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天文学短篇小说人生旅途

成为罪犯之后

2018-02-14  本文已影响399人  箽四四

文丨箽四四(原创)

前言:

走出看守所的那道铁门,外面天空瓦蓝瓦蓝,云彩雪白雪白,到处明晃晃的样子。阿元咪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连空气都是好闻的味道。

阿元的心情说不出的痛快,甚至有点热泪盈眶,好像离开这蓝天和自由已经好几百年。

过去的七夜像一场恶梦,终于醒了,对阿元来说,这场梦如此漫长。

01

那天中午,阿元和几个朋友,刚坐上车,就被一帮警察包围了,阿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戴上了手铐。

八月的天,阳光毒辣辣的像流油一样炙热,阿元那一刻手脚冰凉,差点在太阳下晕死过去。

坐上警车,阿元还是懵的,心里忐忑不安,用手指不停搓着衣角,喉咙一阵阵发干,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使劲咬着嘴唇,就像陷入恶梦时,希望疼痛能快点让自己醒来。

那天,成老大说:“阿元,想赚钱吗?跟着我混,做我小弟,我给你五百块。”就这样,阿元跟着他一起混了。

其实一开始,阿元只是有点好奇,他想知道成老大是怎么赚钱的,后来听说能赚五百块,他就心动了,翠翠辛苦扛纸箱,一个月才赚三百块。

已经十八岁,他不想再靠翠翠,他想靠自己过上好的生活,他已经长大,要像个男人的样子。

阿元一肚子委屈,自己什么也没做,但又不知如何申辩。

第一时间,阿元觉得很对不起翠翠,他不知道翠翠如果知道会怎么样?

他不敢想,他隐约想到可能哪里错了,一方面觉得冤枉,自己什么也没做,一方面又觉得,可能无意中真的错了,如果真的错了,又该怎么办?

02 

审讯室里,阿元的手和脚被铐在一张椅子上,空调的冷气吹着,阿元身体忍不住发抖,正值酷夏,外面阳光像要溢出来一样茂盛。

屋里的阿元却像在寒冬,一阵细细又碎密,牙齿颤抖的声音,在耳朵里一直敲呀敲着。

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像电影里看到那样,阿元知道,他们在审讯犯人,而此时那个犯人就是自己。

阿元忍不住哆嗦着,看着对面两个人严厉地目光,他们问什么就老实答什么。他只是强调,自己什么也没干,就是跟着玩。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但阿元还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那个男警察,对着阿元怒吼:“玩?贩毒好玩吗?不给你们判个十年八年,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犯罪。”

阿元怯怯看了一眼女警,小声嘟囔“真的吗?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干嘛,我只是好奇跟着玩。”

那个男警察狠狠瞪了阿元一眼,怒气冲冲出去,只留下那个女警官,看上去还算和善。

阿元心里委屈,轻声抽泣起来,女警倒了杯水给阿元:“别哭了,你要真没事,会放你回家,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老实交待。”

阿元默默点头应着,眼泪还是忍不往下掉。

“你十八岁了,不知道毒品会害死人吗?,刚才的警官,弟弟就是被毒品害死的。”女警官带着责备口气说完,转过身,背对阿元叹了口气。

阿元愣了一下,停止了哭,“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做,警官,我不会撒谎。”

“唉,你知不知道,警察早盯上你们这一伙人了,虽然你是意外撞进来,但其他人我们跟了半年了。”女警官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元一眼。

“你有没有事,我们会查清楚,这你不用担心。”

阿元有点心虚低下头。

从下午,一直审到晚上两点,茫然等待中,阿元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他心里千万次想删除这一段记忆。

他只是看到成老大一伙人,整天风风光光,大吃大喝,他不过是想有钱,也可以像他那样牛气。如果知道会成现在这样,别说五百块,哪怕是五千块,他也不会动心,他可不想让翠翠为自己担心。

