比如农庄，要是有个自己的农庄也能挣多钱。或者我去卖房子，我看网上有个人说他卖一个200万的房子，就能得几万元。
我说：任何职业都分三六九等，卖高级房子的人必须具备相应的能力吧。你多了解，了解得深一些，再选择职业。从你讲故事的才能来看，我觉得你可以做销售或者从政。
小狗：嗯，所以我还在想。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去了哪儿？
我说：不知道，你前天和朋友跑到人家私人湖区里玩，很危险的。
小狗：我昨天晚上去钓鱼了，我们四个娃娃，只有一根鱼竿，钓起来一条大鱼。等罗恩拿到钓鱼证，我们就可以随便去哪儿钓鱼了。
我说：鱼怎么没有带回家？
小狗：我有点怕，它使劲动，我就把鱼放回湖里了。等我以后找到实习的地方，我就要搬去郊外住。我说：我们就住在郊外呀。
小狗：我是说田里面，我们这儿离城市太近了，我要去真正的农村。
记得上一次和小狗夜游，是去年，他讲了一个即兴小故事：当你走进一个房子时，这个房子会亮起来，世界上其他地方都是黑的。你离开这个房子，它就变黑了。你走进另一个房子，另一个房子亮了，其他地方依旧黑暗。
在小狗十一岁之前，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夜游，他特别喜欢晚上的感觉，我们有两次甚至游荡到了墓园里。
小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跟我告别去上学，他跟往常一样亲吻我的脸，然后说：每一次告别都要特别认真，要当作最后一次告别。
所以每次他出门，我们都要在门口拥抱亲亲然后告别，不管是不是前一秒才吵了架。至今也是。
已经186的大汉，每天都要妈妈抱，但其实是他抱我，我努力回忆抱着小小狗的感觉，怎么突然就转换了角色？大型犬见到主人那种状态，就是现在儿子拥抱我时的感觉。不管他块头再大，我都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撒娇对象。
十六年，我感觉自己被小狗逼得一直退让，然后我发现果然退后一步海阔天空，退后十步海更阔天更空。
我得到的经验是，不能用经验判断人。对待孩子，首先自己心理应该放松些，那些该走的弯路必不可少，孩子会长成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期。
我看别人家的孩子，一看一个准，那些十几年前凭直觉预言的事，如今都一一应证，看自己的孩子，我却没有了这个能力，小狗给了我惊喜和惊吓交织的生活。
我真的看不懂小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身上有很多自相矛盾的东西。
喜欢玩残暴的游戏，内心却很善良；有时候胆小迷信，有时候强势无畏；在家经常是个讨人嫌，在外面却是很受欢迎，觉得他很有趣；懒散，房间像猪窝，每次出门却要洗澡更衣喷香水打扮得整整齐齐；做事粗放，却有极其敏感的神经；粗心+没有耐心，却可以自己修理手机，弄大半天没有丝毫不耐烦，那里面的螺丝钉小得手指都捏不住。
有的孩子是花，早早地开放，有的孩子是树，需要耐心等待。现在看起来，小狗应该不是花，只能寄希望他是一棵树了，万一不是树，做灌木或者野草也是不错的，风一吹野草就伏地，不会被吹断。谁说孩子一定要是什么样子？谁说生活一定要是什么样子？
给小狗买剃须刀的时候，我知道我们能住在一起的时间没几年了，好好作伴吧。
过不了几年，我就要成空巢老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