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和远方散文笔尖儿

十七岁的游园惊梦:关于白先勇

2016-07-01  本文已影响301人  任宁
1951年白先勇在香港喇沙中学时期的留影,拍摄者不详

外面刚下毕一阵急雨,开了窗,湿热的夜风就汩汩地涌进来。花了许久,终于从头到尾看了白先勇改编的《牡丹亭》。水袖翩翩之间,如同经历了一场舒展的幻觉。

读白先勇的小说断断续续已有好几年。他的文字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感伤之间却竟然带着一股青葱水绿的鲜活气。欧阳子在一本书的序里说,由于性取向的缘故,白先勇的小说里透露出一股对女性及其性征的厌恶,例如写女人,“她张着嘴,龇着一口白牙在打呼,全身都是黑得发亮的,两个软蠕蠕的奶子却垂到了他的胸上,他闻到了她胳肢窝和头发里发出来的汗臭(《月梦》)。”但是,就像一个自认为拥有无限希望的少年一样,其实真正使白先勇逃避和恐惧的,是无法挣脱、徘徊不去的衰老和丑陋。不管是生死的对立还是灵肉的对立,问题的根本在于,只要是不美的“东西”,白先勇便绝不姑息,绝不掩饰自己的唾弃,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苟延残喘。

当然,可以明显地看到,对于美好的男性,白先勇从不吝惜笔墨,写得活泼泼地令人微笑。从写庆生“他的嘴唇上留了一转淡青的须毛毛,看起来好细致,好柔软,一根一根,全是乖乖的倒向两旁,很逗人爱,嫩相得很(《玉卿嫂》)。”到写“日光从头顶上直照下来,少年浅褐色的皮肤晒得起了一层微红的油光,扁细的腰及圆滑的臀部却白得溶化了一般(《青春》)。”,都是对年青、健康的躯体的迷恋和歌颂。对于女性的正面描写虽然相对较少,但是还是有的(比如《玉卿嫂》中)。无论男女,只要是美的,健康的、敏感的生命,都是白先勇眼里的珍宝,值得作家用想象力塑造出来一个全身人像,并且放进神龛崇拜起来的。但是,已然衰老却还想抓回青春的举动(例如《青春》中的老画家),在白先勇看来是滑稽并且可悲的,只能让自己愈加粗俗畸形,从一开始就意味着失败的,注定只能出现“干毙在岩石上,手里紧抓着一个晒得枯白的死螃蟹”这样的结局(《青春》)。

某种程度上,白先勇就像是一个抱怨着女孩儿为什么会因为嫁人而从宝珠变成鱼眼睛的贾宝玉。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纤弱而又自在永在的美,是白先勇追求的终极。在他眼中,白皙粉嫩的少年少女是有着悲剧一般神圣的美感的,而经由社会历练而失却了天真纯善的女性,就会像“娟娟”一样,“那苍白的小三角脸上浮起来的那一抹笑容,竟比哭泣还要凄凉(《孤恋花》)。”

与其说同性恋倾向,倒不如说白先勇的文字之间流露出的是强烈的自恋。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我”都是美的,或者是目前不美,但是至少内心无比批判抵触着老态龙钟、市井俗物之类的陋鄙,甚至不惜投河来消灭自我的肮脏(《黑虹》);若是以第三人称叙述,那就更加明显地用各种外部描写来夸张地有所抑扬。在文中,作者这个角色,往往充当着带有主观意图的审判者,把自己作为一个衡量美的准绳。对于丑的冷酷暴力和对于美的温柔爱抚,使得白先勇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北野武的极端电影美学,带着健康的寄托,却显现出病态的症候,正如夏志清所言“血里来的原罪”。

白先勇是战后的一代,担当着父辈的错误留下来的失败后果,面临着一个曙光未明的乱局,用他的眼睛来寻找着颠沛流离中的美感,寻找着一个最让人流连的梦境。也许正是独特的成长经历,使得他始终可以用一颗挑剔而孤傲的心来搏击胸中的丑恶。

《牡丹亭》全戏演完,他出来谢幕,观众当然奋力鼓掌。据说男人只会老去,不会成熟。老态难掩之间,我还是看到他的神采飞扬。那一霎,十足一派春风得意的少年相。

2010年7月1日 于中国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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