虽然这么想,可现在这样,说什么也没用了。

阿元知道就算自己什么也没做,但也没那么容易就清白。

那一天对他来说太漫长,就像一场一直不会醒的恶梦。

狱警打开看守所大门,身后咣当那一声锁门声音,就像是在他心里炸开了一个洞,然后把自己给埋了进去。

走过一道道铁门,阿元到了一间有二三十平米的房间,靠墙两排床,地上横七竖八还躺了很多人。

两个人戴着红帽子,站在中间,看到阿元进来,其中一个人,要求阿元脱光衣服接受检查,阿元只好无比崩溃脱光衣服,那一刻,他想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他想不到自己迷迷糊糊,竟然成了所谓的罪犯。

03 

阿元从小父母离异,跟着酒鬼爹一起生活,那时候阿元不过十岁。

自从娘走后,爹就变成了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他,一年到头挣俩钱全换酒喝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爹喝三百天,剩下的六十五天,在工地上打点小工,赚酒钱。

阿元还有个姐姐叫翠翠,比阿元大三岁,父母离婚后,她本来是跟她娘走,但是她娘新结婚的男人嫌弃她是个拖油瓶,她过去一个月又跑了回来。

那时候阿元他爹天天喝酒,阿元就成了没人管教的野孩子,翠翠回来看到阿元像个小叫花子,蹲在别人家门口看是别人吃肉流口水,揪着阿元回了家。

回家后,翠翠打了盆水把阿元洗干净,手指戳着阿元的脑袋:“你听着,以后不准再蹲别人家门口丢人了,知道吗?姐姐会给你买肉吃,你好好读书,以后姐养活你。”

翠翠第二天跑到镇上四处找工作,因为年纪太小,还是女娃娃,一开始都拒绝了她。最后路过一家纸箱厂,里面的工人正在搬纸箱,她跑过去,就跟着人一起扛。

她人小,个头也小,就用头顶,她来来回回,跟大人一样,干得有模有样。最后翠翠跑去求老板,老板心软就留下了翠翠。

纸箱厂的活是力气活,成年男子都嫌累,翠翠硬是咬牙扛了下来。一个月下来,翠翠头顶生生顶起了大包,那时候才挣到五十块钱。

第一次,领到工资,阿元过瘾的吃了一次红烧肉,那之后阿元和翠翠一直相依为命。

他爹后来索性不回家,天天在外面,醉生梦死,后来听说出了事进了监狱,阿元就再没见过。

按理说,这样的阿元,该是懂事的孩子,却偏偏不学好,天天想着怎么赚钱,跟村里的小混混一起玩。

翠翠太宠他,别人都劝翠翠多想想自己,别太惯着弟弟。翠翠却想着,弟弟已经够可怜了,说什么也不忍心管教。

翠翠十八岁就结了婚,结婚后,阿元又成了没家的孩子,虽说翠翠一直像从前一样接济他,但毕竟成了家,男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乐意媳妇倒贴娘家。

04 

阿元胆子越来越大,翠翠结婚第二年,十六岁的阿元,自己做主退了学。后来,就跟着街上的李铁,阿军一起混成了二流子。

不过他觉得还好,他自己能养活自己,他心里安慰这样自己,但还是嫌弃他爹,嫌弃自己生在这样的家。

有时候甚至想,自己要是孤儿就好,说不定还有个好人家领养,又或者自己还有个亲爹,在不知道的地方,他心里压根不愿承认,自己是那个酒鬼的亲生儿子。

阿元蜷缩在监舍的角落,哭了起来,他想翠翠,他想他娘,虽然他娘改嫁了之后就没回来看过他,但每个人想家的时候,都是想娘,至于他爹那个酒鬼,他一点也不想,死了才好。

阿元一哭,几个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他,阿元没听进去他们说了什么,他心里只是在想翠翠,想家,想外面。阿元谁也不理,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哭。

有个年纪大的男人,蹲在阿元面前:“别哭了,到这里,哭有屁用,我是老魏,快擦擦泪,振作点。”他递给阿元一团卫生纸,阿元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默默掉眼泪。

到了饭点的时候,所有人集合排成一队,号长喊向右看齐,报数,监舍里有十九个人,然后每个人扯着嗓门大声报数。

报完数,号长领头开始唱歌,就像上学时,学校每次开大会唱国歌一样,每个人都精神抖擞。

阿元站在最后一个,没张嘴,有气无力,眼睛直直盯着前面,呆呆的,就像傻了一样。

唱完歌,所有人排队一个个去打饭,阿元一个人又缩回了墙角,像个受伤的小狗,小猫一样,可怜巴巴的缩着,盯着自己脚底下发愣。

05 

有个人过来,递给阿元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了一些像水一样黄黄的汤,阿元没有去接,他甚至没看他是谁,现在阿元并不关心这些。

那个人把瓶子放在地上,对阿元说:“刚来都这样,不想饿死,就喝点水,慢慢熬着,就习惯了。”

那个人刚走,老魏过来,在阿元耳朵边上小声说“刚才是号长,在这里都得听他的,你可不要得罪他,你想不被欺负,就赶紧吃饭,精神起来。”

阿元抬头看着老魏,头发花白,有点笨拙的老实样子,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没发出声音,他试着动了动僵直的身体,以此来表示对老魏的感激。

下午,有人来提审,在审讯室,阿元哭得鼻涕口水一大把,说自己压根不知道他们做什么?他天真得想用眼泪洗刷冤屈,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人相信他是真的无辜。

可警官好像并没有怎么关注,只是问他:

“你有罪吗?”

他一开始清晰大声的回答:“没有”

又问:“你有罪吗?”

阿元依然坚持说“没有”

“你有罪吗”

一直这样问下去,阿元的底气开始不足,“我有……罪吗?”

阿元从肯定变成了疑问,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有罪。

他害怕要一直在这个地方,也怕翠翠知道会伤心,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他希望自己没罪,又怕自己有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他怕承认了错误,就要一直待在这里,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到底什么错误,可又怕不承认会被认为态度不端正。

最后,警察跟阿元说需要通知家人,阿元死活不同意,他说自己是孤儿,他心里,不屑提他那个酒鬼的爹,也不想让翠翠知道。

他只留了李铁和阿军的电话,他跟警察说,如果需要,就联系他们,以他们的交情,阿元认为,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

他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哥们身上,那是目前最可靠,也最信任的人。

那一刻阿元的心情,绝望,忐忑,充满了不安,还有侥幸。他的朋友如果知道一定会来,很快阿元又觉得也许不会来,绝望和希望一直在纠结交错,最后希望占了上风。

走出审讯室,阿元心情好了很多,他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到他最亲爱的朋友,向他奔来。

回到监舍,一个个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阿元,到底犯了什么事?阿元老实说:“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阿元说完,那些人都哈哈笑了。

06

有个人坐到阿元身边,神秘的说:“兄弟,这里的人都有事,你要是冤枉就进不来了,没关系,开始不习惯,过一阵你就会习惯,我叫黑子,以后你听话,我罩着你。”

说完,黑子有点狡黠笑了笑。

黑子长得的确黑,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头不大,但很彪悍,监舍里好像都惧他三分,阿元不清楚状况,但看样子不好惹。

听老魏说过,黑子是因为贩毒进来的,进来之前,自己吸了一年多,最后没钱了,就开始开始给人送货。

他老婆要离婚,他不同意,他老婆后来跟别人好上,后来把他给举报了,最后黑子进了看守所,他老婆跟人跑了。

黑子拍着阿元的肩膀“小兄弟,不要担心,有人欺负你跟我说,在这里,没人敢惹我。”

阿元点点头,心情却是麻木的,他知道他跟这些人不一样,但是在别人眼里又是一样,在这里,大家都是罪犯,又有什么不一样?

晚上饭点,送来一桶像泔水一样的面条,看上去没有一点食欲,跟中午一样的阵势。

黑子给了阿元一个塑料小盆,阿元盛来尝了一口就没了食欲,面条像被水泡了很久腐烂的样子,吃在嘴里,就像是隔夜剩下的刷锅水。

阿元往便池倒面条的时候,一个胖胖的五十多岁的大叔,在水池边,一边刷自己的碗,一边对阿元唠叨:“每天都是这伙食,慢慢习惯吧,要不然让你家里赶紧给你送钱,不然你小子要饿死在这里。”

黑子走过来,瞪着那大叔吆喝:死老钱,滚吧,啰哩巴嗦的死胖子。

老钱看了一眼黑子,闭上嘴没再说话,赶紧离开,然后对一边的阿元小声说:“你要小心,他可不是好人。”

阿元呆在那里,看着老钱过去的背影,心里有点茫然,这里的人,好像都怕黑子,都说黑子不是好人,但黑子并没有欺负个过阿元,甚至好几次,还护着阿元。

他不知道黑子,到底有什么可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黑子不是好人。

07

晚上十点开始轮流站岗,晚上一班两个人,站两个小时,所有人轮流睡觉。

号里人多,床位不够,号长给了一床被子让阿元找个地方打地铺,阿元躺在那里,没有一点睡意,开始故思乱想起来。

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丢了?应该没有吧?自己在这世界就是多余的,谁会想起他呢?

翠翠会发现吗?阿元又不想让翠翠发现,她结婚后过的也不好,不想让她为自己操心。在翠翠结婚后,阿元就发誓不再拖累翠翠,但是除了翠翠,恐怕也没人会惦记他吧?

阿元想起了李铁,他应该会惦记自己吧?他路子广,认识的人也多,那次打架,如果不是自己拼命,说不定他得残废了。

自己替李铁挨了一刀,差点交待了小命,李铁说,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如果知道自己有难,一定会来救自己。

今天已经留了李铁电话,那他明天就会知道,后天他一定会来,大后天自己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除了李铁,还有阿军,阿军跟自己拜过把子,阿军开车也有赚钱,就算李铁不来,阿军也会来救自己,到时候出去,一定要好好吃一顿大餐。

就让李铁掏钱,他是个仗义的哥们儿,一定会给自己接风的。说不定会说:“兄弟,你受苦了。”这样想着,想着,后来就迷迷糊糊开始睡着。

08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醒来,阿元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他昨晚上想过,最多三天自己就出去了,他相信那些好哥们儿一定会来救他出去,他只要耐心等着,一切都会好的。

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胃口也跟着好了许多,阿元就着生腌的蒜苔吃了一个蒸馍,喝了半瓶绿豆水。

这一天阿元差不多认识了五六个人,也知道大家都为什么进来。有诈骗,有小偷,有投毒杀人未遂的,还有贩毒,行贿受贿。

一打听,他的年纪最小,刚过十八,还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是因为强奸罪进来的。

那个叫小伟的男孩,不到二十,长的白白净净,怎样看都不像强奸犯的样子。

诈骗进来的老钱,偷偷跟阿元说:“他脑子有问题,别搭理他。”

小伟凑到阿元身边,小声说:“跟你说吧,我是被冤枉的,这里的人都不是坏人。”

然后小伟附在阿元耳朵边上,神秘的告诉阿元,“我跟小凤睡觉,她愿意的,她爹贪财想要钱,因为我没钱,他才告我强奸。”

老钱拍了阿元肩膀,指指自己脑袋,朝小伟的方向给阿元使眼色,示意别理他。

阿元看看小伟的样子,不像脑子有毛病的人,小伟指指脑袋,跟阿元说:“他们都说我脑子有毛病,他们都欺负我年纪小。其实我没病,你说我有病吗?你看我像有病吗?”

阿元摇了摇头,看上去小伟的眼神很干净,像个学生,跟其他人看上去完全不一样。阿元不清楚怎么回事,只好安慰小伟,:“没事,我知道,你没毛病的”小伟对着阿元嘿嘿笑了。

小伟也许真的脑子有病,一下午,一直跟阿元,一遍一遍不停讲自己和小凤的事,他一直重复,没有强奸小凤,是他爹敲诈想要钱,他没有钱,他爹就陷害他,说他强奸小凤。

开始,阿元还耐心的安慰他,当他讲第十遍时,阿元觉得他可能脑子的确有病,一个正常的人不会这样一直啰啰嗦嗦的说话。

小伟是这里经常被欺负的那个人,无论谁都想戏弄他,或者嘲笑他寻开心。

他着急的时候,说话会结巴,他一结巴,其他人就一起哄堂大笑,大家一笑,小伟就更结巴,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样子。

09 

个头小小,又黑又瘦,还有点脏兮兮的老头,大家都叫他老钱,黑子说他是个惯偷。

已经进来过三次了,一副老练的样子,看上去,却只是个年老体弱的老人。

老钱有三个儿子,老婆早在十五前得病死了,那时候孩子还小,最大十八岁,最小才十二,老钱因为怕孩子受委屈,一直没再娶。

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供两个孩子上了大学,老大虽然辍了学,老钱给他盖了房子娶了媳妇。

现在最小的也二十七岁大学毕业,老二已经参加了工作,三个孩子没一个愿意给老钱养老,老二,老三自从大学毕业就很少回来,老大虽然离得近,结婚后,一年都看不了他几回。

因为老钱,是远近闻名的扒手,这样的名声,孩子们都觉得丢脸。

本来他改邪归正一段时间,中间查出身体得了病,几个孩子没人愿意花钱给他治病,他知道,孩子们是嫌弃他,他活着,还不如死了。

心凉的老钱,失望之下又重操旧业,干起了老行当,这两年,三番两次进来,关一阵放出去,过一阵又回来,是看守所的常客。

阿元不用打听,看守所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无聊的老钱坐在阿元身边,絮絮叨叨讲起每个人的故事。

号长姓齐,四十多岁,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戴着眼镜,算是个文化人。

听老钱说是个某局的二领导,涉嫌贪污受贿,被人举报,是这个监舍的头头。

进来前,本来要升任一把手的,谁知道在区上的一个小区基建外包工程中,他老婆收了工头送来的一盒茶叶,两包中华烟。

谁知道没几天就被举报,说他为了谋取私利,贪污受贿,后来才知道,那盒茶叶里其实是二十万块钱。

老齐坚持自己不知道,但是不管知不知道,他来看守所半年,案子已经到了检查院,而另一个跟他竟争的二把手,顺利成了一把手,而老齐成了罪犯。

“这就是世道,阿元呀,你还小,这里的人都算不上罪大恶极,可是都犯了错,真正罪大恶极的坏人,是那些做了坏事,却没有人能定他们罪的人。”老钱说着有些激动,也有些失望。

老钱盯着老魏,问阿元“你看他像坏人吗?他要杀自己儿子。”阿元有些不解。

老魏五十多了,他有个疯儿子,每次发疯都会闯祸,发起病来,就会拿刀砍人。

终于有一次,儿子又一次发疯,砍伤邻居后,老魏给儿子喂下了老鼠药。

儿子最终没死,又救了过来,老魏却因故意杀人进了看守所,老魏的案子已经开过一次庭,结果就要出来,到时候老魏就要从这里去监狱服刑。

这里的人当中,老魏心态最好,不用每天对着那个疯儿子,比外面好,他说判多久,他都认,他情愿坐牢,也不想回家。

对有些人来说,有家和没家有什么区别?自己如果没有翠翠,如果自己是老魏,可能也会和他有一样想法吧!

10 

阿元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或者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这里的每个人,有没有犯罪,自己说了不算,但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

也许每个人都有难言苦衷,但是有些事做了就是犯罪,没有人会在乎你是不是有委屈,是不是有道理。

就像阿元,他不认为自己犯了罪,他不过是因为贪心,可贪心不是罪吗?有些罪有法律决定,有些罪是良心决定。

就像阿元不觉得自己犯罪,但他也知道,他跟着混的那帮朋友,并不是光明正大的好人,可真正没有一点瑕疵光明正大的好人,又有几个?

每天差不多一样的生活,到点吃饭,学习,打扫卫生,整理内务,到点睡觉,虽说没有正经劳动,却也一天没闲着。

这里的一切像是静止的,跟外面豪无关系,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但阿元坚信,自己跟这里的人是不同的,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他认为自己没有罪,不该被关在这个不见阳光的盒子里,他想念外面的阳光,想念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

他已经第三天没刷牙,没有洗澡,监舍里闷热又让人窒息的空气里,他闻得到自己身上发馊的味道,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没有毛巾,没有牙刷,甚至吃饭,用的只是矿泉水瓶。

他是新来的,家里人没有送钱,就无法买那些生活用品。没有那些生活用品,阿元觉得自己就像个乞丐一样。

不,还不如乞丐,乞丐行动是自由的,而这里的人,被关在这间不通风的屋子里,说话要喊“报告”。可怜的等着那些人用残羹剩饭来喂饱已经空荡很久的胃。

11 

阿元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慢慢变得软软的,瘪瘪的,正在从天空落下。

这一天阿元觉得很漫长,他在等一个消息,这种等待,让人觉得焦躁,又有一丝兴奋,他希望如预计那样,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又不十分确定。

放早饭的时候,阿元发现自己的“汤碗”那个矿泉水瓶不翼而飞,早饭最后也没吃,心里开始沮丧,就像是个不好的兆头,那点希望在一点点减少,自己就要成为被抛弃的可怜虫。

周末,早上放风时间,八点半监舍后门打开,在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小天井里放风,所有人排着队,像学生一样,一边跑,一边跟着广播唱“学习雷锋好榜样”。

唱完歌,跟着大喇巴一起做广播体操,大约活动了半小时时间。

然后回到监舍,所有人一排排坐着,阿元麻木的坐在那里,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阿元心里一直在焦灼中煎熬着,从早起到天黑,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

晚上阿元被安排了值夜,两点钟被人叫醒,站在监舍中间,带着滑稽的红帽子,盯着墙上的钟表,看着它一分一秒不急不慢的走着。

阿元心里开始没有边际的胡思乱想,他在想如果自己被一直关在这里,该怎样办?翠翠知道,一定会担心自己,重要的是,在这里要如何活下去。

他身上的衣服,一股酸臭的汗味,就像一条正在腐烂,发臭的死鱼的味道。

那个刚认识没多久,喜欢的姑娘,应该跟别人走了吧?阿元一遍一遍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恨自己,他愿意做任何事来挽回弥补这一切,他第一次如此真切体会到绝望的心情。

12

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过的很慢,阿元想起了他爹,他爹出狱后很久没有消息,想到他爹,阿元心里骂起自己:“他妈的,还真的龙生龙,凤生凤,他娘的爹是个混蛋,儿子也是个流氓。”

想起这个,阿元又恨起他娘,他娘不该生了他,却不管他,把扔给那个烂人,这样还不如不要生。

小时候,阿元经常期待着,有个亲娘有一天突然就出现了,来寻他认亲。这事阿元想了好些年,后来不想了,若真的有早该来了。

想到这里,阿元叹了口气,心里特别对不起翠翠,自从结婚后,为了接济阿元,经常被男人打骂,婆家人也因为他这个弟弟,经常给翠翠脸色看。

十八岁生日那天,阿元跟翠翠说:“姐,以后不要来了,我十八了,我能管好自己,你就好好过自己日子,别再管我!”

那天,翠翠抱着阿元哭了,后来又笑着跟阿元说:“我弟弟终于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可现在,他还是让翠翠失望了。

阿元跟成老大他们混在一起,也是心里有数。他想尽快自立更生,有钱了,翠翠就可以不再为自己操心,他想快点挣钱,给翠翠长个脸。

他不想再拖累翠翠,他希望翠翠在婆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那个男人也不会再打她,这样他也放心,这是阿元心里真实的想法。

13 

一大早,黑子和老魏两人,吵了起来,号里的厕所就在黑子的床边,一个屋里,老魏蹲大号,冲水慢了,黑子嫌太臭,就骂老魏,俩个人就吵了起来。

黑子抡起凳子就砸了过去,虽然很快被人拉开,但还是被值班警官在监控里看到。

警官在喇叭里,罚他俩晚上一人站岗四个钟头,不准替,不准换。

那一天,监舍里没有人像往常吵吵嚷嚷,都规规矩矩坐着,说话都是轻声咬耳朵,一种诡异的安静。

晚饭后,又起一场风波,原来,很多人馒头吃不完,因为不能扔掉,最后都倒进厕所,倒太多就堵了下水道。

老齐命令小伟下手掏,小伟不愿意,嘟囔着抗议,然后被号长打了两记耳光。

小伟不服,就跟老齐吵了起来,后面大家都围上来,不过都是帮老齐说话,一起指责小伟,最后小伟结结巴巴败下阵来,还被老齐罚了晚上站岗。

这时候黑子过来找阿元,让阿元晚上帮他站岗,阿元有点惊讶:“警官说,不能替,也不能换,知道了会被罚吧?”

黑子拍着阿元肩膀:“放屁嘞,听他胡扯,放心,没事,有我在,让你替,你就替,就这样说定了。”

这时候,阿元想起老钱和老魏的话:“小心,黑子不是个好人。”阿元想反抗,可是最后也没敢说出口。

黑子跟号长报告,说晚上罚班,阿元替他,号长看了看黑子,没有一点意外说“知道了。”

那一晚阿元连着站四个小时,到最后一个小时腿疼腰疼,又困得要死,站着就想睡着的节奏,这里不是监狱,简直是地狱。

阿元心里开始害怕,想到以后要天天面对这种生活。

连着几天没油水,又困,又饿又累,阿元想要晕倒下去。

晕倒之前,脑子里都是炸酱面,还有东门老吴家牛肉汤,或者天天火锅,总之什么都可以!

14 

那天早上,号长特地给阿元留了咸菜。

“别嫌弃,这里每天都一样,你要是家里有人,就赶紧给你上账,在这里没钱会很难熬下去。”

上午,监舍外有人在叫卖烧鸡。

阿元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小灶,有钱人,可以自己花钱买小灶,有烧鸡,火腿肠,方便面,还有炒菜。

要买什么,报个名,就会有人送过来,一只烧鸡50块。

黑子也买了一只,送来时候,黑子让阿元吃,阿元挑了一小块,就没好意思再下手。

在这里面,肉是金贵东西,阿元自己没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钱,甚至连必须的生活用品都没有,他得学着接受这里清苦的生活。

阿元也想明白,这几天一直没消息,也可能压根没人知道他消失,或者就像流浪狗一样,根本没人会想起自己。

阿元已经开始不再奢望有人来救自己。他知道命运从现在开始,一切都由不得他来控制。

虽然已经开始这样想了,但在心里还是会盼望有那么一点奇迹,希望能离开这里,虽然阿元知道,这个希望其实很渺茫。

阿元试着,去适应这里每一个人,对于别人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冷漠,试着跟他们交流,希望能跟每个人和睦相处。

阿元知道,自己已经被遗弃在这儿。

15 

那天晚上监舍里发生了一件事儿,黑子打了小伟,只因为小伟顶撞了他。

黑子直接拿凳子砸在小伟头上,小伟摸着头,哇哇大叫,用一种别人听不懂,也不明白的话,喊着,跟黑子撕打在一起。

最后被值班管教发现,罚了整个监舍。

而阿元是最倒霉的那个,因为拉架被当成了同犯。直接罚阿元值大夜,一个人连着站四个小时。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之后,阿元一直站在那里。开始一直胡思乱想,到后来大脑变成一片空白。阿元觉得,腿脚都不是自己的,麻木,疼痛,难受。

他知道,将要在这里待上很长时间,当心里确定这些答案的时候,反而开始轻松。不会再去幻想奇迹,而是开始想办法面对眼前的一切。

阿元很快发现,在这群人中,有个神秘人,冒似不起眼,却每个人都不敢惹他。

为了换取牙膏牙刷,这些生活用品,号长老齐示意阿元跟那个人做交易,大家都叫他罗总。

黑子说罗总开着好几家公司,很有钱。在这里,有钱就是老大,所以罗总从来不参加劳动,也没有人敢得罪他。

阿元替他站岗,他给阿元生活用品,看上去公平合理。他话不多,却没一句废话,就连老齐对他说话也毕恭毕敬,他说什么,老齐都会照办。

阿元开始试着去讨好那个罗总,他知道那个人才是这里真正的老大,如果要长期在这里平安活下去,就要为自己找一颗遮荫的大树。

打定主意,阿元开始用意无意接近罗总,因为阿元嘴甜,罗总很快就喜欢上阿元。

吃饭时候他会叫阿元在一起吃,阿元吃完饭之后帮他洗碗,帮他干活,打扫卫生,甚至帮他按摩。

晚上值夜,阿元主动替他,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阿元跟罗总是一伙,开始对阿元客客气气,就连黑子也不敢轻易使唤阿元。

阿元为自己点了个赞,既然出不去,那就想办法活得更好,这就是阿元此时认为重要的生存法则。

打饭时候,号长明显给阿元多打了一些。而且晚上排班也把阿元排在了最后,阿元知道,这都是因为罗总。

阿元为小聪明沾沾自喜,心里盘算着,凭着自己聪明才智,在这里也能保护好自己。

16 

那天晚上阿元睡得格外踏实,没有再胡思乱想,没有再掉眼泪,甚至想,就这样默默消失在这个世界。

因为有了想法,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所以到第七天就没有那么难过。如果说前面的六天是度日如年,时间在这一天就像恢复了正常。

到了饭点,阿元主动帮忙,打饭,吃饭,干活,做事。

对于从前那些难吃的腌蒜苔儿,像水一样的绿豆汤,也觉得比从前好一些,没有像平常那么难以下咽。

阿元知道,也许要在这里待上很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知道,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有人会来救他的希望,他已经放弃了。

他学着习惯这里,准备开始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吃过早饭,所有人平静的端坐着学习,一个个唱红歌,背诵监规。

一切都那么和谐,自己像他们一样,开始融入了这个集体之中。甚至有种错觉,这里就像是一个班级的学生。

17 

那天下午两点多钟,听到有人在外面喊阿元的名字,阿元站起来喊“到”。然后,外面的人说:“陈圣元,无罪释放。”

监舍里响起一阵掌声,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恭喜,恭喜。”

老齐让阿元赶紧收拾自己东西,阿元有点语无伦次,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个时刻才知道,原来那些妥协和绝望,不过是一种假象。

阿元把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那些日用品,留给老钱和小伟。

匆忙交待完后,阿元跟着狱警离开,手一直在微微发抖,他不敢相信,终于自由了。

跨出那个铁门,阿元默默发誓:“以后永远不会再因为无知和贪念,付出愚蠢的代价。”他想起翠翠,想起那个女孩,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阿元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蓝的让人发慌,棉絮一样的云,白的晃眼,一切都那么新鲜又美好。

阿元四处环顾,没有看到兄弟的身影,“警官是谁来接我?”警官抬头示意,他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上,翠翠低着头,坐着那里,一个人望着远处发呆。

阿元一下愣在那里,“为什么是我姐姐?”

“你的电话上那么多人,没有人愿意来接你,有人说不认识,有人说不熟,只有你姐愿意来。”张警官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阿元。

“怎么可能?怎么会?我的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阿凡这样疑惑着,胸膛里委屈,愤怒涌了出来。

当他拿到自己的手机时,他信了。通话记录上,有他说的朋友名字,还有很多他没说的朋友名字,粗略一眼看过去,那些人警察应该都联系过,有些人打过几次电话,显然这些人都不希望跟自己很熟。

阿元的心像被人狠狠捅了一下,撕裂般疼痛。

18 

翠翠看到他出来,马上起身往这边走来,阿元快步走过去,什么也没说,面对翠翠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阿元紧紧抱着翠翠,不说话,这些天,委屈,害怕,绝望,沮丧,随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阿元在翠翠怀里慢慢平静,这些天一直悬着的心,在翠翠的怀抱里终于放了下来。

翠翠看着他,心疼的说:“你瘦了,走,姐回家做红烧肉给你吃。”

阿元不说话,一直低着头,两只手搓着衣角,小心翼翼跟在翠翠后面。

翠翠像从前一样,没有责备他,这让阿元心里更难受,他情愿翠翠打他,骂他一顿,那样他心里可能还好过一点,一路上,翠翠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窗外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

车窗外,炙热的空气,让那些路上的人都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对阿元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从前多么幼稚。

不知道为什么,阿元脑子里突然想起小时候,他骑在爹的肩膀上吃冰棒的情景,那时候,爹还很和蔼,会对着他笑,用脸上的胡茬,狠狠扎着他细皮嫩肉的脸。

那时爹和娘还在一起,阿元最喜欢她娘做的荷包蛋。每次做两个,他和翠翠各吃一个,他吃完自己的,总还要抢翠翠的吃,那时娘都会笑着骂他“小吃货。”那时候娘笑起来真好看。

阿元靠在翠翠的肩膀上轻声说:“我想娘做的荷包蛋了。”

翠翠转过来,摸着阿元的头,笑了笑“我也想呢!”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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